龍庭天師
蘇游沒有立即去細究裡面的各個細節,而是將心神全部放在「黑霧」一詞之上。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掀起神話的種種畫面。
開啟河伯神國之時,遨遊虛空所見的被黑霧繚繞的城池;打開神木秘境之時,荒蕪世界之上的布滿黑色霧靄的蒼穹;勾連少司命神像時,纏繞在其周圍的好似細蛇的絲絲霧氣......
一直以來,他對黑霧始終抱有諸多揣測,而眼下投影面板的信息似乎從側面有所印證。
「兩季之後,半年之期,地點則是在元國境內,也不知道這是否與九歌的三位神明均在元國境內有關......」蘇游心中默默盤,足足在原地沉吟了一刻鐘的時間,這才重新抬起頭。
他慢慢地閉上眼,打算仔細感受之前勾連的那三道聯繫,順著這三道聯繫,他逐漸觸及巨大城池、神木秘境之種以及高大神像。
巨大城池依舊吞吐著大量的靈力。
神木秘境之種仍在靜靜地存放於山巔上那座方正建築內。
高大神像也還沉浮於無邊黑霧。
但不同於之前,蘇游仔細感知下,發現竟然不知何時開始,這三道事物的內部或者體表均開始閃爍起微弱光芒。
在這三者當中,又以神木秘境之種的光芒最為明亮,而巨大城池的光芒略次,高大神像的光芒為末——神木秘境之種甚至隱約還傳來一股懵懂孺慕的純淨念頭。
蘇游瞳孔一縮。
這光芒的明亮程度有何依據?
他心中揣測。
難不成這與神明威能的宣揚效果以及神明神職的履行程度有關?
河伯、山鬼、少司命,這三位神靈以河伯出現得最早。
同時,因為自己設下的十方天柱,成為河伯眷者的天賦者尤其願意履行神職,不僅主動地去梳理河道,還到處巡遊杜絕非法漁獵現象。
但那些天賦者所做的努力,絕對遠不如山鬼一方的三位神祝。
非人類方面,有赤豹統領飛鳥走獸,還有木魅孕育萬千林木,後者更是曾澆滅大火挽救了整片森林;而人類方面,當初的祈願大會讓數萬人心悅誠服,後續時日,更是有守山人勤勤懇懇地不斷遊走。
至於少司命,雖然同樣活躍異常,但嚴皓才剛剛獲得神賜,終究積累不夠。
無人能給蘇游一個準確答覆,但他心中已經有了底,感知著那顆種子傳來的微弱至極的念頭,蘇游既感到荒誕又感到驚愕。
看樣子,所謂的重現神話,遠遠不止是將「神話故事」廣布於眾。
蘇游低頭沉吟。
「不管會引發怎樣的動盪,九歌三神的神名和神職,必須在兩季之內得到有效的宣揚和鞏固。」他心中做出權衡,立即向九歌三神的門徒傳達旨意。
做完這一切,蘇游心中微緩,轉而看向主題。
九歌三神有各自的神祝照看,他們擁有的超凡之力,足以讓自己傳出的旨意順利推進下去,與其將心神耗費在無用之功上,還不如挖掘新生力量。
他仔細地看了遍信息,隨即將注意力凝聚在提供的「龍庭道宮」之上,心中浮現出一絲驚喜。
神靈之威,凡人自然無法媲美。
但當大難臨身之時,他們若能出幾分力,也總比毫無還手之力要強——更何況,龍庭天師能夠使出的力量遠非尋常凡人可比,他們當中的頂尖存在所能借用之力,可是來自於前世神話中的靈官與天師。
作為龍庭道宮的執掌者,蘇游輕易地感知到沉睡於宮殿內的各個靈體,並能夠辨別出其具體的身份,甚至能夠以道宮執掌者的身份,一言決定所有靈體的生死!
通過仔細感知與查看,蘇游發現大多數的靈體都處於近乎寂滅的狀態,唯有少數幾個強大的存在,仍舊能夠保留對外界的基本反應。
四大天師的情況尚且不算太差,但五百靈官當中,貌似沒有徹底陷入沉眠的,也只有王靈官、馬靈官和趙靈官寥寥三人。
蘇游皺了下眉,但很快舒展開來。
對於眼下這種情形,他並沒有感到多麼意外,只要後續能夠得到足夠的氣運補足,那麼徹底陷入沉眠的其餘人自然也會相繼甦醒。
「氣運......」蘇游閉目,運轉剛剛獲得的望氣之術,隨後猛地睜開眼。
天地頓時變了個樣。
萬事萬物,其周圍都縈繞著一縷縷顏色各異的氣。
這種「氣」與食氣一脈的「炁」不同,它並
非真實存在,更像是某種東西在現實世界的映射,蘇游通過窺探「氣」的狀態,能夠進而窺探「某種東西」的大致走勢。
這就是氣運?
蘇游的目光不斷梭巡。
氣運不斷變化,從未有過定勢,看得久了,雙眼難免有些眩暈。
他不由得收回瞭望氣之術。
「望氣之術,果然神奇,即便人山人海,也能一眼鎖定位格奇特之人,」蘇游微微感慨,隨即快速轉頭,目光中途在一位面色沉穩的老人身上微微駐存,最終停留在了一位樸素道人身上。
蘇游眼中泛起光芒。
......
......
琉山山林。
沖微道人半蹲在明溪身旁,看著對方笑嘻嘻的神情,既好氣又好笑:「還在那嬉皮笑臉!突然暈過去,可把你師兄給急壞了。」
明松暗自撇嘴。
他雖然也急,但真正急眼的還不知道是某人呢!
明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暈倒,但見師父尚且殘留幾分的焦慮神色,自知做了不好的事,連忙仰起小臉:「師父,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走著走著,就犯起了困、做起了夢。」
沖微道人和明松相望一眼,他回想琉山一行的各種古怪,心中浮現出幾分陰影,他拍了拍明溪的背:「行,不知道就不知道,咱們回去吧。」
明溪乖乖地點了點頭。
明松聞言卻是皺眉:「回去?咱們是回......」
「回易淵觀。」沖微道人淡淡說道。
「可是咱們連清淨山人的面都還沒見著,怎麼......怎麼就突然要回去了?」明松有些不舍外面的繁華。
沖微道人嘆了口氣。
他站直身子,定定地望著相伴數年的明松,心中權衡良久,眼神最終變得堅定:「你下山吧。」
明松愣住:「師.......師父,你要趕我走?」
沖微道人搖頭。
「不是趕你走,而是你的心不在易淵觀,」
「最近一段時間,來訪的各位香客越來越多,你接觸到外界事物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連帶著養了多年的習慣,也一併丟了乾淨。」
「每次早課,易淵觀大大小小十餘人,就只有你最心不在焉,我那時候就知道,你大概是坐不住了。」
「這次來到琉山,除了是還清淨山人那份藥方的人情,也是為了看看你的本心。」
「從剛剛下山,到抵達琉山市,這一路上我們見了許多,我也看了你很久,我個人覺得,你確實不適合繼續待在易淵觀。」
「你若有意,我便托人為你找個好去處,下山吧。」
明松訥訥不言。
沖微道人年齡擺在那,眼光自然差不到哪兒去,所言所述皆是事實——他在見識到了都市的繁華後,確實再也靜不下心來,渾身氣場與深山道觀的寧靜安逸格格不入。
只是......
一來他捨不得道觀相識多年的師父和師兄弟,二來居於深山多年的他難以獨自一人生活,。
他就這麼一走了之,雖然爽快,但顯然不現實。
可眼下沖微道人願意幫忙,情況自然大不相同,他既精通藥理且名聲在外,結交的貴人不在少數,只要出口說上一句,自己在外界就能生活得容易許多。
他心中意動。
沖微道人見狀,心中閃過一絲失望,但面上卻是順著話頭說下去。
最終明松應了下來。
「師兄要離開我們嗎?」明溪在一旁見證整個過程,忽地睜大眼睛開口詢問。
沖微道人點頭。
他本以為明溪會哭鬧幾句,卻沒想到對方臉上閃過失望,神情只是略有怏怏。
明松抿了抿嘴,強笑一聲,隨即說道:「我和師弟待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我倆還是難以親近起來,我都要下山了,也不見他哭鬧一句。」
沖微道人皺眉。
他剛想要說話,山林旁邊卻忽然傳來一道清亮男聲:「重於情,卻不困於情,這何其難得?反倒是你這位曾經的師兄,言辭之間滿是憤懣挑撥之情,你不覺得羞愧?」
三人循聲望去,發現一位道人映入視野。
「福生無量天尊,我是琉山道場的主人,清淨山人,第一次見面,幸會。」清淨山人語氣溫和地打招呼,隨後主動向沖微道人做了個見面禮。
清淨山人?
沖微道
人沒想到這個時候回看見對方,還是在眼下這種情況下。
他內心詫異,但面上卻是做足禮儀,同樣回了一個禮並自報家門。
然而,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沖微道人忽然發現,其眼神竟然始終盯在明溪身上,他回想起剛才明溪莫名的暈倒,忽地心中一跳。
沖微道人不著痕跡地將徒弟護在身後。
清淨山人視野被遮。
他醒過神,向對方坦然一笑:「令徒鍾靈毓秀,我不覺心生喜愛,多看了幾眼。」
「謬讚。」沖微道人回以淡淡微笑。
清淨山人主動提議:「山中霧氣深重,我看幾位在山林中走動已久,身上衣衫都濕了,不如到山頂的琉山道觀一坐?小孩子體虛,可受不得涼。」
沖微道人低頭一看發現確實如此。
山中忽起大霧,三人的道袍均有不同程度的水痕,其中以肩部最嚴重。
他摸了摸明溪,發現小孩身上冰涼,又看了看明松,發現其嘴唇也正泛著不是很明顯的素白。
沖微道人大皺眉頭。
「那就叨擾了。」
「不必客氣,應該是我溝通不當,讓各位受了委屈。」
沖微道人神色有異,但沒有追問,而是帶著二人跟在清淨山人的身後,登上山頂的琉山道觀。
山頂之上,空無一人。
「這裡空氣真好。」沖微道人長吸了口氣,發現這裡的環境,竟比易淵觀還要讓人感到舒適——要知道,易淵觀所在的晴川谷,其空氣質量在全國也算是數一數二。
清淨山人謙遜地回了一句。
隨後,他指了指旁邊的一間屋子,讓明溪與明松去換衣服。
「雖說同出一門,但二人的心性,著實有些大相徑庭。」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清淨山人忽地開口。
沖微道人面色不虞。
倒不是因為對方口出狂言。
他其實也覺得清淨山人的話語有幾分道理,明溪赤子心性、天真淳樸,明松心思浮躁、善妒狹隘,雙方著實性情大異。
當然後者也並非全無亮點。
沖微道人回想起往日種種,心中不由得嘆氣。
他語氣淡淡:「千人千面,每個人都有不足,但每個人也有優點。」
清淨山人笑了笑。
場面有些沉寂。
最終,還是沖微道人主動打破沉默:「這次開山大會,我著實弄不明白道友葫蘆里是賣的什麼藥,就好像眼下,我不明白道友為何看上了明溪。」
清淨山人詫異地偏過頭。
他赫然發現這位已經古稀之年的道友,同樣雙眼明亮地看著自己。
清淨山人忽地一笑。
不愧比自己多了近三十年的深山修行的,自己這點微末道行,果然還是不夠看。
他收斂神情,表情肅然地說道:「雖然冒昧,但我還是得說一聲,不知令徒可否入我姑射一脈、承我食氣道統。」
「憑什麼?」
「憑他得了我脈的真傳法門。」
「笑話!他片刻不離我身邊,怎麼會得了你們的真傳法門?難不成你還能隔空授法不成!」
「我做不到,但山主能做到,神人更能做到。」
「你在說什麼胡話?」
清淨山人不再多言。
他御使存炁。
頓時,氣機流轉,山風鼓動。
沖微道人目瞪口呆。
在他的眼中,清淨山人竟憑空懸至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