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岸岸頭上兩百多天南派弟子列陣嚴待,緊盯著被二十八名同門困在陣法中的眾門派諸強人。泊碼處停靠了四隻漁船,似是各門派人乘渡帶來。邱仆承趕來乍一見天南派的劍陣便知情勢危急。近月羈留,他多少知道派中有一個合擊大陣「二十八星宿劍陣」,出自四宿劍法,乃天南派鎮門之絕底。二十八名弟子每劍出一星象,二十八星宿必定齊全,各人劍象似毫無章跡的變幻,併合總象卻總能不疊不缺,互與交換方位之間,更加變化莫測。劍陣如同銅牆鐵壁,各門派人物至今仍未能有人跳出陣外,陣內刃風交織成網,一片片刮割著他們的皮肉。前日狼狽敗走的這七十餘名各門派人物,休養了一天,已恢復如初,此時各守著一塊方寸之地,自我避護,並不急於強攻破陣。這些人隨身兵器前日多沉入了海底,在手使用的多是刀劍,故而人叢中用棒的殷導傳、使槍的顧彌峒,還有兩個耍軟鞭的人顯得突兀。眾人所護正**多了三個上次不見的人,其中那對少年男女一般大,十五六歲,俊俏中脫不去一股稚氣,皆穿天藍色衫子;另一人將近四十,長面長耳一張驢臉。三人氣定神閒,少年正指著杜憲回叫說那是奎星,陳中新垂手護於一旁。
邱仆承見紀玲憂心忡忡,問道:「兩名同門怎樣了?」紀玲道:「他們沒事,上岸就被放了。」邱仆承又道:「劍陣會破嗎?」紀玲焦慮道:「先始這些人還企圖用蠻力衝破,沒有得逞,後來他們像識破了此陣頗費功力不能長久,便只守不攻。」邱仆承暗想二十八星宿劍陣一旦被拖垮,這群人就成了狼,兩百多名天南派弟子未必占得了優勢。他心中一動,低聲道:「還能撐持多久?」紀玲見他神色怪異,輕聲道:「盞茶時間吧。」邱仆承陡然大聲道:「半個時辰?夠了!立即叫人去準備火油架梯,咱們從他頭上澆油縱火,就不信燒也不死這種厚皮人!」他這話刻意告曉眾人,四面都聽得清清楚楚,余天南派弟子不習陣法,精神登時抖擻,一些人不用吩咐拔腿立跑。諸派人物聽罷則無不惶恐,手上全動起了真章,有人還試圖從頭頂上越過劍陣,均無功而退。正中三人也有了憂色,朝邱仆承望去,少年最急,道:「二叔、小溪,天殺的天南派要用火,怎麼辦?」陳中新暗觀那二十八名天南派劍陣弟子的氣色,心存疑竇,卻不出言點破。少年的長者也挺心急,大叫道:「各位,乘他們沒準備好,快快殺出去。」
紀重天候到眾派又力突一陣仍沒能破陣,不失時機道:「本派寬宏,上次送你等從容離開,當真以為天南派欺嗎?速與報明原由!」諸派人物還不至於被他一言嚇倒,功力再不保留,看家本領接踵使出。二十八名天南派劍陣弟子中漸有人吃不消,全憑一股意念支撐。葛勝利在眾師兄弟中最具急智,識破師兄**以進為退,勸道:「怨家易結不易解,師兄,任他們走吧,這有許多門派。」紀重天怒道:「軟弱!百十個幫派又怎樣,難不成你還想這群人來第三次?」那驢臉中年忽道:「天南派的本事就這個破陣法嗎?」紀重天冷冷掃他一眼移開道:「無名之輩,不配與本門說話。」驢臉中年強忍怒火道:「本人謝況。」紀重天這才正視於他,道:「閣下想領教?」謝況道:「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紀重天網思江湖中沒有哪家姓謝的門派足以號令群雄,道:「你作得了主?」謝況傲然道:「這兒我說了算!」紀重天道:「說吧!」謝況道:「咱們各派一人比試,你們勝我等立即滾蛋,我們勝只要求撤了這個破陣。」紀重天斷絕道:「不能!你還以為能離開這個島嗎?」謝況暗凜,喝道:「一個破陣,別以為能困住我們。」蕭恪忽陰惻惻道:「紀掌門做得對,這群不識好歹的傢伙,就當殺盡。」紀重天知他巴不得天南派陷入無盡麻煩,跟著來此不過看熱鬧而已。適聞陳中新道:「我等素仰紀掌門威名,早想拜訪。不意前日登臨便受大禮,今日特來討個顏面。敝人斗膽,望紀掌門不吝賜教。」謝況和道:「難不成天南派連鹽幫都不如?」紀重天前日對陳中新的為人已洞悉一二,頗有好感。他此刻挑戰,多半給雙方找個退卻的藉口。紀重天拾階而下,佯怒道:「眾弟子聽令,結御陣,退後三步。」二十八名結陣弟子同時得令後躍,化攻為守,諸派人物不敢追逼。
陳中新提氣輕點,拔地而起,鷂翔躍出劍陣,與紀重天對立踞視。他功夫全在一雙手上,紀重天素有耳聞,不占兵刃便宜,抱劍道:「請!」陳中新拱手,拆散成爪,先擺了個開山勢以示將出手,錯步逼湊。紀重天飄飄刺出一劍,尋他中盤顯露的重穴。陳中新翻起右爪以指撣劍面,左爪仰掀成掌直插對手外面門。內家高手相爭,逞兵器之利已占不了多少便宜,何況陳中新外門硬功也成造詣,若遇一般人使尋常利刃,以指適鋒也傷不了他肌膚。長劍曲劃,紀重天先削陳中新右腕而過,再取其左腋下。陳中新左掌凝縮,右手避後迴轉奪劍。長劍續前劃足一個圈,切他右手背。右手翻轉,去力告老的左掌竟不回縮,迅疾橫掃。他兩手中指指甲修長,掃動之時被當成了利刃,去抹紀重天的喉管。紀重天被這種怪異招法來了個出其不意,左手劍指護頸截戳,長劍顧不得與陳中新的右手周旋,縮走使了招「鏡花水月」,緩其搶來。陳中新左手瞬息間連變三式手勢,紀重天拳指手法遠遜,幸了這一耽待劍已回防,右腳速退半步,劍招一變,立時封住陳中新所有進擊生路。旁觀的天南派人均鬆了口氣,卻沒誰敢移開眼睛,看著紀重天組織劍招反攻。
邱仆承暗地觀察謝況三人,見他們輕鬆自在,似對陳中新很有信心,尤其紀重天方才失利時謝況大聲喝彩。邱仆承思量這三人來路間,那少女望了過來,向他展顏微笑。少女極美,玉面欺梅勝棠,笑靨浮懸,大有傾國傾城之姿。邱仆承不敢多看,他不認為那是對自己有好感,剛一轉頭聽得陳中新輕呼一聲「當心了!」只見他擊遠的右手拇、食二指相搭成環,食指兀突彈起,一顆極小的粒丸激射而出。紀重天本當他一拳用老,忽聽提醒,饒是心有準備,卻相距不過半尺,只能夠仰頭閃避,趁勢側身迴轉守備。一聲脆響,眾人望去,一名天南派弟子用劍身擋住了粒丸,劍尖兀自震盪。眾人駭然,若使擊在面上,不死也在臉上留個深坑。此時場上兩人又激鬥一起,紀重天使出了一路「陰差陽錯」的劍法,這套劍路精髓在乎一個「變」字,劍法中處處是破綻,但在變化流轉中,處處又沒有破綻,端的精妙。陳中新破解不了,他十指曲指變幻,爪指掌拳刃暗器諸般神通,紀重天照樣討不到好。陳中新彈了幾次暗器,漸被一些高手現那些微粒竟取自中指甲蓋下。
交手小半個時辰,紀、陳兩人仍不分仲伯,那些取架梯火油的天南派弟子早去而復返,候聽指令。少女向謝況低語幾句,謝況點頭,忽大聲道:「陳幫主、紀掌門,既然大家分不出高下,雙方換人如何?」紀重天拖足了時間,心中已定,暗想換人不管輸贏怎樣都逼他們離島便是,當下與陳中新過完一招收起劍道:「陳幫主的軒轅手果然了得,紀某自愧弗如!」陳中新笑道:「敝人也領教到了天南劍法!」言畢躍回謝況等人身邊。謝況低聲道:「這次讓誰去?要不先看天南派選誰?」少女卻道:「我去!」少年急道:「小溪你不能出手,萬一有個閃失,回去爹更要扒了哥哥的皮!」謝況也不同意,就想勸阻,少女大聲道:「這場本姑娘來,那個誰看來挺有本事,讓他來跟我比!」她指的是邱仆承,邱仆承衣色著青,讓她誤以為也是天南派弟子。紀玲一驚,暗想她出身非與一般,武功定然不低,邱仆承怎敵得過;況且她顯然是針對他先前說出對付她們的惡毒方法,交上手必定施展辣手。遂道:「這裡我是女子,你跟我比吧!」少女指定邱仆承,讓他自己哭笑不得,只是紀玲動手,少女武功不知深淺,他不敢讓她冒險,正要出言阻止,一旁紀重天卻有意窺測少女家學,已道:「這場小女來比!」謝況見天南派派出的是個比少女年紀稍大的女子,反對的話才沒出口。少女頗為不滿,向邱仆承道:「你這人怎地沒膽子?又不殺你,我原本還想抓你獻給我爹呢,被我爹賞識,給你的十個天南派也比不上。」邱仆承藉機道:「你沒騙我?你爹是誰?」少年插言道:「妹子別告他,他套你舌頭。」邱仆承轉向少年道:「我瞧你倆一般大,不是兄妹吧?要不同父不同母?」少年氣極,叫道:「誰說我們不是親兄妹?我叫謝散蛟,妹子叫謝蜒溪,是一塊生的龍鳳。」少女心思比兄長細膩得多,道:「哥你不叫我說,自己卻什麼都說了。」謝散蛟暗道我沒有告訴父親是誰。話沒說出來,只向邱仆承瞪了一眼。
紀重天等人確定了來犯當家的姓謝,也僅能斷測江湖中多了股強大的神秘力量。謝蜒溪於一旁伸手,向近那人忙將手中劍雙手端上,她接了劍,穿人群從兩名天南派弟子間散步走出。紀玲等她站定,垂劍道:「請!」謝蜒溪微微一笑,驟然出劍,刺向紀玲肩頭。紀玲只道她在讓招,側身隨意撩了一劍,卻見她改刺另一邊肩頭,料必有異,搶攻一招「棲枝頭」,劍尖莫定,後著無窮。謝蜒溪搖劍偏揮,敲在劍上。本來她以劍擋劍,紀玲余招便先卸力,其後倏忽脫劍下刺,但兩劍相擊才現那一瞬息對方劍上應力大得異乎尋常,手中劍盪離差點脫手。紀玲驚心,自己那劍著力五成,蘊力五成,固然有個與己相當的人施全力,也能從容化解,而謝蜒溪能瞬破只能說明其內力已超出自己一大塊。紀玲這一招妙用紀重天等人最清楚不過,眼見敗北,相顧駭異,那姓謝的丫頭年齡還要小!
謝蜒溪一著占利,又逼緊一劍刺期門要穴。紀玲回劍在身後剪了個腕花,隨劍快速右轉後走後挑,點向謝蜒溪神藏穴。謝蜒溪擺劍內撥。紀玲功力不敵對手,便**以天南派的精湛劍法以弱勝強,轉回身又擊一招「仙腳跳」,劍劍高起高落。謝蜒溪平肩連擊幾劍,紀玲終究因忌於她的功力,招使一半便被封截而斷,改用一招地堂劍法。謝蜒溪的劍法很顯怪異,封堵四周,只要紀玲的劍上逾肩、下低腹、旁出兩脅,她都以劍壓制,迫紀玲只能在身前狹小空間內運劍。紀玲鬥了十幾個回合,大感束手縛腳,心一狠,竭力劈出一劍。兩劍交擊,紀玲著意疾退五步,繞著謝蜒溪踏圈,同時使劍向里揮劃,立身其間的謝蜒溪竟似被一種勁力沾帶得身足不穩。邱仆承依稀辨出紀玲繞完一圈舞畫出角、亢、氐、房、心、尾、箕七星,料定乃天南派絕學四宿劍法中的蒼龍式,神采大振,企盼紀玲能一招致勝。
紀玲一圈踏完,再踏一圈,似無窮無盡,而圈內那股無形的力量越積越盛。謝蜒溪被禁錮中心一點,只能足下生根扎地,穩住那股旋勁,並以劍護住周身要害。
當紀玲踏第五圈時,紀重天師兄弟五人開始擔憂。四宿劍法,功力越深者使出越見威力,這招蒼龍式的極致是七圈,如若七式使盡謝蜒溪仍能堅持不敗,紀玲便會立即陷入最虛弱狀況,對於謝蜒溪的反擊將毫無招架之力。五人正打算將時出手搶助,忽然同時感受到一股悲愴的情緒自心底升起,迅速瀰漫開來。幾人臉色皆變,紀重天脫口叫道:「囹圄心經!」邱仆承心間也湧起了那種蒼涼,正自奇怪,聽他叫起只覺耳熟,旋記起了紀玲昨日提起過的歸一教,立時驚呆了。
謝蜒溪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皮半垂,直到紀玲踏第七圈,有人嗚咽落淚時,卜起劍擊在氐位上。劍交,兩劍皆裂,寸寸而斷,掉落地上,兩女凝立不動。謝蜒溪催「囹圄心經」至高一重功法,當於強行將內力拔高了一大籌,她將所有真氣凝於一劍使出,已無再戰之力。而紀玲則去了趟鬼門關,假使不是蒼龍式蘊生的力量都聚集在劍上而非她身上,斷的就不是劍了。紀玲將蒼龍式將近使到極致,真氣同樣告竭,兩人都現對方力脫。
「這場算平局,怎麼樣?」謝況率先著急叫道。紀重天關心女兒好壞,爽快道:「行!」他一說完,謝散蛟便過人群向劍陣外衝去,卻被兩名天南派弟子用劍擋住,便**動手。恰謝蜒溪轉身回走,他才止手叫道:「妹子你沒事吧?」謝蜒溪擔心被人乘虛劫持,老實回到劍陣中,才道:「無礙!」紀玲扔掉劍柄走回紀重天等人旁邊,看見他們關切的目光,勉強笑道:「不妨事,將養幾天就好!」紀重天只點了點頭,李厚山道:「我送你回房去調理吧!」紀玲搖頭道:「不!」語氣甚是斷決。
謝況見天南派悉事準備停當,謝蜒溪還差點受了傷,已無心再留,低聲道:「小溪,咱們走吧。」謝蜒溪吃力道:「這麼離開,回去你和哥哥必受爹爹懲罰。」謝況想到這次全因自己唆使他們兄妹帶人來此,因此還敗露了聖教的身份,回教那教主兄弟絕不會輕饒,慌道:「那怎麼辦?」謝蜒溪斜了眼邱仆承,向他耳語幾句。謝況聽了眼前一亮,輕聲道:「教主著實愛才!這小子夠狠毒,掠回去要得,指不住教主就不追究了。」恰此時石門龍叫道:「你們還比不比?」謝況昂頭挺胸道:「怎麼不比?這次咱們都隨便在對方陣營中挑選一人,怎樣,敢不敢?」他這次調來的都是各派精英,對付一個區區天南派弟子還很有把握。紀重天等人對於這個條件肯定不答應,天南派弟子良莠不齊,至差的才學藝兩年不夠,斷然道:「不行!」謝況急道:「先別著急嘛!我們挑的人武功很不錯的,喏,就是他!」指的自然是邱仆承。他們仍對邱仆承不死心,紀重天等人都很詫異,剛想解釋他非天南派弟子,邱仆承小聲道:「各位前輩信得過晚輩嗎?我能勝,只要由我選擇對手。」紀玲驚呼道:「這些人個個都不弱,你怎麼敵得過?」邱仆承見謝況等人正關注這邊,佯怒道:「師姐,你就這麼看不起我嗎?」紀玲被他一聲「師姐」叫得心神蕩漾,倒沒在意他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