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燁,今天不用來接我,晚上我自己打車回家。」
「你去哪?」
「約會!」
「……」
「哈哈,緊張嗎?逗你的,其實對方是女的!」
「幼稚。」
一位身穿牛仔夾克的青年,桃花眼,微低著眼眸,聲音低沉,笑得更是溫溫柔柔。他單手插袋,另只手拿著手機,從手扶梯低端緩緩升上來。
「我已經到歌劇院了,若若,但願你說的賽過瑪麗蓮夢露的女孩子是真有那麼漂亮。你知道我是最怕歌劇這種玩意,如果你介紹的美女不能吸引我,我恐怕撐不了五分鐘就會睡著。」
「小飛,我的眼光你還不信嗎?」
「你的眼光我倒是信,我只是不信你會突然這麼無聊,關心起我這個空巢老人的終生幸福來。」顧小飛聲兒懶洋洋的帶著笑意。
「就當是我出國前,送你的禮物吧。不說了,快登機了,我關機啦。bye,小飛!」
「bye,若若。」
祝融融坐在大劇院門口的長椅上,時不時低頭看表。歌劇馬上開始,而跟她約好的青若卻遲遲沒有到。她打對方電話,剛才還在通話中,現在居然關機。
祝融融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正琢磨著是不是先進去,一個高大的身影,瀟灑倜儻的站姿,從手扶梯處冉冉升起。是顧小飛。
意料之外遇到熟人,祝融融還是很高興的。顧小飛也一眼看到她,笑盈盈的朝她走來。
兩人也不用客套,直奔主題。顧小飛說:「你也是來看這場歌劇?」
「嗯,我跟朋友約好的。」
「約會?」他曖昧一笑,「男的女的?我認識嗎?」
「女的!」她白他一眼,「你還熟得很!」
顧小飛稍一琢磨,一拍腦門:「不會吧,你的票拿出來我看看?」
祝融融依言拿出青若給她的入場眷,上面的座次是7排7。顧小飛哭笑不得:「這個青若,走之前還給我弄一出!」
「怎麼了?青若姐走了?去哪兒?」
顧小飛沒好氣的說:「去加拿大了!短期內不會回國。好哇,那小妮子算計到我頭上來了!」
「什麼意思?!」祝融融瞪圓眼睛,「她和我約好晚上七點在這兒見面呢!本來我對歌劇不感興趣,她說她失戀了,讓我陪陪她,我這才答應她!」
顧小飛「嗬」了一聲,「那女人會失戀?也就你會信。」隨後,他笑眯眯的將祝融融上下打量一番,對方穿著寶藍色的連衣裙,捲髮披肩,像波浪一樣富有光澤。戴一隻與裙子同色系的髮夾,又青春又朝氣。皮膚白細,漂亮的雙眼皮兒,唇形小,卻豐盈。好看極了。
顧小飛連番點頭,吊兒郎當的點評,「雖然你離瑪麗蓮夢露有些差距,唉,不過來都來了,小飛哥就陪你看一場。」
他還挺勉強!祝融融翻個白眼,不死心的再次確認:「青若姐真的不來了?」
顧小飛揚了揚手中的入場眷:「走吧,她的券在我這裡。她誆我說給我介紹美女,沒想到是你,害我白白歡喜一場!真是浪費我的青春!嘖嘖!細想一遍,我真是生氣。」
他以拳擊掌,仿佛的確很生氣的模樣,但他分明一直在笑。祝融融瞪了他一會兒,也撲哧一聲笑起來:「原來你是來相親的!小飛哥,你還需要相親嗎?」
他永遠沒個正經:「只要能多認識漂亮的女孩子,任何渠道我都來者不拒。」
想了想,她問:「你就沒有認認真真喜歡過一個人嗎?」
他沒說話。她以為他沒聽到,放大聲音,又問了一次。
他望著面前的巨幅屏幕,裡面全是金髮碧眼的歐美女郎。良久,他說「有。」
「青若姐?」
「不是。」
「你喜歡的人知道你喜歡她嗎?」
「不知道。」
「咦嘻嘻嘻,」祝融融來勁了,指著他曖昧的說,「想不到你還搞暗戀!」
顧小飛第一次在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面前紅了臉,不耐煩的壓著她的肩頭,將之轉了個圈,推著她往前走:「走走走,買飲料去!就你話多!」
祝融融笑眯眯的,邊走邊側過頭問他:「小飛哥,你到底暗戀誰呀?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
「你眼光這麼高,她是不是長得特別漂亮!」
「不是,又丑又笨又矮。」
祝融融疑惑,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妄論。過會兒,又問他:「你準備什麼時候追求她?」
顧小飛站穩,兩手一攤:「小姑奶奶,咱們換個話題好不好?」
走了兩步,又露出喜色,「你也覺得我該大膽追求她?」
祝融融嘿嘿的笑,指著他:「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暗戀人卻不敢去追,肯定有貓膩!說吧,你怎麼得罪人家了!」
他突然站定,看著遠方某處,一陣恍惚。過了好久,才回答一句:「你說對了,我對她做了一件,永遠得不到原諒的事。」
他從未有過的神傷,讓祝融融愣住。她喃喃的問:「要不……我去替你解釋一下?看看能不能挽回。」
祝融融永遠跟不上顧小飛的節奏,他傷感,她也替他傷感。但她這邊還沒品出味呢,他突然又一跳而起,不輕不重的拍她的頭:「拍偶像劇呢?還解釋挽回!看著發育挺正常,一說話就像個孩子!快快,別羅嗦了,歌劇馬上開始了!」
小賣部前。
顧小飛掏出錢包,問:「喝什麼?」
這時,從他錢包里掉出一塊金光閃閃的小牌牌,祝融融手快,彎身幫他撿起來。好奇的瞟了一眼,頓時渾身一怔,這是……這是……丟了多少年了,她都記不清……怎麼會在他這裡,他竟然一直隨身攜帶著?
顧小飛從她手裡拿過來,若無其事的放回錢包里,然後盯著菜單,仍是問:「想好了嗎,你喝什麼?」
她視線開始模糊,大腦也一片混沌,思緒跟不上節奏,「我……我喝……」
「就喝熱橙汁吧。」她半晌說不出話,他替她抉擇了。
演出開始後,顧小飛神色如常,時不時側過身,眉飛色舞的與她交談兩句。祝融融從頭至尾都恍恍惚惚,他靠過來一分,她就悄無聲息的移過去兩寸。甚至他對她說話,她都不敢看他。
就在這時,包里手機震動。是元燁打來的。
「餵。」她壓低聲音。
「在哪?」
「在……大劇院。」
「和誰?」
她看一眼身旁的人,他正盯著舞台,看得津津有味。但從剛才開始,她再不能心無旁騖喊他一聲小飛哥。
對方顯然沒有耐性:「說話。」
「和……和……」莫名其妙的,她開始心虛,結巴起來,明明上一秒她還能坦蕩蕩的拍他的肩,促狹的笑話一句,「想不到你還搞暗戀」。但下一刻,她無意間窺視了他的秘密,儘管兩人沒有說破,但她不能假裝不知。
關係在瞬間改變,她面對元燁從天而降的電話,緊張得像個出軌的婦女。最終,她咬咬牙,聲如蚊吟,「和顧小飛。」
不再喊小飛哥。
身邊的人瞥她一眼。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終於嘆出口氣,「出來。」
「嗯。」她像個犯錯的孩子,沒有多說一句話,起身就走。剛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入口處,那抹高大英挺的身影,正放下接電話的手。台上畫著濃妝的女高音還在撕心裂肺的指控她的戀人用情不專,像是專門為了應景。
祝融融看著他,他的眼睛看不分明。兩人就這麼隔著昏暗的光線和重重疊疊的人頭,對視一眼,一眼萬年。
她在他眼裡算什麼?與他的兄弟偷情被逮個正著?她百口莫辯。
她終於向他走去。
半小時前元燁接到青若的電話,說臨別前有個別開生面的厚禮要送給他,他本是不想來,但青若直言不諱的說,是關於祝融融。
他匆忙趕來便看到這番情景,他的合法妻子,曾經承諾要與他共同進退的女人,正靠在他最好的兄弟身邊。他俯下身對她說話,就算場內音響轟鳴,他也萬不該靠她那麼近。
他們這算什麼,私會?
於是他拿出手機當面質問------儘管她聲音有些緊張,但她並沒撒謊。那一刻,他竟然心懷感激。他覺得自己的想法越發幼稚可笑。
車內,氣壓很低。祝融融放了一盤他愛聽的cd,兩秒之後,他伸手關掉。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顧小飛。那一刻她真恨自己,她明明問心無愧,為何又莫名的緊張。她本可以堂而皇之的接起來,說一句,元燁來接我我先走了……但她沒那麼做,她竟直接掛斷,她舉止慌張又敏捷,像是身體的條件反射。
元燁瞥她一眼,後者轉向窗外,指甲無意識的摳著手機壁。
他什麼也不問,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凌遲。她終於受不了,打破沉默:「你不讓我解釋嗎?」
元燁掃她一眼:「你做了什麼需要跟我解釋的事嗎?」
她表情焦急,張口結舌,最後只是廢然說一聲:「沒有。」
他語音平靜:「那不就得了。」
……
再過了十來分鐘,車開始在風月冢的盤山公路上行駛。她咬著唇,偷看他一眼,小聲問:「阿燁,你是不是生氣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有點。」
她著急起來,誰都不喜歡被誤會。但他不問,她也不可能主動搶白解釋,畢竟她問心無愧。她嘆口氣,心亂如麻。
打開車窗,夜風潮濕帶著熱浪,貼燙在臉上,黏糊糊,叫人不快。她盯著山腳的別墅群發呆。突然間,左手一熱,是他的手握了過來。
她轉頭看他,他目不斜視,專心開車,右手卻緊緊將她四個指端捏在掌心。不用任何言語,她那顆跌入冰窖的煩躁不安的心,瞬間開始回暖,並逐漸歸於平靜。
他問:「吃過飯了嗎?」
「沒有。」
他向後看一眼:「蛋糕在後排。」
「嗯。」淚盈於睫,她眨眨眼,悄悄彈去。從喉嚨里滾出的那聲應答,稍帶了顫音。這時,她終於對他說出一聲,「謝謝。」
偌大的總裁辦公室,裝潢大氣。
辦公桌前,一張銀.行卡上,壓著一根骨節分明的中指。指尖向前推動,元燁的聲音毫無波瀾:「這裡是500萬。」
顧小飛坐在他對面,濃眉上揚:「阿燁,什麼意思?」
元燁說:「下星期之前,搬離風月冢。」
顧小飛猛的抬頭看他,對方面容平靜,不帶絲毫玩笑之色。
他倆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比親兄弟更親。雖然元燁名義上是他的老闆,但三十年來他沒擺過一回老闆架子。今天他突然將自己解僱,顧小飛一時之間不能接受,情緒激動的喊:「理由!」
元燁沒說話。
顧小飛早在喊出那句話的瞬間就後悔了,大家都不是小孩,他定有他的道理。既然對方逐客令已下,有沒有理由,或強留不走,都只會給彼此徒添尷尬。
顧小飛清了清嗓子,努力使自己聲線平靜:「那公司這邊呢?」
元燁依然面無表情:「也不用來了,你在一周內將手頭上的事交接給張秘書。」
有那麼幾分鐘,辦公室里靜得掉下一根針都能聽見。
然後是衣服悉悉索索之聲,顧小飛靠在後背上,展了展胳膊。
良久之後,他歪著頭,捏著有些酸痛的脖子,玩笑道:「阿燁,我知道的事不少,你放心讓我就這麼走了?不怕我泄密?」
「你不會,」元燁端起茶杯喝一口,「你也不敢。」
顧小飛突然嗤笑一聲,「行了,」他站起身來,將銀.行卡原路推送回去,「這玩意兒你收好,我沒興趣。不過,」他直視他的眼睛,「我從十五歲起開始替你做事,十七年來,從沒向你開過口,今天我想破了這個例。」
元燁看著他:「你要什麼?」
顧小飛輕笑一聲,打開錢包,從裡面掏出一個金光燦燦的鐵牌牌,上面一排白色小字,寫著第八中學高三二班,一寸照里的小丫頭一頭捲髮笑得明眸皓齒-------那竟是一個校牌。照片旁邊配的那喜氣洋洋的三個字已模糊不清,明眼得見,字跡是因人用手指反覆摩挲而褪掉的。
顧小飛的食指在校牌上點了點,堅定的說:「她。」
元燁將茶杯放下,覺得悶熱,起身脫下外套,只著裡面的襯衣。復又坐下,盯著桌面一角,屈指甚有節奏在桌面敲擊,似在思索。半晌後,他抬起頭,慢條斯理的問:「她是我妻子。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
顧小飛露出平日裡嬉皮笑臉的模樣,笑著說:「原因嘛,你自己知道。」他笑紋很深,笑意卻沒進那雙桃花眼裡。
元燁做了個莫可奈何的表情,端起茶杯又喝了幾口,緩緩放下。
突然,他雙掌撐上桌面,「啪」的一聲巨響。他猛的向前傾近,直視對方眼睛,像大型食肉動物捕食的瞬間,銳利,兇狠,憤怒,以及勢在必得!那句話他簡直是從牙縫裡一字一頓的逼出:「顧小飛,你好大的膽子!」緩了緩情緒,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似規勸,似語重心長,「念在你我30年兄弟一場,我讓你完好無損的離開。奉勸你,以後嘴巴管緊。」他看著他,他分明在笑,卻讓人不寒而慄,「小飛,別為了兒女私情,害了你們一家。」
顧小飛一愣,再笑不出來,在房間裡走了幾圈,而後抬高嗓音:「阿燁!」他的聲音終於帶上一絲哀求,「等孩子出生後,孩子你留下,融融就讓我帶走吧!」
元燁冷笑:「我若不答應呢?」
顧小飛急道:「阿燁,你根本不喜歡她!何苦綁她一輩子!」
「那是我的事。」
顧小飛憤怒的看著他,元燁也冷冷與之對視。良久,終是顧小飛敗下陣來,苦笑著搖頭:「元燁,你是我見過,最冷血的人!」
「承蒙誇獎,」他再次將銀.行卡往前推:「拿上,出去。」
顧小飛看都不看一眼,瀟灑一笑:「行了。過去十七年我只是在幫自己兄弟,真拿了這錢,我顧小飛成什麼了!」他最後瞥他一眼,「我下午就走,你好自為之。」說完轉身邁步。
他叫住他:「小飛。」
他沒回頭,背對著他:「你說。」
很久之後,元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祝你好運。」
「彼此彼此。」說完,他不再逗留,大步離去。
從此以後,風月冢再沒那個風流倜儻的愛笑之人。
顧小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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