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潮水般的悲戚一陣一陣地涌過來,完完全全地將她湮沒。
明明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可是心裡的悲戚卻已經滿溢,幾近鋪天蓋地。她心中竟再無旁的情緒,只余傷心,只想痛哭。
沈青城再度擁住她,神情微微凝住,「怎麼了?耘」
這句話原該凌晨時候就問她,可是那時候她情緒完全失控,他自然沒有問出口。可是此時此刻,剛剛睜開眼睛,她第一反應居然仍舊是掉淚,沈青城覺得事情並不尋常踝。
可是怎麼了?她該怎麼告訴他自己怎麼了?
佳期終於一點點地有了意識的時候,才終於想起自己經歷了什麼,自己知道了什麼,可是這樣逐漸清醒過來的意識,卻更加讓她感到痛苦。
她有些克制不住地抱緊了沈青城,可是剛剛將他抱緊,內心卻又有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放開他,你曾經經歷過和失去過的那些,已經不允許你再和他糾纏。
可是,他的懷抱這麼溫暖,她要怎麼樣才能放得開?
佳期埋在他頸窩處,眼淚依舊克制不住地往下流,內心悲戚反覆,糾纏掙扎,是連眼淚也無法化解的痛苦。
如果她曾經那樣愛過一個男人,如果她和那個男人之間還孕育了一個孩子,如果她因為那個男人而沒辦法再懷孕……
佳期的心終究還是一點點地涼了下來。
許久之後,她有些艱難地抬起頭來,離開了沈青城的臂膀,只是低著頭,默默垂淚。
沈青城伸出手來抬起她的臉,使她看向自己,才再度問了一句:「為什麼哭?」
「噩夢……」佳期低低地回答,聲音顫抖染著濕意,「很可怕的噩夢……」
如果那只是一場夢,那會是讓她哭得肝腸寸斷的一場夢,可是她寧願肝腸寸斷,至少醒過來之後,她還是一個健康的人,以後還有機會孕育自己的孩子。
可是,這對她來說,卻是一場永遠都不會醒過來的噩夢。
沈青城聞言,目光沉凝片刻,終究還是一把將她摟進懷中,緊緊擁住。
「不過就是一場噩夢,有我在,還有什麼好怕?」
佳期的身體卻忽然克制不住地僵了僵。
是啊,因為愛,原本應該無所畏懼,可是為什麼因為有他在,她卻更悲傷絕望?
因為長時間的哭泣和徹夜的睡不安眠,佳期精神很差,勉強起床吃過早餐,終究還是沒辦法緩過來,於是只能請假。
送了沈青城出門上班之後,她便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里,坐得累了便躺了下來,卻始終都睜著眼睛,目無焦距地看著地面。
一顆沉重的心疲憊到極致,有些事情她不願意再想,可是越不願意想,那些事情就偏偏要湧進腦海之中,終究還是又一次衝擊得她掉下淚來。
放在臥室里的手機卻在此時響了起來,佳期起初還未留意,後來聽到,卻根本使不出力氣去接。
手機一遍接一遍地響著,不知疲累一般,佳期終究還是緩緩坐起身來,行屍走肉一般地走進臥室,拿起了放在床頭的手機。
手機屏幕上閃爍著葉博堯的名字,佳期驀地一僵,怔了片刻之後,接起了電話。
「佳期。」葉博堯聲音很低,仿若嘆息一般地喊著她的名字。
那聲嘆息卻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這個男人……她曾經深愛過,還給他孕育過孩子,還想過跟他天長地久的男人?
*
下午時分,由私家住宅改造的精緻茶舍內,有活水入宅,自一間間清幽雅致的茶舍窗前淌過,泉水叮咚,卷著庭院之中的落英,相攜而去,自成一景。
佳期坐在其中一間茶舍窗前,靜靜地看著一片又一片被水流捲去的落花,眸色卻再也不見當初的清澈。
葉博堯坐在她身後的桌旁,沉默著泡出一壺清香撲鼻的茶,靜靜地斟出兩杯,將其中一杯放到了佳期所在的方位,抬眸見她趴在窗上的身影,卻終究是沒有喊她。
直至一杯茶入腹,他才緩緩開了口:「我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就在想,如果帶你來,你一定會喜歡這裡。」
p>
佳期聞言,眼眸終於緩緩轉動起來,將眼前清幽雅致的庭院看了一圈,又緩緩垂下了眼帘。
的確,是她非常喜歡的建築風格和景致,可是她內心卻著實生不出一絲喜悅。
「這七年來,你過得好嗎?」她終於緩緩開口,卻問出一句連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話。
葉博堯沉默片刻,緩緩道:「在別人眼裡,也許是很好。」
「那別人眼裡的好是什麼樣子?」佳期依舊趴在那裡,頭也不回地問道。
「坐擁財富、名利……和女人,功成名就,風光無限。」
佳期眸光微微一動,身子卻還是沒有動,片刻之後,又道:「那不好的一面呢?」
「如果我過得不好,那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你。」葉博堯聲音微微喑啞起來,「因為失去你,因為你恨我,我這輩子都不會過得好了。」
「那為什麼你又要回來,再次出現在我生命中?」
「佳期。我捨不得,我放不下。我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只有在霖市,和你一起住在那四合院中的日子是最快活的。我在自己最無能為力的時候對你放了手,而現在,我不願意再放手。」
「為什麼不在重逢的時候就告訴我這一切?」
「因為你已經有了全新的生活。你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幸福,你忘掉了過去的那些痛苦,原本是一件好事。」葉博堯緩緩道,「我本以為我只能這樣永遠地失去你了,可是你生日的那天晚上,你問我為什麼不早點出現。我才知道,也許我的決定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你說得對。」佳期忽然深吸了口氣,目光空洞地看向遠方,「你的確做錯了決定,還來得晚了一些……因為現在,我已經愛上了另一個男人。」
葉博堯卻忽然就沉默下來,許久沒有說話。
他從身後看著她,而她依舊趴在窗口看著外頭的景致,兩個人之間沒有一絲的眼神交流,葉博堯卻終究在這樣古怪的氛圍中再度開了口:「所以我的月亮上,那兩個角永遠也補不回來了?我以為就算沒有了孩子,只要有你在,也會是一輪滿月。原來——」
聽到「孩子」兩個字,佳期身體微微一震,心中竟是猛然一痛,幾乎喘不上氣來,只是按著自己的心口,艱難地提氣呼吸。
「佳期!」
葉博堯迅速起身走過來,伸手扶住佳期的肩膀,想要看她哪裡不舒服,佳期卻猛地掙開了他,護住自己的身體,「不要碰我!」
葉博堯動作一滯,佳期已經站起身來,看向他,「你說得對,你月亮上缺的那兩個角永遠也補不回來了。因為那個孩子沒有了,因為我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恨你,哪怕現在我已經記憶全無,我還是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到你身邊!」
說完這句,佳期用力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門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而葉博堯**於茶舍之中,聽著她離去的腳步,卻依舊只是專注於她剛才的那番話——
她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一輩子那麼久,他終究也是可以擁有她的,不是麼?
*
傍晚,沈青城回到家中,宋阿姨在廚房忙碌著晚餐,而佳期則不見人影。
「沈先生回來啦,太太在臥室休息呢!」宋阿姨先朝他打了招呼。
沈青城點了點頭,徑直往臥室而去,推開門,卻並未見佳期。
衣帽間內似有燈光傳出,沈青城緩步上前,拉開門一看,這才終於看見了她。
寬敞的衣帽間內,她抱膝坐在地上,目光久久地落在她腳尖前的位置。那裡擺放著一雙藍色的嬰兒鞋,海豚的造型,精緻小巧又可愛,跟她的腳趾相抵,說不出的溫馨和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