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堡城,薊遼總督行轅大堂內,洪承疇撫須問道:「白廟堡女兒河一帶,奴賊果有五萬眾?」
「回督臣,我麾下夜不收千總李長勝,在女兒河北岸蹲守數日,可以確定白廟堡周圍,女兒河畔韃賊足有五萬上下,且儘是精銳馬甲。」
張誠話音才落,大堂內初聞此消息者,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剛才聽得韃賊五萬,眾人並不以為意,他們還當如平時一般,韃賊五萬中至少有兩萬的包衣雜役,怎曾想這五萬韃賊竟儘是精銳騎士!
吳三桂臉上顯出了沉思之色,而密雲總兵唐通竟驚呼出口:「五萬?還儘是精騎?臊韃子有何陰謀?」
大堂內眾人紛紛私語起來,其中李輔明表現的較為安靜,他隨總監軍張若麒駐守小凌河口糧道,韃賊聚集之地在錦西女兒河畔,離得遠著呢,他自是無須為自家擔憂。
而山海關總兵馬科正與薊鎮總兵白廣恩竊竊私語,雖不知他們說些什麼,張誠眼角餘光卻瞥見馬科臉上的一絲得色。
不過,他卻也並未太過在意,耳中聽著陳九皋聲音低沉的說道:「只要韃子敢來,咱保證轟他個昏天黑地,連自己個爹娘都不認得他。」
「哈哈哈」
符應崇在一旁與陳九皋一起放浪形骸的大笑著。
王朴也是湊趣道:「嘿。待神機營的大炮轟過,咱再率大同健兒衝上,一通砍瓜切菜,管叫韃賊哭爹喊娘,鎩羽而歸!」
「哈哈哈」
他們旁若無人的又是一陣大笑,引得大堂內眾人紛紛側目不已。
兵憲張斗這時出言道:「督臣,韃賊精騎聚於錦西女兒河畔,若依張總兵所言,近日又是頻繁南下杏山方向探查,恐其有所圖啊!」
洪承疇微微點頭,他目光看向張誠,問道:「忠忱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張誠微笑示意回禮,略微沉思一下,才道:「回督臣,末將以為,韃賊所圖在我糧道。」
他接著又道:「我大軍圍聚松山城周,韃賊雖也勢眾,若是強攻硬打,也討不到便宜。末將觀其動作,先是各處撤兵,收攏防線,接著又急攻錦城,其意便是誘我出戰,以尋我破綻出擊。
督臣與監軍對此洞若觀火,未中韃賊奸計,使之陰謀落空,想來虜酋黃台吉也必定是心中不忿,便又生一計。」
張誠娓娓道來,眾人聽之又皆覺得有理,尤其是張若麒,得張誠如此當眾逢迎誇讚,心中大喜,笑意難掩。
洪承疇則不同,似乎對於張誠剛剛的誇讚置若罔聞一般,面上神情絲毫不為所動,確實已是修煉到位,幾乎到了榮辱不驚之地步。
張誠接著又繼續道:「觀韃賊今日動向,其似乎已盯上我王師大軍之糧道。」
他說道:「現石門山、黃土嶺幾處地方,都只有少量韃賊,多以漢軍、朝鮮軍操持銃炮為主,又輔以少量外藩蒙古兵馬。
即使是錦州城下,也未見太多韃賊八旗精銳,其數萬精勇虜騎不知所蹤,必定有極大圖謀。
據我推測,其一在杏山、高橋方向,意圖斷我糧道,亂我軍心士氣;其二則可能會在小凌河口,韃賊虜騎有可能沿小凌河奔襲南下,突襲我河口囤糧之所。
當然,也不能排除其主力之一股,隱於河東岸,伺機渡河,襲我河口糧站。」
張誠的分析,有大量宣府軍夜不收探查來到情報作為依託,又合情合理,他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眾人自是無法反駁。
其實,對於杏山、高橋那邊,眾人雖然也是心中擔憂,但都還不算太過急切,畢竟杏山有左光先和張誠的一營宣府軍在。
而高橋不是前時才派遼東總兵劉肇基領軍回援,現在那邊的明軍七七八八湊在一起,怎也有六萬餘人,就算汰去些老弱與輔役,也還有三、四萬可戰之兵。
何況他們又不需要與韃賊野外浪戰,只需在各自營盤城堡固守待援即可,諒來當不會有大的閃失。
畢竟,從松山堡回援杏山,若是精騎輕裝而進,半日即可到達,救援也是方便許多。
但小凌河口這邊,那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旦小凌河口被韃賊襲取,那麼損失的可就不止是當地囤糧,其南邊不遠的媽媽頭山下就是娘娘宮魚市場。
而在娘娘宮魚市場周邊,一直延續到海邊,幾乎密布著一處處大大小小加工製作魚乾的作坊,整個魚乾加工的核心區域就在這一帶。
雖沿著海邊向西南也有些魚乾工坊,但也因距離娘娘宮魚市場太遠,運輸不便,一直都沒有發展起來。
今日大堂內參與軍議眾人,大多數都同娘娘宮魚市場有著或多或少的各種各樣聯繫,這其間又有多少利益瓜葛。
韃賊襲擾杏山糧道,各人之所以不甚關心,主要還是與各人利益攸關度太低。
雖說一旦糧道被破壞,大家都有可能要斷糧,但那畢竟是大家一起挺著,最為心急的還應該是薊遼總督洪承疇,因為他是總掌全局那個人。
可小凌河口就不一樣了,這裡邊可是直接牽扯到每一個人的利益,這可是最為直接的個人利益。
這人啊最見不得的就是錢。
一個能讓你天天躺著就能數錢的地方,你會捨得讓它丟了嘛?
要知道,現在是按月度給各位大官、各鎮總兵們分紅銀子,左手接錢已經接得慣了,能停下來嗎?
那不比從身上剜一塊肉下來,還叫他難受!
就如同原先一心催戰的總監軍張若麒,在初到松山的那次大戰後,眾將核對功次,他私下也收了不少好處,現在又掌握著前線的糧秣調配大權。
各鎮總兵們為了多分得一些糧草,許多人都是私下到他這邊進行活動,明里暗裡的財帛金銀,他也不知收了多少。
自那時起,他的催戰之心就已有些懈怠。
而其後,隨著漁業商會的組建,他在裡邊同樣占了不少股份,其催戰的心思就是蕩然無存,甚至盼著錦州戰事多維持一段時日。
果然,他第一個說話了,只聽他道:「不可。河口囤糧之所,干係全軍將士存亡,不可有失不可有失啊!」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著,大堂內立時就人聲鼎沸起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中心思想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娘娘宮魚市場不能有事。
痛罵韃賊奸詐狡猾者有之,暗自頓足嘆息者有之,甚至薊鎮總兵白廣恩竟擼袖子大嚷著要同韃賊拼死一戰,也決不能使其襲擾娘娘宮魚市場。
事實上,大明的很多官將打仗雖然有些不太在行,但若是做起買賣來,那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其實,他們也並非全無戰力,主要還是各將領們的心思沒有用在打仗之上。
畢竟大明末世,許多拼殺出諸般戰功之人,最後所得也只是一些封賞的虛名罷了,沒得一絲實際意義。
他們這才逐漸開始消極怠工,以保存實力為第一要素,並想盡一切辦法來撈錢,再用撈來的錢財豢養家丁死士。
如此往復,所以大明軍將每每戰敗,然未到後期之時,卻也沒有幾人陣前戰亡,或是被朝廷懲處的,除非那幾個家底都被自己敗光之人。
就比如現在的左良玉,老子想聽你的就聽,不想聽了,老子拉起隊伍就走,又有何人敢管敢攔?
直到孫傳庭復出,代替汪喬年任陝西三邊總督之職後,才使出雷霆手段,以「通賊」為名,處死了秦軍援剿總兵賀人龍。
而另一個明末梟雄左良玉,更是囂張跋扈,他後期占據襄陽一帶為根據地,大肆擴充兵馬到幾十萬,更是勇敢地玩起了「清君側」的危險遊戲。
由此可見,明末時期已經開始有軍閥思想抬頭的趨勢,許多人都是在朝著這一方向努力,只是大家嘴上都不說罷了。
當然,大明末年軍事敗壞的一個主要原因,其實就是關餉不及時,層層剋扣之後,到總兵大將手上已寥寥無幾。
若是僅靠朝廷這些有限的糧餉,各人就算再剋扣軍餉,也養不起麾下的家丁精騎,所以都是廣辟財源,可謂各顯神通。
甚至有的領兵大將被逼無奈,竟暗自私遣部下假扮流寇賊匪,行打家劫舍之事,擄取金銀財貨以養私兵家丁的。
因此,對於娘娘宮魚市場這塊大肥肉,各人自然不容有失。
大堂內,估計就只有馬科一人對此並不在乎,他的樣子似乎十分的悠閒,並無其他諸將那般緊張的神情。
這或許因為他在裡邊占股不多的緣故,當然,對於張誠的怨恨,也沖昏了他的頭腦。
現在的他只希望看到張誠栽下一個大跟頭,別的似乎都無所謂,而且在他心中更是認為,如果張誠一旦失勢,沒準娘娘宮魚市場的占股還會重新分配。
而到了那時,如果沒有張誠從中阻撓掣肘,自己也不見得還會分這麼一點點。
就在眾人為娘娘宮魚市場安全擔憂不已時,寧遠總兵吳三桂突然站起身來,他面上神情略顯淒涼的說道:「洪督,張總監,錦州本就薪材不足,現更受韃賊圍攻,已然危如累卵,必須儘速起兵往援,再不救,恐城陷只在旦夕之間啊!」
馬科見吳三桂說得情真意切,他卻不為所動,反而拿眼睛餘光斜瞄著張誠,嘴裡更不住的嘿嘿冷笑。
他似乎是吸取了前次軍議時的教訓,雖對張誠仍是百般看不上,然卻也只是嘎巴嘎巴嘴唇,終究還是忍住,沒有說出話來。
然而,一旁的薊鎮總兵白廣恩,卻道:「不錯,賊奴那邊沒日沒夜的炮轟錦州,勢在必取之意已是十分明顯,我等總不能坐視。
若錦州城陷,祖帥落於敵手。那這個責任,又該由誰來擔負呢?」
他又斜了一眼張誠,陰惻惻的說道:「想來,張總兵也背負不起這個責任吧?」
張誠深深皺眉,上次也是如此,自己就狠狠的懟了馬科,難道這白廣恩今次想要替那馬科出頭不成?
可細細思量一番,也未聽說白廣恩與馬科有何特殊瓜葛!
但卻也不能示弱與他,張誠拿眼向白廣恩那邊望去,卻見他也正一臉邪笑的望著自己,眼中滿滿都是桀驁不馴之神色。
張誠自然不願理會與他,也不會與他在此辯論。
其實,細細思來,自己與白廣恩往日無怨,近日無讎,自然不會是挾私報復。
細細究來,無非就是馬科在其間攪和的緣故,畢竟薊鎮與山海關都屬畿北重鎮,他們平日就是交往較多,自然熟絡。
但張誠不計較,不等於別人就願意放過他。
果然,大同總兵王朴就跳出來,說道:「哼,爾等憂慮錦州安危,何不即刻引軍往救?卻在此爭論進兵方略,白白耽誤大好時光?」
陳九皋這時也出頭替張誠說話,他道:「不錯,正是此禮。兵貴神速的道理,咱還是懂的,如今,韃賊一心誘我出擊,其定有陰謀詭計跟隨在後。
我十數萬援遼大軍,此刻如因為幾塊土地,就自亂正腳,反致大軍有失,豈不為韃賊所乘!」
洪承疇仍舊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軍帳中爭吵的個人。
良久,他才將目光又一次望向了張誠,再次開口問道:「奴賊雖詭計多端,然也並未全無軌跡可循。
今宣府哨騎最是活躍,未知忠忱將軍可有定策,以供本督參研?」
這邊,吳三桂也是滿目期盼地望向張誠,急切問道:「忠忱將軍」
張誠再次看向吳山桂,心中寥寥,只見他眼中滿滿的祈求之色,心中也是不忍。
他張了張口,終於還是說道:「我援遼王師是到了該進軍的時候啦!」
原本只是祈求張誠道出胸內深藏的想法,卻未曾想張誠會如此輕易就答應,進解錦州之圍。
上首為,薊遼總督洪承疇的眼中閃動著一絲奇異的光芒。
他微笑道:「哦,未知忠忱將爺有何妙計?」
往日裡,張誠一直反對立刻救援錦州。
其意,主要是免得因情報不明,中了清軍圍城打援的毒計。
而薊遼總督洪承疇卻似乎受到了吳三桂等人影響,對解圍錦州的心情也非常迫切,因為他們承受不了錦州陷落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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