裔勛染風寒未去商行,仁平遂每日傍晚來小公館匯報廠況。這日他照例前來,二人在老樹下交談。
餘姚緊張兮兮的朝他們望去,趕上杜嬸兒要過去加水,她立刻要來杜嬸兒手裡提著的暖水壺,自告奮勇上前去沏茶水。
二人見她親自過來倒水,嚇一跳,暫先斷了言語,她也不瞧他們,加完熱水就趕忙走開,走遠了又狠狠跺了跺腳,嘴裡嘟嘟囔囔的說些什麼。
眼瞅著太陽就要落全,僅剩下那麼一點點紅霞,她擔心仁平再不出門打探,今晚怕是得不來消息了。
在屋子裡又躲了半天,憋不住只得再跑出來,向仁平道:「仁平,中元節剛過不久,但晚上你還是要早些回去,要是半路再碰見鬼可就不好啦!」仁平忍著笑憋紅了臉,裔勛則假裝正經道:「餘姚說的是,你且先回去吧。」仁平忙起身告辭,趕去打探曉南閣內情。
餘姚仍不放心,
「老爺,你到底讓沒讓仁平去問呀?」她搖著他的胳膊。裔勛抬手捏她的臉,
「我看蘇棠檸是你親姊姊吧,從來沒瞧見你如此擔心過我?」
「裔勛,你吃女人的醋,真小氣!」她掉頭跑進屋子裡。當晚合眼睡下,仍等不到仁平來信兒。
她睡不踏實。夢裡棠檸站在身後為她篦頭,贊她頭髮烏黑密實,去燙個流行捲髮一準兒好看。
餘姚不肯去嘗試,她笑她土土的像晚清的老姑娘。餘姚起身追著她打,卻怎麼也追不上她。
她氣得叉腰直叫,棠檸不許你笑話我。棠檸趕緊過來拉拉她手,夸現在這樣也很美,是東方古典的美。
送走餘姚那晚,棠檸再次挺身出面鎮壓鬧事者。單不是一天如此,而是持續這種狀況三五天。
鬧事者皆是地頭小二流子,摔茶杯罵道茶品是次貨,拆台子擲東西瞧不上唱曲兒的姑娘。
護院帶眾人來震懾,他們又不敢硬氣對抗。待明天再來作鬧一番,實屬毀人招牌,攪得棠檸沒法好好做營生,索性那晚之後便歇了業,再命人去調查背後是誰在搗鬼。
誰料第二日竟有官兵衝進來搜查,說遭人舉報曉南閣窩藏多人聚眾吸食大煙,最後雖未查出內容,但命其整頓休業,等待通知才可復業。
常貴福萊等四處探聽,終於從鬧事者當中的一個小跟班口中套出線索,講是受一位出手闊綽的老爺所託,但老爺姓甚名誰皆不知。
棠檸起初以為是王泊川,再細細打聽相貌特徵又不像。放出去的手下再未探出什麼究竟,棠檸坐在曉南閣里干著急,細細回想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
茶樓側門被敲響,她怔怔的去開門,卻沒料到來了位稀客。此人不是曉南閣的熟客,但棠檸對他印象極深。
因廟小來了
「大佛」,他是個東洋來的日本人。較一般日本人比,他個子算高挑,五官泛著清秀,說話又沒多少口音,總著一身黑西裝,打眼一瞧還以為是朝鮮人。
掏出名片介紹才曉得是個日本人,名字叫藤岡修。很小得時候隨退伍父親來到東北,父親現在南滿鐵路擔任要職,而他則是掛職遊學浪蕩公子哥一位。
年歲不詳也不知其有沒有妻室,但來了曉南閣幾次之後,便總願意蹭到棠檸跟前親近。
每每望著棠檸,眼睛裡似乎都要迸出花火來,好在未曾僭越仍算有禮數。
棠檸瞧見是他吃了一驚,打進門就吵著要茶喝,又套近乎似的跟棠檸呢喃,幾日未見他想她了。
棠檸沒給其好臉色,自嘲茶樓此般境遇,探問他來此到底何事?藤岡修不慌不忙的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張紙,放在桌子上碼平推至棠檸面前要她打開看看。
「呵,藤岡先生,這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你竟要入我曉南閣股份?」棠檸把紙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呵斥道。
藤岡修玩世不恭依舊笑嘻嘻,
「前些時候我跟著之民老師去王家赴宴,你猜怎麼著?我結識下王掌柜的兒子合信兄,最近總湊在一起找樂,前兒晚上我們去圈樓逛書館,他喝醉酒說露嘴,你店裡的事全是他指使人幹的,你跟他老子在一起太快活,沒把他娘放在眼裡,你們這一離婚,他逮住個機會給你使使絆子。」棠檸輕蔑一笑,
「所以也朝上面使了錢,污衊我這吸大煙,叫大兵來封了茶樓?」
「大煙哪禁得了?虛張聲勢罷了,我幫你都去打點好了,過兩日就能開張。」
「所以來邀功?要入我曉南閣的股?」
「檸姐姐您放心,我分文不要。這都是假的做給外人看,以後誰再打您這的歪主意,我好有理由幫您出頭。」他朝她拋一媚眼。
「喲呵,我謝謝大恩人了。」棠檸起身朝他欠了欠身,藤岡修趁勢扶起她,棠檸甩開他的手,
「既這麼著我也不能白占你便宜,我分你兩成乾股按月奉上。」藤岡修把手拿到鼻子前,嗅了嗅棠檸殘餘的香氣,
「檸姐姐這麼著可就見外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若真想謝我——」他頓了頓,
「就給我彈個曲兒吧。」棠檸噗嗤笑出聲,扭身回去去取琵琶。仁平至翌日下午才來小公館,餘姚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繞著裔勛轉圈。
他捂著腦袋錶示歉意,本應昨晚上就該來回稟,但恐時間太晚就沒敢來過來叨擾。
誰知今日上午曉南閣突然開門復業,他又急忙趕過去當面詢問棠檸狀況,棠檸卻告訴他本無大事發生,現在已解決,要她閒來無事去串門子。
聽到棠檸無事,餘姚語無倫次的向仁平道謝謝,倒把仁平搞的不好意思起來,直說自己沒幫上什麼忙,還是蘇小姐吉人天相。
餘姚悄悄挪步到裔勛眼前,牽牽他的衣角不言語。裔勛寵溺道:「早去早回,注意安全。」餘姚撒歡一樣跑出小公館,留下杜嬸兒在後面追趕,口裡喊道:「小姨太太,你的包呀包不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