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枝跳下馬車,將隨風揚起的碎發勾至耳後。
「南枝郡主,怎麼來了?」馮清琅有些詫異。
「上次你和我說過住處,我恰好路過附近,便來看看你。」蘇南枝發現馮清琅哭過了,她心中咯噔一聲,不必想,就知道是馮家人又刁難她了,當即臉色微沉,「阿琅,你怎麼了?」
馮清琅沉默半晌,深吸口氣再緩緩嘆出,她本不想講自家醜事,甚至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蘇南枝是她知己,便也就坦坦蕩蕩將事情全講了。
蘇南枝緊皺秀眉:「豈有此理!這麼多年不盡父親之責,如今還想要賣女沖喜?」
「唉……」馮清琅嘆了口氣,牽強扯出個笑,「今日我帶著奶娘逃出莊子,日後便不會和他們再有牽扯,如此一來,也算斷了關係。」
「我有一處府邸,若阿琅願意,就去那裡住吧。」蘇南枝抿唇淡笑,「屋主生前是個很好的人,留了很多古籍,其中不乏兵器,若你喜歡,也可以取來閱讀。」
「可這樣一來……我又給你添麻煩了。」馮清琅心裡很過意不去,「我和奶娘去買一處便宜屋舍就行,我們剛搬出來,不在乎吃穿住行,只要能有片瓦遮身之地即可,我吃慣了苦,不挑的。我在軍中好好做事,日子總能過好。」
「我與你一見如故,你又何必與我客氣?」蘇南枝笑意溫柔。
「不是與你客氣,而是,我給你添麻煩,我心中過意不去。」馮清琅說什麼也不肯接受蘇南枝的幫助,也不去住她提供的府邸。
馮清琅想得很簡單,從前住在馮家,現在又借住南枝的府邸,兩者皆是寄人籬下。
如今她雖然窮了些,無人幫襯,但好在這幾年參軍也勉強攢了點銀兩,還是能做到自力更生的。
自力更生,比寄人籬下,處處依賴別人強。
她去買個差點的屋子,哪怕破了些,也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家。
打定主意的馮清琅,再次莞爾一笑:「南枝,謝謝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見她執意拒絕,蘇南枝也只好作罷,但卻說:「若你買房屋缺銀兩,一定要和我說,我能幫的都儘量幫。」
「南枝……謝謝你……」
蘇南枝又想起來一件事:「若你買好了屋舍,也要告訴我,我幫你一起布置新家。」
她知道,馮清琅身邊只有奶娘一人,奶娘腿腳不便,只怕人手不夠。
馮清琅心中感動,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表達感謝,眼眶微熱:「好。若日後你有事,也要記得找我,我能幫的,我也會盡力幫你。」
二人閒聊一會兒,蘇南枝便將二人接到京城客棧暫住一日。
之後,蘇南枝回了蘇府。
府里,擺了晚膳。
如今蘇南澈去護送子珊和親,蘇南轅自請戍守邊疆,蘇南枝有時候不在府上吃,一時間,府上就只有小湛和蘇正用晚膳。
頭髮黑白參半的蘇正,吃著菜正在走神。
這些日子來,他有些精神恍惚,總是夢到已經逝去的亡妻,她說她在他。
小湛身高正在抽條,像盛夏快速生長的禾苗,已經比一年多前長高了半個腦袋。
蘇正自從一年前喝下毒藥,身子就敗了不少,加之思念亡妻過度,積鬱成疾,蒼老的很快,每日都要吃藥滋補身子。
他夾了一筷清蒸魚肉,放進小湛碗裡,露出慈祥和善的笑:「小湛……我答應過你爺爺,要好好照顧你……」
小湛扒拉著飯碗,嗯了一聲:「我會好好
背書,好好學習功課,好好練武功,早日考取功名。這樣爺爺是不是就會早點來京城見我了?」
提及何老頭,蘇正眼裡浮出思念故友的黯然神傷,還是勉強笑了笑:「是啊,你爺爺說,只要你考取了功名,他就立馬來見你。」
「那他……那他為什麼現在不能來看我?我好想爺爺……」小湛扒飯的筷子慢下來,將頭埋進碗裡,淚珠連成線,滾落臉頰。
「你爺爺他啊……他是一個老頑童,他說,小湛若不好好讀書,若不考取功名,他是不可能來京城的。他也很想你,可是他也在盼望著,你考取功名相見的那一天。」
其實,何老頭已經去世了。
去世很久了。
大仇得報後,何老頭從京城回死水縣那一次,便溘然長辭。
蘇正沉默半晌後,緩緩道:「小湛,我身體不太好,可能以後都教不了你了,你跟著溫言斐哥哥學習功課,怎麼樣……」
「爺爺不來看我,蘇爺爺也不肯教我了嗎?」小湛仰起滿是淚痕的臉頰。
蘇正慈愛地揉了揉他的頭:「蘇爺爺不是不肯教你,日後還挨著蘇爺爺住在一個院中,只是,蘇爺爺老了、累了。」
小湛無聲落淚,只能點了點頭。
其實他知道……大概蘇爺爺,也會像爺爺那樣,總有一天會離他而去吧。
溫言斐處理完黃泉閣的事,回來陪蘇正下棋喝茶,蘇南枝不會兒也回來了。
月光靜謐灑落在院中。
溫言斐和蘇正下著棋,蘇南枝和春盛陪小湛捉迷藏。
一切都非常美好。
三日後。
蕭沉韞穿著銀白暗紋緙絲長袍,和余曄一同跨入蘇府大門。
余曄上前幾步,俊臉帶著討好的笑,向春盛低聲下氣說道:「春盛,我家王爺帶來了司天監算出的大婚吉日,想請郡主來前廳商議一二。」
他原以為春盛不會避著他,可春盛下意識後退三步的動作,還是傷到了他。
春盛禮貌疏遠道:「請余將軍稍等,我這就去知會郡主。」
「春盛——」余曄喊她。
春盛停下腳步,疑惑:「余將軍可是還有事?」
「無事便不能和你閒聊幾句嗎?自上次提親未果至今,已經大半年了,你都沒怎麼和我說過話。」余曄心裡苦澀。
春盛輕笑,格外疏離,像是在看陌生人:「既然無事,又何須多聊?余將軍日理萬機,春盛也有自己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