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情深 第五十五章三年災荒

    五八年突然颳起大辦鋼鐵大躍進的颱風,農民每戶只留下一二分自留地,其餘全部土地交歸公社,隊裡敲鐘農民扛著鋤頭到地頭坐著聊天,再敲鐘扛著鋤頭到公社食堂,敞開肚皮吃飯。農民編順口溜「自留地閻王殿,公社地養老院。」俗話說:人哄地,地哄人,農民不好好侍弄莊稼,也就沒有好收成。

    大躍進提出口號各行各業放衛星,有地方上報畝產小麥兩千斤,有地方就敢報畝產五千斤,看誰吹得高。流行「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記得我們那條街,有一面牆上畫著大宣傳畫,一個老漢坐在高入雲端的棉花垛上,手裡拿著菸袋,畫幅的下邊寫著:撕片雲彩擦擦汗,湊上太陽吸袋煙。顯然,創作人員太疏忽了,棉花垛上敢吸菸?人們把豐富的想像當成現實。上級號召大辦鋼鐵,我們這地方秋天農民不去收割莊稼,去小高爐煉鋼鐵。有的學校學生不上課,去小高爐砸礦石、抬焦炭,小高爐遍地開花。農村壯勞力煉鋼鐵,地里的莊稼白糟蹋了。金黃的稻子沒有人收穫,白花花的棉花沒有人採摘,莊稼人看著能不心痛嗎?心痛也不能摘!聽說有幾個婦女不忍心棉花爛在地里,半夜去地里摘棉花,被公社的人看見了,沒收棉花不說,還被批鬥一番,說是割資本主義尾巴!

    大家都不發愁吃飯,反正有人民公社大食堂呢。我們這些中學生更富於想像,大家聽著美好的宣傳,做著美好的夢,那時候人們將住一樣的小洋樓,穿一樣時尚高檔的衣服,吃著同樣的美味佳肴,坐上火車一村人一起去外地看風景,啥也不要錢,沒有貧富之分。人們是飛機上吹喇叭——響(想)得高,半夜裡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記得我和幾個同學去野外寫生,大家靈感大發:手電光束撈魚,稻子上開汽車……啥離奇就畫啥,異想天開。

    人們敞開肚皮吃的日子僅僅一年,五九年冬天趙都市減少居民糧食定量,大食堂沒有糧食關門了。大多數人吃不飽,忍飢挨餓。農村壯勞力大辦鋼鐵,糧食爛在地里都沒有人收割,兩年顆粒不收哪有存糧?一些老年人、有病的更是臥床不起了。有的人家逃荒要飯,有的把孩子白白送人,讓孩子有口飯吃逃條活命。

    六一年的春天,有一位多年不走動的遠房親戚來到我們家,坐下後,母親給他倒一杯開水,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紙包,紙包用線纏著,打開一層又一層的紙包,裡面包著半斤左右的紅糖,母親小心地用小勺舀一勺,放到水杯里輕輕用小勺攪拌兩下,熱情地說:「喝吧,喝吧。」親戚看著杯子裡的紅糖水,說:「這,這太奢侈,喝杯白水就行。」母親說:「你難得來一次,用稀缺的東西招待招待。」

    那年頭一般家裡沒有糖,營養極度缺乏患浮腫病的人,到醫院經過醫生診斷,給開個病號診斷書,憑診斷可以到副食店買半斤紅糖。母親是長期病號,每三個月醫生給開一張診斷,買半斤糖。這糖她不捨得吃,來了客人沖一杯糖水招待。然後用紙一層一層包好,放回到柜子里。

    親戚喝完一杯水,悶聲不說話。母親問候家裡人可好?不問還可,一問,親戚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他長嘆一聲說:「全家六口人,每頓飯從食堂領六個窩頭,三盆青菜湯,窩頭是增量法做成的:先把玉米面或者高粱面煮成糊,然後摻進乾麵,團成窩窩頭放在籠屜上蒸,拳頭大的窩窩頭不足一兩糧食,就是注水。老娘分得一個窩頭不捨得吃,偷偷分給兩個孫子,現在躺在炕上快不中了。」他幾欲張口又把話咽下去。母親見狀已經明白幾分,糧食!自己家人餓得前心貼著後心,怎能硬著心腸把糧食給別人?可是轉念一想,一碗米能救人一條命啊!她心事重重,腳步沉重地走到屋角,掀開瓦缸蓋子,她刮刮缸底,舀出來一斤多玉米面,倒在一方布上,兜起來遞給親戚,說:「你拿去馬上回家,救人要緊。」

    居民糧食定量逐月減少,食油每月一兩,蔬菜買不到。人們餓得吃樹皮、樹葉,吃觀音土。常聽說誰家弟兄倆為搶一個窩頭打架。誰家兩口子為爭吃一碗粥反目。誰家把糧食鎖在柜子里鎖上加鎖,每人拿一把鑰匙,有一方不到場就打不開柜子,就取不出糧食。大家都沒吃的,很多人混身浮腫。有的人餓得頭昏眼花,說話的勁兒都沒了。


    姥姥的一位鄰居兩口子為一碗飯離婚。男的姓劉,四十歲,女的三十多歲,倆人再婚沒有子女。老劉挑著擔子捏小面人,走街串巷,趕集趕會賣個小錢。災荒年人都沒有飯吃了,哪兒有面捏小人?不過他每天仍然很忙活,一大早就出門天黑才回來。人們納悶,他幹什麼去啦?晚上聽見他嘩啦嘩啦洗東西,聽見灶台上鍋里咕咚咕咚煮吃的。有一天鄰居聽見老劉兩口子吵架:「你知道我跑多遠到農村,野菜剜不到,農民種白菜?人家連白菜幫子都揀回家了!我用雙手刨白菜根,刨到這些白菜疙瘩算幸運,你還說我窩囊,你去試試!」女人說:「豬都不吃的白菜疙瘩讓我吃?」又過了一些日子,老劉的老婆不見了,人們問及,老劉說:「離婚啦!一天我看見桌子上有碗米飯,實在餓急了狼吞虎咽吃了。她回來一見空飯碗,對我又擰又掐,說我一天只有半斤糧食定量,竟敢一頓吃一碗米飯?於是收拾東西,撂下一句話,離婚!現在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離婚我省心啦!」為一碗飯離婚現在聽起來稀罕,那年頭還真不少見。

    姥姥已經古稀之年孤苦伶仃,為了照顧老娘母親搬到姥姥家住。母親戶口、購糧本不在姥姥家,每月哥哥或侄子給她送糧食。哥哥總是多送幾斤糧二兩油,母親不讓這樣做。她知道糧食就是命呀!六一年中秋節前幾天,嫂子讓二侄子銀鎖給母親送一斤菜籽油,把瓶子裝到布提兜里,叮囑:「拿好,別撒了。全家人兩個月才積攢下這一斤油。」

    銀鎖提溜著瓶子走到南關口,看見路邊圍著一些人,他湊上前去,看見一個中年人在給人畫像。地上鋪著一塊白布,上面寫著:畫像一張,收糧票半斤。中年人很有氣質,手裡拿著畫板,嫻熟地調色畫抹,畫得和眼前的模特一樣,整個活脫。銀鎖看得出神,旁邊一個人悄悄說:「他是畫家,專攻油畫。抽時間擺攤賣藝,掙了糧票回家給重病的老娘買點兒吃的。」銀鎖有任務在身,看了一會兒,戀戀不捨地離開畫攤兒。

    銀鎖慌忙趕路,一不留神腳下踩空摔個跟頭,油瓶子仍然緊緊提在手裡,可是瓶蓋碰掉了,一些油流出來,銀鎖用手指頭一點一點把地上的油抿起來,再滴流到瓶子裡。到姥姥家,銀鎖愧疚地說了撒油的經過。母親忙安慰:「誰都會有閃失,何況你才十三歲。馬有失前蹄的時候,老虎還打盹呢。」母親說著走到箱子跟前,從箱子裡拿出用紙包著的一塊紅糖,轉身到廚房支上餅鐺烙一張糖餅,遞給銀鎖說:「趁熱吃,你不能吃涼的鹹的。」銀鎖:「奶奶,你的囑咐我早就記住啦。每次來你都給烙糖餅,糖餅就是我最好的美食。」母親疼愛二孫子,他從小有病,身體浮腫,只能少吃鹽。母親把自己那點兒病號糖緊把著留給二孫子。

    城裡人憑票證買糧食,一兩糧票都很計較,裝在口袋摸了又摸,生怕丟了。從黑市上買一根小紅羅卜一元錢,往年一斤紅羅卜二分錢。人們想辦法把燒火用的玉米芯磨成面,蒸窩頭,吃下去拉不出來。城裡人往鄉下跑尋找吃食,凡是能吃的,不管多少錢也狠心買。活命要緊,不能攥著錢餓死呀!

    表舅是個技術工人,掙錢不少。他人高馬大吃得多,老婆的糧食定量勻給他一多半,成天餓得哈著腰。兩個人四十多歲沒有孩子生活枯燥無聊,晚上兩個人坐在炕上數票子,那年月有錢擋不住挨餓。後來經別人指點,他們到南方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女孩。剛來的時候小女孩六個月,市面上嬰幼兒食品絕對沒有賣的,兩口子省著白面不捨得吃,給孩子打糊糊。孩子水土不服,老遠就能聞到他家的屎尿腥氣味,表舅腰彎得更很,老婆頭上華發早生。那年頭為養孩子,餓死大人的多了。表舅兩口子千辛萬苦把孩子撫養大,給她找了工作。一天女孩子無意間在箱子底看見一個紙包,打開一看是孤兒院開據的一分領養合同。女孩頓時覺得落入深淵,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不是父母親生。除了暗自傷心,她藉故出差,偷偷跑到南方那個孤兒院,打聽她的親生父母,工作人員說:「找不到!三年災害他們沒有飯吃,更沒辦法養活孩子,狠心將出生才幾天的孩子丟棄到孤兒院門外,我們抱進來餵養。大部分長到半歲以上,被沒有子女的人家領養,饑荒年養父母把你一口飯一口菜地餵大,不容易呀!回去好好孝敬他們養育之恩吧。」

    農村困難,但程度不同。西邊山坡地十年九旱,土壤板結,好好伺弄收穫甚微。東邊守著滏陽河,幾乎全部水澆地,土壤肥沃莊稼長得好。災荒年,我們沾了農村親戚的光。

    姥姥農村的親戚有時給姥姥送些菜,那是他們在自己院裡種的,有時送點小魚小蝦,那是他們半夜偷偷在河裡摸的。母親不捨得吃,每每拿些送回家,她時時惦記孫子、兒子和她賢惠的兒媳。她說:「孫子孫女都在長身體,老是餓著肚子,能餓出好歹來,這些小魚小蝦不多,添補一點是一點。」

    後來母親跟哥哥說:「我老了又有病吃不多,每月十五斤定量,給我送十斤就行了。」嫂子說:「孩子們以後吃的時間長著呢。」母親一再強調十斤就行。哥嫂商量就按母親的意見辦。每月給母親送五斤白面、五斤粗糧,攢幾個月送一斤油。那年月,白面是難得的細糧。五斤白面,兒孫五個人多少天不吃才攢夠的。母親一個月十斤糧食,她必須勒緊腰帶,嘴裡一點一口地省下來勻給兒孫。

    三年災荒,多少人飢餓難挨,一家人有你吃,沒我吃的情況下,吵嘴打架反目成仇。我們一家人從來沒有為吃飯慪過氣。敬老愛幼的優良家風,深深烙印在我們每個人心上,一種無形的精神力量支撐我們度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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