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書生似乎沒有走的意思,甚至還拉著李慕的胳膊,言說晌午將至,邀李慕到一旁酒樓再敘。李慕推辭再三,最終說是家中老母在等,這才能得以離去。將驢車驅出來時,夏荷把買的衣裳往車中一丟,就要從李慕手中拿鞭子過來。李慕瞥了他一眼,示意元書生還在一旁等著,沒有走遠。夏荷瞧了瞧元書生,又瞧了瞧李慕,才不情不願地鑽進了車篷。
等到出了鎮子,夏荷又跳了出來,眼巴巴地看著李慕。
將手中的鞭子遞了出去,李慕道是:「等快到安樂村了,你再給我。」
&是怕被人瞧見,你自己坐著,叫一個婦人駕車?」夏荷笑著問,嘴角掛著得意,仿佛是瞧透了李慕的模樣。
李慕不語。
夏荷也未作計較,把驢車趕得飛快,直到那驢子哎哎叫了,才趕緊停下手來,伏身過去,摸了摸那驢子,道是:「哎,我不是故意的,你不疼吧,咱們慢慢跑。」
驢子哪裡能聽得懂人說話,沒人趕了便溜溜達達起來,看得李慕想笑:「不過是頭牲口,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該趕的還是要趕。」
&牲口可金貴著呢,李四叔家也沒幾口人,還得靠它忙活地里的事,我怕把它打壞了呀。」李四叔便是這驢子的主人,雖是李家旁系,倒也是李慕五服內的族親。夏荷拍了拍驢子,悠哉地晃著腳。忽然間,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相公,今天碰見的那書生,是你同窗?」
&是。」李慕點頭。
&起來,相公,我聽二姐說,你往日裡都是在書院念書,每旬才回家休息一日,怎地這一個多月,沒見你去書院呢?」
&已向先生告得兩月的假。」李慕算了算,「只到這個月的中旬,下旬便要回書院了。」
夏荷點點頭,道是:「那你放心家裡,母親和金寶有我呢。」
李慕望著夏荷,愣是沒從他臉上瞧出半分不舍。
夏荷也的確沒什麼不舍的,他這一成親就開始忙活金寶,每日裡所做的也無非是照看金寶和抱著金寶去李老太太那裡,給李老太太看看。而李慕則是多在書房讀書,他打算今年下場考縣試,雖說照書院先生的說法,以他如今的才學,在縣試中拔得頭籌都不是沒有可能,但李慕還是自勉之,告誡自己要戒驕戒躁,好生複習才是。
是以,實際上夏荷同李慕相處的時日並不算長,兩人還談不上熟悉呢。
李慕卻有些不暢快,生硬地點了點頭,道是:「家中就託付於你了,如若有什麼事需要我出面的,可以去叫四叔去書院送信於我。」
夏荷「噢」了一聲,立刻又說,「你還是好好念書吧,哪個讀書人不盼著一朝登入天子堂的,只要我還是你的妻子,家裡的事我會替你扛的。」
李慕聞言,不由得又深深看了夏荷一眼,那點子的不快變成了一股詫異。這不是他頭一次有這種感覺了,他時長覺得,夏荷似乎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農家女兒。
即使是他的親姐,張秋月也未曾教李慕有這種感覺。秋月不過是比旁的農家女子知禮溫婉一些,而夏荷,雖說性子有些跳脫,但卻常常會語出驚人,像是讀過書的樣子。
這種念頭曾蹦出來過幾回,均教李慕自己否認了。這閔朝雖則是太平盛世,百姓均得豐衣足食,但那筆墨紙硯卻仍不是一般人家能買得起的東西,更何況張家是逃難來的,落戶於此,一向拘於溫飽,更不可能送自家的女兒去讀書。
許是張十一年輕時家中光景尚好,曾念過幾年書,夏荷只是耳濡目染吧。李慕這麼想著。
他剛給夏荷尋好藉口,就聽夏荷在那頭感嘆:「唉,上回鄰村有家老太太大壽,請了戲班子,我溜去聽戲文,唱的是一出女駙馬,講一個女子科舉登第,被招為駙馬,最終又回去嫁人了的。要是我的話,我才不會像她似的,傻傻地再換回女兒裝了,就同公主相敬相愛,做個駙馬郎,多好。」
李慕剛想說,一介女駙馬,洞房花燭夜那天不就全都敗露了時,忽地想起夏荷的石女之身。似乎他自己並不知曉這一點,張家夫婦怕小女兒傷心,從來沒有告訴過夏荷他與尋常女子有何不同,也不曾教導過他有關男女之事,還在夏荷嫁入李家前,懇求過李家不要向夏荷提及此事。李慕便沒說話了,而是拍了拍夏荷的頭。
夏荷被他的這個動作搞得有些莫名,扭頭便問:「相公你這是作甚,也就只有我娘愛拍我腦袋,我爹都不讓,說是會把我拍傻。」他癟嘴,「你就不怕把我給拍傻啦?」
&到家了。」李慕不接茬,把鞭子接過來,將驢車趕到李家門口,先讓夏荷自己先回家,而後把驢車送還到李四叔家。
夏荷跳下驢車便去尋金寶去了。小金寶鬧了自家祖母一天,李老太太許久沒親手帶自己的乖孫了,累得很,見夏荷回來了,便叫他把金寶抱走。
&們在鎮上用過飯了沒?」李老太太問到。
&沒呢,母親,相公說要回來陪您用飯。」夏荷道。
老太太嗔怪了一眼:「都這個點了,以為老婆子我還能等你們兩個?還以為你們要在鎮上吃,我跟林家的早便吃過了,你再叫林家的去做點罷。」
&夏荷應下來,這才察覺到餓意,抱著金寶去找林嬸的路上,趁著沒人注意,揪了口饅頭來吃。
墊完肚子後,夏荷抹了抹嘴巴,才叫林嬸來,道:「麻煩林嬸啦,我跟相公還餓著呢。」
林嬸應了一聲後立時丟下手裡的活計,轉身去廚房了。小金寶這才不過幾個時辰沒見到夏荷,卻粘人得很,被他抱在懷裡就不肯再下去了,夏荷只好一直抱著他,到李慕的院子裡去等林嬸把飯菜端過來。
一進院子就瞧到李慕的書院大門開著,正衝著大門掛著的是一副字,上書「故作軒窗掩蒼翠,要將弦誦答潺湲」。對聯是引自古人,字卻是李慕自己寫的,用以自勉。落款書「李子思」三字,正是李慕的字。
李慕回到家時,正聽到夏荷抱著金寶,教他念這幾個字,念罷又嘟噥著:「小金寶,姨姨跟你說,這對子是說,要學你爹爹,把門窗都關嚴,用功讀書才是正道,不要被外頭的美景迷了去。」小金寶哪裡聽得懂,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李慕闊步而入,還沒走近便問道:「夏荷你竟識字?」
夏荷抱著金寶,茫茫然地回頭:「相公你回來了。」懷中小金寶見了爹爹,難得想表示親昵,啊啊地叫了兩聲,朝李慕伸出手。
李慕沒有看金寶一眼,只是站在夏荷面前,直直地望向他。
夏荷奇怪地點點頭,道是:「自然,我二姐也識字呀。」
李慕怔住了,他還不曾知道秋月竟然識字。
緊接著便見夏荷一臉苦惱道:「不過大姐二姐還是跟娘親學針線活的時日比較多。我從小就被爹嫌性子不夠沉穩,合該好好練字沉下心思來,每日裡一做完地里的活,趁著天還沒亮,爹就會趕我去寫大字。」
李慕思索片刻,取過筆墨來,向夏荷招手,道是:「你便隨意寫個字給我瞧瞧。」
夏荷把金寶遞過去,接了筆,握筆的姿勢倒還標準,但卻顫顫巍巍地不太敢下筆。半晌後,他提筆寫了個「勤」字。寫完後,夏荷搖搖頭,道是:「一直用樹枝子在沙上劃,著實不習慣這軟綿綿的筆。」
李慕有一點倒是沒猜錯,張家那家境,哪裡是買得起筆墨的模樣。
夏荷不知道這筆用完了該如何處理,便一直握在手中,奇怪李慕到底盯著自己寫的這一個字瞧些什麼呢。直到林嬸來叫兩人了,李慕才將手中那張紙放下,工工整整地鋪在桌子上,沒有要扔的意思。
夏荷瞧了瞧自己寫的那個大字,又看了看擺在一旁的李慕的習作,儘管他沒見過什麼名家墨寶,習字一直看的都是張十一在細沙上所畫,但他也瞧得出自己同李慕之間的差距,把這樣的兩幅字擺在一起,夏荷覺得臉有些燒紅。
這麼一耽擱,夏荷便落在了後頭。只是還未等李慕走遠,金寶的哭聲就忽然地劃破了小院似的傳了過來。夏荷也顧不上瞎想了,連忙趕過去,把金寶接過來哄。
李慕看著夏荷,夏荷則一心一意地在看小金寶。忽然,李慕說了一句:「我才剛算了算,還有八日,我便該回書院了。」
&夏荷說。
&不在家的時候,如果你想看書,可以到我的書房來。」
&啊。」
&過十八天,到時候你讓林嬸去四叔家找四叔,讓四叔趕車去書院便是。這些林嬸熟,她都知道。」李慕繼續說。
&呀!」夏荷忽然叫了出來,接著點了點小金寶的鼻子,道是,「壞東西,尿這麼大一泡,到我身上啦!」
小金寶渾然不怕夏荷佯裝出的氣氛模樣,咯咯笑了起來,小腳丫一瞪,踩在夏荷的胸脯上。
李慕只是順眼一瞧……怎麼覺得,自家新婦這胸上,仿佛凹下去了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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