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第三天,夏荷他們落腳的這間客棧里,有位書生被抬了回來。
夏荷聽到信兒,跑出門去,往樓下望了一眼,見那人面色灰白,嘴裡還念念叨叨,不肯放棄,要不是沒了力氣,怕還要掙扎著跑回去。夏荷不由得有些憂心,去找店小二打聽道:「這種事情……常見麼?」
&回不都得抬出來幾個,有的是吃了壞東西的,有的是心病。」店小二道是。
&他們就得等三年後了?」夏荷又問道。
&沒轍,三年後再來吧。」店小二搖搖頭,雖說是回回都能見到這樣的可憐人,但每每見了,還是讓人忍不住要嘆息兩聲。這麼說罷,這小二還安撫夏荷道是:「不過我瞧您家當家,不管是學問還是心態,都是一等一的好,定不會出事的。」
雖說小二這麼說了,夏荷還是越想越擔心。不知道他給李慕收拾的東西夠不夠吃,會不會壞掉,被子厚度合適不合適,會不會冷又會不會熱?
不會,哪一天,李慕也被抬回來吧。
想到這兒,夏荷覺得有些坐不住了,喊車夫來,要他帶著自己,到闈場門口去等著。
這日日去等,便是等到了鄉試結束。
夏荷特地熬了熱粥帶著,好讓吃了九日冷食的李慕能吃口熱的。闈場門口難得熙攘,夏荷不好擠到前頭去,便只好站在馬車上,翹著腳看。沒多久,裡頭的書生們挨個往外走了,個個腳步踉蹌。夏荷好不容易在人堆里瞧見了李慕,忙揮手道:「慕哥,這兒!」
李慕隱約聽見有人在喊自己,揚頭便看見夏荷正在不遠處,扶著馬車車篷的外沿,探出大半個身子出來,使勁兒在揮手。
他一個趔趄,不顧自己腳步虛浮,趕緊過去,剛走近,便道是:「夏荷,快坐回去,跌下來怎麼辦。」
&會,不會。」夏荷一彎腰進了車篷,將熱粥給捧了出來,舉到李慕面前,「來,喝粥吧。我用了好幾條巾子包著,還溫乎著呢。」
闈場裡是可以燒熱水的,但柴火給的並不足。李慕已經有幾日連口熱水都沒喝上了,見夏荷揭開繞了好幾圈的巾子,裡頭黃澄澄的粥露了出來,李慕便覺得又累又餓又渴。
此時他哪兒還顧得上講究,捧過碗來,便呼嚕呼嚕地扒拉進了嘴裡,吃得可香了。暖和和的粥下了肚,李慕喟嘆一聲,有種再度活過來了的感覺。
夏荷讓李慕坐進車裡頭:「走吧,咱們趕緊回客棧去。」說罷,他打量了一番李慕,「慕哥,你瘦了。」
&妨。」李慕受到了夏荷的關切,心裡頭也暖起來。
緊接著夏荷卻又嫌棄了一句:「也臭了。」
李慕:「……」
整整九日吃喝拉撒都在一處小小隔間,熱水都沾不到,可不是臭了麼。在裡頭緊繃著精神勁兒的時候還沒有察覺,這一出來,夏荷一提,李慕嗅了嗅,也嫌棄起了自己。
他只好坐在車夫旁,道是:「我不進去了,咱們快回去吧。」
夏荷卻有些不好意思,探頭道是:「慕哥進來吧,我不嫌棄你。」
&坐好了去。」李慕沒有挪窩的打算,「不過是這麼一點路。」雖然他現在沒力氣走這一點路了。
夏荷「哦」了一聲,進去坐了沒多久,又小心地探出來,道是,「慕哥,我錯了,我忘了還有洗澡這茬兒,早知道,臨走的時候,應該喊小二燒熱水的。」
&事,回去喊也來得及。」李慕道是。
這客棧是做慣了書生們的生意的,哪兒還用人一個個去囑咐,一大早地,客棧早便燒上了熱水,就等鄉試結束,這些秀才老爺們回到客棧,要水要桶洗澡了。
夏荷要了一桶水,便道是:「慕哥,我在門口守著,要添水的話,你叫我就是了。」
李慕道是:「不必出去了,你在這兒坐著就是了。」
&我還得去做飯呢。」夏荷給自己找藉口,眼睛滴溜溜地在轉。
李慕一笑:「恐怕我自己不方便給自己擦背,待會兒要麻煩你了。」
「…荷慢吞吞地應了一聲。
他前些日子才做了奇怪的夢,夢中李慕的面容越來越清晰,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奇怪,弄得他現如今見到李慕都頗有些尷尬,更何況是要給李慕擦背呢。雖說擦背不是什麼難事,但夏荷還是磨嘰了一會兒,才在對方緊實的後背上搓了幾下。自己別著臉,沒去看。
等李慕放過他後,夏荷馬上丟了手上的皂子跑了:「小二又提水上來了,我去拿!」
李慕一笑,眼角瞧見了夏荷晾在一旁的褻褲,道是:「你的衣裳幹了麼?等會兒我要換洗一下我的衣裳。要是幹了的話,你收一收,不然等會兒我沒地方晾了。」
被李慕一提,夏荷才記起來自己還曬了條褻褲呢,忙一陣風似的跑過去,將褻褲卷了卷,收了起來。
他給李慕找好乾淨的衣裳,道是:「我下去做飯了。」
&個點,廚房怕是在忙吧。」李慕道。
「……我先去看看吧。」夏荷如此說。
果然沒出李慕所料,那可以借給客人用的小廚房,有好多人在等著用呢。夏荷無奈,又怕李慕挨餓,乾脆點了些現成的。
李慕已經收拾妥帖了,見今日的飯菜不是夏荷親手做的,心底里有些遺憾。
用過飯後,李慕對夏荷道:「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才放榜,這些天我帶你好好出去逛逛。」
&寺廟裡求一求?聽黃大娘說這兒的廟很靈驗的。」夏荷便一下子想到,「求慕哥能再度撥得頭籌!」
&要太貪心。」李慕搖了搖頭,縣試頭一名和鄉試頭一名可不是一回事,哪兒有那麼好得的。
雖然在李慕不用功的時候念叨過讓李慕莫要驕傲,好好看書,但夏荷心底里卻對李慕充滿了信心。——也就比李老太太對自家兒子的信心小那麼一點,人家李老太太可是希望李慕能三元及第呢。
李慕道夏荷去求他鄉試頭一名,是貪心,但夏荷卻捧著腮,琢磨了片刻,卻道是:「我覺得這事兒的確是不用求——慕哥肯定能行的嘛!」
李慕笑著擺手,幸好夏荷這話不是在他入闈前說的,不然怕他進了場也不能如現今這般輕鬆如常了,說不準也會被抬著出來呢。
聚集在慶陽的書生們泰半沒走,都等著放榜,好立馬瞧到自己中舉與否。只有那些心灰意冷或者太過貧苦的,才會早早離開,回家去等候消息。李慕早便打定主意多待些時日了,但青君書院其他來趕考的書生,卻只留下了兩個。
客棧冷清了不少,店家鬆了口氣,三年一度最忙活的日子過去了。
等到半個月後放了榜,那才真會安靜下來。
放榜前的頭一天,夏荷沒能睡著。
他戳了戳睡在自己身畔的李慕,道是:「慕哥,緊張不?」
&管是中舉也好,落第也罷,已然是個定數了,為何要緊張?」李慕問。
「……」夏荷癟嘴,「你不緊張,可我緊張。」
緊張的並不只是夏荷,李慕才是那個例外。第二日兩個人以為自己起得夠早的了,放榜之處卻已人山人海,往常都是最知禮的人,如今卻什麼都顧不上了,堆在一起,使勁兒往前鑽。
夏荷和李慕瞧著犯愁,互相望了一眼。只能怪李慕是頭一回趕考,沒料到放榜會是這樣的場景。兩個人也不想往裡頭擠,乾脆等在了外面。
李慕有句話說的對,鄉試結束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了,現如今早看一須臾,晚看一須臾,並不能改變什麼。
兩個人等了半天,卻只見前頭人越來越多,一點也不見減少的樣子。夏荷性子急,先心急了起來,問李慕道:「要不然,我擠進去看看?——反正我長得比這些書生都壯實。」
李慕瞧了一眼夏荷的女裝,搖頭道:「再等等吧。」
又等了一會兒,有李慕的熟人狼狽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饒是衣衫凌亂,頭冠不正,也掩不住他臉上的喜氣洋洋。
李慕便跳下車,對其一揖道是:「王兄,恭喜了。」
&哈哈,同喜同喜!——李兄才是年輕有為呢,竟得了頭一名!」王書生一見李慕,便樂呵呵道。
夏荷一聽,驚喜地差點跳了起來。
那王書生才瞧見李慕身側的夏荷,想起李慕這回是帶了親眷來的,便道是:「李兄,這位可是尊夫人?」
&是拙荊。」李慕謙道。
王書生沒多說什麼,夏荷卻隱隱覺得,這人似乎是有些瞧不上自己。
不過他也不是頭一回被李慕的同窗瞧不上了,夏荷後退半步,不去與這些書生起什麼衝突,等李慕跟人互相吹捧完了,喊他上車,走人。
卻沒曾想到,這榜剛放,便有人打聽到榜首今年一十九歲,是難得的少年英才,送來拜帖請帖。有幾家人已開始委婉在問,這榜首成親了沒?
夏荷頗有些不樂意。
沒多久前他還在問李慕是不是該在慶陽尋個好人家的姑娘,再給金寶找個後娘。但現在,兩個人的關係一變,夏荷便拽著李慕道是:「咱們該看的都看了,早些回家去吧。」
他把自己的衣裳打好了包,幾根寶貝得不行的玉米也好好放了起來,抱在懷裡,以示決心。
李慕便順著他道是:「好,咱們走吧。」
雖說等把夏荷送回了饒南,李慕要馬上再返回來,到府學進修。不過現如今將夏荷好好帶回去才是最要緊的事,回去後還要給夏荷找個地方,讓他好專心種他的玉米,寫他想寫的東西。
算了算回去後要做的事,李慕覺得時間還是很緊的,便安排好了車夫,第二日就趕緊啟程。
捷報也剛剛出發,正準備往安樂村送信。小小村子,已經幾十年沒出過舉人了。至於上一位鄉試榜首,更已沒有人還記得,是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榮譽,曾落在這小小的村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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