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出了校,難得的機會。阿元吃過砂鍋,一個人在街上溜達著。
走到街角的小商店,阿元忽然覺得好累,他想深深吸一口氣,把今日的煩惱都吐出去。他一口接著一口,拼命吐氣,可總也不奏效。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想到父親抽菸時吞雲吐霧的樣子。他覺得那一定很舒服。於是他掏出自己的生活費,買了一包煙。
學校自然是明令禁止抽菸的。羅維元那包煙抽了還沒三分之一,就被學校教導處查了出來,勒令家長前來處理,否則就地開除。
「你自己打電話還是我來打?」教導主任兩根手指蜷起來敲著桌面,力氣大到那包煙都震了幾下。
羅維元拿著話筒的手猶豫了再猶豫,不知撥打哪個號碼。他不曉得長欣還願不願意來看他,但他也深深知道父親來之後的結果是什麼。
想了又想,阿元忽然轉變了思想——他想讓父親知道他的真實情況,他想讓父親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於是他懼極反生快活,很愉快地撥打了父親的電話。
長健趕來之後,看見在牆根罰站的羅維元,倒反常地沒有生氣。長健大剌剌地對著一屋子的老師道:「我是羅維元的爸爸,你們找我啥事?」
教導主任道:「你兒子在學校抽菸,這個問題很嚴重,我們認為要和家長談一談以後的教育工作。」
長健冷笑道:「孩子在家不抽菸,在學校里反倒學壞了。我沒找你們的麻煩,你倒和我談教育問題?教育是老師的責任!」
教導主任第一次見這樣的回答,噎了幾秒,他定了定神道:「教育是雙方的,家長和學校都承擔責任。」
長健道:「我付了學費,就是要你們往好了教。沒教好就是你們的責任!」
教導主任氣笑了,道:「你覺得我們教不好,那你領回去吧!」
長健道:「你們這些人民公僕,就是這樣為人民服務的?我告訴你,你別拿出一副天王老子的態度來教育我,我不吃這套。拿了我的學費,你就得教我的孩子——還要教好,教不好我也不會放過你們。下次你要是再讓我們家孩子站在外面不讓聽課,老子見你一次打你一次。實在不行咱們法院見!」說罷,竟獨自去了,連羅維元都沒看一眼。
羅維元原本計劃著,父親來了會揍他一頓,或者父子雙方會大動干戈吵起來。無論如何,今天他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父親發生一次正面的衝突。他要父親明白,自己已經是大小伙子了,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擁有與他抗衡的力量。他要周圍人作證,他是具有破壞力、爆發力的男孩子。
他要通過這一次的衝突來向世界公布,父親的權利到了弱化的時候了!
只可惜,父親給出了另一個答案,給出了更加壞的操作。
父不知子,而子也不知父。
羅長健走了之後,教導主任臉色陰沉得可怕。他畢竟是久歷風雨的人,見過形形色色的家長和學生。他也並沒有立即向羅維元撒氣,只是冷笑著去處理其他學生。
班主任臨走時,上下看了一眼羅維元。那一記包含著不屑、嘲笑、大悟而又看好戲的眼神,徹底摧毀了羅維元最後的自尊。她那眼睛,就好像是再說:
「原來一家子都是這樣的敗類啊。」
老師自然踐行教導主任的理念——管不住就不管了。班級有事,不安排羅維元;小考念成績,獨獨讓他自己去講台上取;上課上到一半,羅維元但凡被抓到說一句話,全班都站著聽課。久而久之,學生們自然也就不愛和羅維元接近。
那年秋遊的時候,老師說自由組隊,十個一組,各自帶吃喝用具。全班六十三個人,只有羅維元一個人被孤立,連同平常愛欺負同學的霸道同桌,都有了組。羅維元開口求同學帶著他,但他們說:
「你來我們這個組,難道是要老師帶著也討厭我們嗎?我可不敢,你去找找其他組吧。」
羅維元孤獨的心聲只有自己聽到,為了挽回面子,他請了病假,說自己牙疼,要去拔牙。老師爽快地批了假條,並表示要是嚴重的話,不必勉強急著來上課,在家休息幾天也沒關係。
聲聲是關心,卻聲聲如利刃,割著羅維元的臉面和心靈。
此刻的他也不想回家。家裡和學校,是兩座不同名稱的監獄,去哪裡,他都受罪。
羅維元在街上遊蕩了兩天,晚上就睡在網吧里。直到口袋裡的錢消磨乾淨,他才不得已回了家。
兩個黑眼圈在羅維元瘦削的臉龐上十分顯眼,就好似一塊貧瘠的土地上挖出兩口沒有水的乾井。秦明月關切地問道:「怎麼,在學校睡不好嗎?」
羅維元不吭聲,耷拉著腦袋等飯熟。
祖母李春仙從外面搖搖擺擺地進來,見羅維元這樣,就知道他最近日子過得不好。祖母找著藉口道:「阿元,你出來一下,給奶奶扛點東西。」
阿元是孝順的,二話沒說低著頭就出來了。
李春仙最心疼孫子,哪裡是讓孫子來扛東西,其實是來偷摸著給零花錢。她走到大門口,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嶄新的票子,笑道:「這呀,是我新賣了兩隻雞仔得的錢。今年母雞孵出的小雞都活潑!你拿著,自己買吃喝——別叫你爸媽知道!」
阿元不肯要。祖母的錢也是起早貪黑辛苦賺來的。
李春仙笑道:「奶奶還有錢哩!雞仔的錢是額外得的,奶奶並沒有辛苦。你拿著買點好吃的,瞧你瘦的!」
阿元還是不肯要。
李春仙急了,把錢塞進阿元的口袋裡,道:「別推了!再推你爸媽該聽見了!」說罷,擠了一個眼色,笑著去了。
阿元是苦孩子,從老祖母這裡分得一點的一點偏愛,讓他的世界終於不全是苦澀。
可分來的偏愛,也僅僅是一點點。祖父母更愛羅初,更愛維生。孩子們在差不多的年紀,過著不一樣的生活,享受不平等的愛。
有時候阿元也想:若去世的不是二叔,而是父親的話,或許自己就能成為那被祖父母完全疼愛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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