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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小友,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已不在人世了,不必悲傷,你該感到高興,羅馬的叛亂者終於迎來了他該有的結局,你也不必再同我發起戰爭,死太多不必要的人命了。文師閣 m.wenshige.com但如果你還念及我們往日那一點微不足道的交情,可以繼續把這封信讀下去,但請答應我,讀完之後就將此信立即焚毀,我所說內容還望你能銘記心中。
我會有今日之死,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與他人無關,正如世人所言,我是一個背叛了讓我發達的凱撒,讓我起家的羅馬的叛徒,是這世上最最讓人唾棄的惡徒。
我受到惡魔的蠱惑,帶著我的士兵背叛了羅馬,但這惡魔並不是你們一直傳說的埃及女王,而是我自己的心魔。
在我三十歲以前,一直都還只是一名普通的水手。嘿小傢伙,你知道水手嗎?大部分人都認為他只是一艘船上的雜工對不對?可你不知道,這可不是個容易的活,操舵、帶纜、保養船體這些事我都會幹,但你知道,小船的壽命不算長,我總也干不長久,那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成為一艘大船上的水手,在那時候,我連夢也不敢做得太大,只要一艘普通的,最普通的大船就夠了,在經過的時候可以讓我曾經的水手朋友們仰視的那種大船,平日裡運運貨物或者辦辦大型宴會之類的,我就站在甲板上,吹著海風,朝我從前的朋友們揮舞起手臂,那樣的感覺,啊,簡直是我那時候能夠幻想到的最棒的美夢了。
也許你讀到這裡會覺得我的夢很好笑,羅馬前任大將軍竟然曾有過這麼沒志氣的時候,但你得知道,安東尼小友,那時候世道艱難,儘管歷經幾任賢君,可凱撒這個名字還未響徹世間,羅馬還遠沒有如今這樣強盛,海面上到處都是海盜,一旦遇上,別說幾個月白干,有時候連命都難護的住。
那一年的運氣實在不好,又或者是命運女神在指引著我走向我該走的道路,我們接連遭遇了好幾場打劫,有一次甚至是羅馬軍隊的人以官方的名義來對我們進行收繳,那一次之後,貨物全沒了,我們的船長賠了個底朝天,他身上還背著一堆債務,本來打算靠著這一趟海運還清債務的,這一趟下來徹底沒了希望,他一發狠,決定去做海盜。
他問有沒有人願意跟隨他,但我們那時候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經歷了數次海盜的打劫卻還能幸運的保住一條命的同伴,因為不同意跟隨船長,最後死在了我們因為憤怒而昏了頭的船長手上。
我們所有人都不得不在船長的淫威下選擇做了海盜。但也許,並不只是因為船長的逼迫,只是因為我們心知肚明,按照現在的世道,繼續再做水手實在是再沒有活路了。
說來好笑,我本來是個最恨海盜的水手,最後卻去做了打劫水手的海盜。
殺人這件事,一開始是很難的,第一次殺人之後,我當天整個晚上都在發抖,做噩夢,但這種事情只要習慣,再加上一點利益的刺激,人很快就能將人形拋之腦外。
我做水手十來年也沒攢下多少家當,卻在做海盜的一年裡就攢下來了,金錢似乎就是能有這樣神秘莫測的能力,在看到它的時候,人們就能漸漸忘記了人性。
漸漸,我不是被逼迫的,而是真心實意成了一名真正的海盜,我搶劫,殺人,怎麼能賺錢怎麼來,放棄良知開始作惡之後,我體內的某些能力似乎開始覺醒了,我漸漸褪去了從前的膽怯,懦弱,變得殺人不眨眼,麻木不仁,到後來,甚至超越了我的船長,認為他的一些決定過於優柔寡斷,有一次,我同船長之間發生了爭吵,我在憤怒之下一刀結果了他。
自此,我便成了海盜船的船長。
從那以後,我的人生便朝著我從前從未想見過的方向一瀉千里,哦,親愛的安東尼小友,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一段多麼糟糕的人生,我明明什麼都有,甚至可以在屬於我自己的一隻船隊上做著無人敢管的小國王,欲望膨脹到了極致,可我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我找不到我自己,我的心好像永遠都在黑暗的海面上漂泊著,找不到一點光明和出路,有時候半夜在搖搖晃晃的船艙里醒來,聽著外面的波濤聲,我會覺得那聲音都要將我吞沒,好像有一隻黑夜裡的猛獸要將我一口吃掉,我覺得害怕極了,想要大喊大叫,可我更不敢這樣做,這有損我這個「國王」的威嚴,我知道的,一旦我變得軟弱,手下那些我親手養大的「狼崽子們」就會一擁而上飛快將我吞噬掉,就好像我當初吃掉了老船長一樣。
我的世界開始照見一點光明,是在那一天,意外綁架了凱撒。
嘿,安東尼小友,你簡直無法想見那天是怎樣熱鬧的場景,就算是我在寫這封信的當下,如此悲傷的時候,在回憶起那天的畫面時,還是會忍不住想要發笑,凱撒呀,凱撒呀,他實在是太過可笑了!
那天,我們在綁架了他之後,向他要求二十塔蘭特的贖金,這可是一筆大錢,足夠我們在當時募集到三百個士兵了,可凱撒在聽到我們給他定的贖金後卻是哈哈大笑,說「你們根本不知道你們所抓的是什麼人物,贖回我,至少需要五十塔蘭特。」
做海盜這麼久以來,我只見過有人哭著喊著要降低贖金的,卻從來沒有見過像凱撒這樣還主動要求增加贖金的,儘管彼時我感覺到了可疑,可五十塔蘭特這筆錢它實在是太誘人了,我們迄今為止接觸的都是一些平民或者商人,他們狡詐有餘卻不懂真正的戰術,當然,我們也不懂,所以一下就被狡猾的凱撒給騙進了陷阱里。
那時候的凱撒還沒出頭,還只是一個經歷了家族動盪後躲在希臘行省擔任小小士官的小嘍囉,名不見經傳,五十塔蘭特對他來說也是一筆大數字,需要一段時間的籌措才能湊齊,於是,在他的隨行人員回行省湊錢的時間裡,他和我們這群海盜一起度過了三十八天。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三十八天的每一個場景,哈哈哈,說起來你可能都會覺得好笑,平日裡無所不能的凱撒,唯一的弱點竟然是坐船,那三十八天裡有一半的時間他都處於一個半死不活的狀態,不是在睡就是在吐,那幾天,我是肉眼可見地看到他的兩頰凹陷了下去,似乎他開始瘋狂的掉頭髮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儘管過得這麼狼狽,可他倒是從不將內心的慌亂表現出來,他在我們面前永遠表現得不卑不亢,乃至還有一些高傲,絲毫不像一個囚犯,當他想要休息,而我們在外面吵鬧的時候,他竟然敢讓他的隨從來命令我們保持安靜。
我這輩子從沒見過像他這樣囂張的俘虜,有一回,在他再度出聲讓我們安靜後,我揍了他一拳,讓他閉嘴,他確實閉嘴不再要求我們安靜了,只是恨恨盯著我說「等我自由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們。」
我可不在乎這些威脅,我們做海盜的,不一直都是刀口舔血討生活嗎?所以,對他的恐嚇,我只是一笑置之。
雖然那時候我跟他勢如水火,但是凱撒和我的下屬們的關係倒是意外的越來越不錯,你知道的,他這個人嘴皮子有多厲害,可以說後來他能成為羅馬的執政官,有一半都是靠的那張嘴皮子,我那些個沒見識的手下沒幾天的功夫就都開始同他一起稱兄道弟起來了,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兆頭,一時間對凱撒也是更加敵視,時不時就會找他的茬,但那會兒可不得了了,我一找他的茬,我的那堆手下就會跟我對著幹,為他說話,那群廢物,不知道這樣反而會讓我有種權力被挑釁的不安,因此更加生氣,更加變本加厲地將憤怒發泄到了凱撒身上,又揍了他幾次之後,手下們也學乖了,雖然還跟凱撒稱兄道弟的,但不會再忤逆我了。
那時候,凱撒見了我就一臉要將我身上瞪出個窟窿的樣子,我也不怕他,由得他瞪,甚至還隔三差五地挑釁他一下,以彰顯我在那艘船上的絕對權威。
我那時候以為,我們就是純粹的綁架犯和囚犯的關係,勢如水火,針鋒相對,永遠不會有站到同一邊的一天。
直到那一天,另一夥海盜知道了我們綁架的凱撒價值五十塔蘭特的消息,對我們發動了偷襲,想要搶走凱撒。
對方有備而來,戰力更強,到最後,我們不得不投降,凱撒也被對面的頭頭虜去了,可是之後,之後發生的事,卻讓我永生難忘。
凱撒,凱撒他,竟然趁著對方的頭頭在勝利在望時的一時鬆懈,一刀結果了對方的頭頭。
雖然還沒有來得及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但是我們一群人很快反應過來,趁著對方失去了頭頭,方寸大亂的時候反攻回來,搶回了凱撒,打了一個大勝仗。
事後,我問凱撒,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凱撒回答我說「和你們這些傢伙呆得久了,也便捨不得你們死了。」
從一個士官的嘴裡聽到對海盜的同情,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明明我們先前還是綁架犯和俘虜的關係,明明我們先前還勢同水火,互相憎惡著對方,可那一刻,我竟然還是被那樣拙劣的笑話觸動到了。
迄今為止,我遇到的人里,不是我想要殺他們,就是他們想要殺我,就連跟隨我到現在,看似對我忠心耿耿的手下,我也無法對他們完全放下防備,總害怕他們會背叛我,搶走我船長的位置,就像我曾經對我的船長做過的那樣。
背叛過他人的人,總會害怕別人也背叛他,也不相信人世間會有信任與忠誠這樣一說,那時候的我,唯一相信的只有絕對的武力下的絕對服從。
可凱撒,卻讓我看到了人與人之間可貴的感情與信任。
像是漆黑的海面上出現了一道曙光,我也說不太清楚那種感覺,總之,那是我從未體會過卻又總在渴望的東西,凱撒他帶給我了。
從那以後,我便對凱撒產生了好奇,總愛有意無意地偷看他,我那時候的偷窺更像是一種不甘心,不願意相信世界上會有凱撒這樣的人,不願意相信凱撒會有這麼好心,於是竭力的想要去尋找他凱撒沒有像他自己嘴裡說的那樣好的證據。
那一陣子也鬧了很多的烏龍,我三天兩頭想找凱撒的茬,想要證明他是個只會信口雌黃的混蛋,比方說抓著凱撒寫的羊皮卷說那是他將我們的消息賣給敵人的證據之類的。
結果證明那只是凱撒的演講稿,我那時候還不認識字,所以鬧了太多的笑話。
說起凱撒的演講稿,那可是樣值得大書特書的東西,當我們船上唯一一個認字的航海士將凱撒寫的稿子念出來的時候,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那演講稿的內容振奮到了。
凱撒在稿子上寫,他未來要將羅馬的疆域推到萊茵河,要讓羅馬的每個公民都能脫離貧窮,要每個人都能過上自由民主的日子。
就像你知道的那樣,凱撒在稿子上所寫的內容,後來大部分他都做到了。
那稿子像有魔力一樣,很快就將人心都吸引到了他那邊。
我們這些做海盜的人,誰會是一生下來就想要做壞事的呢?哪個又沒有一點安頓下來過寧靜日子的夢想呢?只是時勢不由人,不做海盜就沒有活路而已。
念完那份稿子,船員里有的人甚至都默默哭了。我一時想到我的過去,想到我走到今天的那些身不由己,凱撒的演講像是一陣風,吹散了我心底的霧,讓我看清了我從一開始想要的東西。
自那之後,船員們都開始向著他,我也沒有像先前一樣排斥他了。
當他的隨從籌措到五十塔蘭特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同我們之間十分要好了。
有那麼一刻,我是真的捨不得凱撒走了。
我對他說「要不然我不要這五十塔蘭特了,你就一直呆在我的船上吧?」
他沉默了。
看他沒有反應,我便知道自己說這的這話實在是太過愚蠢唐突了,只好馬上改口說「開玩笑的,你剛剛是不是嚇到了?我看到你的瞳孔都放大了。」
聽我這麼一說,凱撒的神情才放緩了一些,我想,他那時候是覺得自己終於自由了吧,他拉開我的手,到了他的隨從那邊,才對我說「放心,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的,這絕對不是永別。」
聽他這麼說,我實在是高興壞了,連忙問他「你說你還會來見我?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你看我們總是四處漂泊,地方可不好定。」
對於我的熱情,凱撒卻有些招架不住「這個,這個不好說……」
其他船員上來打趣我,說「船長,你要嚇到我們大士官了。」
就這麼一點小插曲後,凱撒跟著他的隨從一起回了希臘。
他走之後,我總掰著指頭在想,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找我?有沒有可能那時候只是他的一些客套話,會不會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見我了?
船員們依然照常一般吵鬧,他們得了錢,很快又將其揮霍一空,我們又恢復了從前刀口舔血的日子,時而驚心動魄,時而放浪形骸,明明是總能讓人熱血沸騰的日子,但每天醒來,看著少了凱撒的船艙,可我卻總覺得世界安靜得像是少了一點重要的靈魂。
想要再聽他的演講,想要看他陰著臉出船艙讓我們安靜些,想要看他被我們一群人調戲再反駁得我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高傲模樣,想要看他一遍一遍伏案改演講稿的樣子。
只是才分開了半個月而已,便覺得過去那三十八天的經歷已經離我很遠很遠了。
我的世界重新開始活起來,是因為凱撒又來找我了,他果然沒有背棄他的承諾。
可他這一次來,卻是來剿殺我們這些海盜的。
原來這就是他當初所說的我們未來一定會重逢。
他一得了自由,就立馬開始召集人手,在龐大的軍隊面前,我們整個海盜鄉的人都沒有一點還手之力,很快就死的死,降的降,投降的,比如我,也很快面臨被絞死的結局。
比起死亡的陰影,被凱撒背叛的憤怒更加讓我占據了我的大腦,儘管被人綁著,我仍舊是瘋了一樣的往凱撒身邊沖「為什麼?!凱撒?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在聽到我說出這句話之後,凱撒似乎覺得很可笑,連帶著他身邊的士兵也一起笑了起來,他揮了揮手,便一邊嘲笑著我,一邊將我往囚車裡塞。
哦,我的朋友,你不知道,我那時候的心都要被他傷透了,原來一直以來只有我們這群海盜一廂情願地以為我們成了朋友,他從來只當我是一群萬惡的該被絞死的海盜而已。
說好要建立一個可以人人安居樂業的羅馬,但原來,在那個羅馬,並沒有我們這些海盜的位置。
恐怕當初說捨不得我們死也是假的,是為了籠絡我們的謊言而已。
可我不甘心,我的朋友,我那樣不甘心,明明在船上的時候我們還那麼要好,為何一下了船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我覺得我被欺騙了,無論如何,我決定為自己討一個說法,無論要用怎樣的手段。
我逃出了監獄,其間的驚心動魄不必細說,我只想趕緊告訴你我逃出監獄見到凱撒之後的情景。
我逃出那裡的時候,身上沾滿了沉積已久的淤泥,臉也被淤泥染得烏漆麻黑,我潛入了凱撒的住處,趁他不備,將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知道他當時是什麼反應嗎?說出來你可能都不會相信,嘿,凱撒這滾蛋,他第一反應是皺著眉頭捂住了鼻子!這混蛋,他嫌棄我身上的氣味!
在他捂住鼻子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他其實從來就沒有將我放在眼裡過,他是什麼人?沒落的貴族依然是貴族。我是什麼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海盜而已,本該這輩子都跟他沒有交集。
只是他被我們綁架時,當時特殊的形勢逼得他不得不低頭,與我們平起平坐,所以才讓我有了有資格與他做朋友的錯覺,可實際上他從來都瞧不起我們。恐怕在我忙於保護他的時候,他想的是自由以後怎麼弄死我,在我與他稱兄道弟的時候,他想的是我身上的氣味讓他覺得不舒服。
我氣壞了,我的朋友,我實在是氣壞了,傷透了心,就要跟凱撒這個虛偽的傢伙同歸於盡。
直到大難臨頭,快要死的時候,他才終於肯平等地對待我了,他問我「你還想要什麼?多少錢?我可以盡我能力範圍的給你去湊,你的船員?偷偷放跑幾個也不算難,先放下你手中的刀。」
我常年在刀口打滾的人會不知道他是在說些大話來先穩住我嗎?
在當下手裡的刀就往裡去了幾分,劃傷了他的喉嚨,說「躲在我背後還想要靠近我的人,如果你們再往前一步,就會被我腳邊的燭台絆倒。」
說完這話,隱藏在暗處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我也看到凱撒沒再朝那些人做手勢了。
於是我就跟凱撒說「讓他們都離開,我要跟你單獨談談。」
凱撒沒得選,只好照辦。
等那些隱藏在暗處得人都走了之後,我才問出了那個我一直知道答案,卻又因為不甘心忍不住苦苦追尋的問題「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我想,凱撒的回答你應該很容易猜得出來,他說他是士兵,而我是海盜,我們是天生的敵人。
哦,安東尼小友,你能理解我那時候的幻滅嗎?明明知道答案,還費這麼大的勁冒這麼大的險來找他,最後就得到了這麼一個回答。
我那時候都要氣瘋了,當時就想直接幹掉他!
可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我當時沒有干成,才有了後來的凱撒大帝。
你知道凱撒是怎麼阻止我的嗎?
他對我說,只要我願意放過他,他就可以放我一條生路,甚至還可以為我鋪好將來的活路,我自然是不會再聽他這些花言巧語的,可他後來又說,讓我做他的隨從。
你知道嗎?我當時一下子就懵圈了,我明明是來殺這個人的,明明是來問他要一個答案的,可最後,直到他說出那個條件的當下,我才知道,那些其實都不是我本來的意圖,我其實,只是想要來見他一面。
如你所見,儘管很沒出息,哦,我自己寫下這段話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好沒出息,想把這段經歷從我的人生中扣出去,可如果沒有這段經歷,也就沒有後來的我和後來的凱撒,所以,我又不得不把這段經歷向你講清楚。
我成了他的隨從,開始跟著他一起征戰沙場。
不過,儘管如此,我們那時候的關係還遠沒有那麼親密,他要殺我這件事始終是我心裡的一道坎,而且,我願意留在他身邊的理由也還有一些賭氣的成分在的,因為不想讓傷害了我的凱撒好過,想要日日夜夜讓他都感覺到恐懼,至少我是用這樣的話在勸慰自己的內心的。
總之,儘管開始了為他賣命的人生,可我的心裡始終還是過不去,有時候我也會想,我們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嗎?在船上的那三十八天真的成為了我們永遠無法回去的過去了嗎?每每在遠處看著他的時候,我總會想,我要一輩子追尋著一個回不去的過去這樣苦守著嗎?
就在漫長無味的現實就要將我對生活的一點幻想全部磨滅的時候,那件事情發生了。
你知道的,凱撒是一個沒落貴族出身,他從小到大父母的教育就是要讓他回到權力的中心去,儘管身處偏遠行省,可他總也想著立下功績出人頭地。
雖說他有那樣前無古人的才能,可他發跡得實在是太晚了,這樣的年紀容不得他有一點失敗,而帕提亞的那場大敗則幾乎將他好不容易靠一場場勝利積累起來的榮光全都擊潰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樣無助地窩在黑暗的牆角,嘴裡念叨著一些無意義的數字,整個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樣。
鬼迷心竅一樣地,我走上前去同他搭話,我說「只是敗了一場而已,你還有機會,總可以再贏回來的。」
可當我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卻在黑夜中抬起頭,像看一個敵人一樣看著我,我想,那時候他可能將面前的我幻化成了所有挫折與打壓的化身,什麼話也不說,或許是覺得和我這樣什麼也不知道的粗人之間說再多也是白費力氣,他就只是那麼直勾勾盯著我,眼睛裡像要迸出火花來,一直盯了很久,直到眼角都流下血來。
哦,親愛的安東尼,你該知道的,這個男人就是這麼該死的頑強,寧願流血也從不流淚,可那一滴血啊,卻真真是流到我的心裡去了,親愛的安東尼,你一定能夠理解的,因為是你,正因為是你,所以一定能夠理解的,我受不了,受不了他那樣看我,那一刻我就在想,什麼背叛啊,什麼生死啊,什麼隔閡啊,全都不重要了,能有什麼事比抹去眼前這個人眼睛裡的悲傷更重要的呢?我只想要幫他度過面前的一切難關,完成他所有的人生目標,他這麼聰明,強大,無所不能,像他這樣的人,該站上更廣闊的舞台,而不是龜縮在狹小漆黑的角落裡流著血淚。
我對他說「看著我,尤利烏斯,不要氣餒,你是尤利烏斯,無所不能的尤利烏斯,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你會成為整個羅馬最閃耀的新星,只要你想,只要你願意你做,沒有什麼事是你辦不到的。」
凱撒不愧是凱撒,儘管這次挫折巨大,但也沒有花上多長時間,他就重新調整好了狀態,再度重整旗鼓,繼續朝著他的目標前進。
在那一場挫折之後,我漸漸對凱撒敞開了心扉,開始真心實意想要為他好,也跟著他漸漸建立起了一些功績,並且也是在那之後,我才意識到,我或許有那麼一些打仗的天賦,又學著認了些字,讀了些兵書,漸漸懂了一些戰術,慢慢的,跟隨著凱撒,我的功績越來越多,權力越來越大,也漸漸成了凱撒越來越重要的副手。
凱撒成了我的新船長,帶著我在權力這片大海中高歌猛進,建立了許多的功績,斬殺了許多的敵人,也收穫了許多的朋友,比如一開始總跟我們為敵的克拉蘇,哦,也不知道那小老頭現在怎麼樣了,經過了十來年的努力,我們一路航向權力的中心,凱撒終於成為了羅馬的執政官。
親愛的安東尼,你該知道我當時有多高興,你知道的,就只有你能知道。
這些年來,跟著凱撒,我走了我從前從沒走過的人生道路,成為了從前的自己從沒敢想過的人,再往前看十年前的我,簡直就會覺得這幾年來的自己就像做夢一樣。
是凱撒帶著我一次次披巾斬棘,一次次做出正確的決定,我才能有今日的成就,成為羅馬的將軍,執政官最為重要的副手。
他總是對的,是的,恐怕全羅馬的公民都知道,凱撒總是對的。
他將羅馬的疆域往東拓展到了萊茵河,整個地中海都要以羅馬為尊,勵精圖治,進行了許多的改革,修建了許多公共建設,讓羅馬人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羅馬的公民權一時間成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做了那樣多正確的事。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犯錯呢?
可他就是犯了錯,大錯特錯。
儘管在犯錯之時,所有人都沒有覺得那是一個錯誤。
他想要重新劃分土地,讓羅馬的窮人能有一條活路。
人們都認為我和克拉蘇是最懂凱撒的人,可因為那個愚蠢的決定,我想,我似乎從來就沒有懂過凱撒,誰都不曾懂過他。
他想要的難道不是稱霸羅馬嗎?他的野心呢?虛榮心呢?抱負呢?都去哪裡了呢?最後為什麼會做那自取滅亡的事?
雖然那政策剛制定的時候,元老院有很多反對的聲音,但所有的政策制定之處,一定會有各式各樣反對的聲音出現,可迄今為止,我們全都熬過來了。
那時候我還是像從前一樣篤定,覺得沒理由這次熬不過來,只要凱撒在,他就會有無窮的辦法可以解決無數的問題。
可……哦,我已經說不下去了,安東尼,你知道那結局,也知道那天發生的事,那是註定是要刻在羅馬恥辱柱上被所有的子民銘記的一天。
那天,我接到消息的時候,只聽到了刺殺者的歡呼聲,百姓們都緊閉門窗,不敢出聲,當我來到議會大廳的時候,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凱撒,他被人足足捅了六十多刀,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全都有份參與。
我恨,我恨啊,安東尼,寫到這裡的時候,我的手都還在發抖,實在是太恨了,那些刺殺者,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抹殺掉的是怎樣的珍寶,那是足以讓神明都為之垂淚的天才。他們抹殺掉的,是所有羅馬公民的未來啊。還有那些刺殺者背後的勢力,不要得意,他們也過不了幾天好日子了。
可就算最後將那些刺殺者全都殺死,又能改變什麼呢?我的凱撒,屬於偉大的羅馬共和國的凱撒,他永遠都回不來了。
可我最恨的,卻還是我自己。
為什麼這些年來跟著他這麼久,我卻沒有長一點腦子,只知道一味地依靠他來做決定,自顧自地將他神話,以為他無所不能,卻忽略了他其實也是一個人,也會有做錯事的時候,如果我能夠再聰明一點,再有自己的意志一點,就不會放任他做最後那個決定,最後與所有的貴族為敵,落得那麼一個下場了。
如果再給我機會,讓時光再回來一次,我一定要阻止他,同他之間吵上那麼一次,不由著他那樣放肆,不再認為他無所不能,不再由著他去做任何事,不再做一個只曉得擁護的傀儡,一定要把凱撒帶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來,不讓他再陷入泥沼。
但,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凱撒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人也馬上就要死去了。
我還能活到現在,還能給小友你寫下這封信,全都是托埃及女王的福。
也許在你們眼裡,她是一個勾引了凱撒又勾引我叛變了羅馬的妖精,可在我眼裡,她是在我身處懸崖時拉了我最後一把的人,儘管她拉我的方式十分别致,讓你們接受不了,可卻切切實實的給了為凱撒復仇後內心空空的我一點活下去的希望。
女王問我,好不好奇凱撒在生命的最後幾年為什麼只執著於她。
我很好奇,所以接受了女王的條件,帶著手中的軍團叛變了羅馬,答應幫她保護埃及不被羅馬蠶食。
這個真相讓你感到很意外對不對?畢竟似乎所有人都傳說是女王有蠱惑人的容貌,所以才能拿下凱撒之後又拿下我,其實不是,女王只是很聰明,如果不是她的這份聰明,埃及也不至於能夠苟活到今天。
可今天,這麼聰明的拉我出泥沼的女王也死去了,死於無法保護祖國的絕望中。
事已至此,我也沒有力量再幫她保護他的埃及,更重要的是,女王死了,我人生中最後一點活下去的意志也失去了,此後的人生,我不知道再應該繼續追尋些什麼了。
所以,不如就在此刻稍微體面一點死去,也可以讓我的士兵與羅馬的士兵不必再繼續戰鬥下去。
安東尼小友,我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再回頭看這封信,到處都是一些墨點,字跡也很醜陋,儘管已經學了這麼幾年,但我還是不怎麼會寫字,還望你莫要嫌棄,最後,請聽完我最後這句忠告不要對你認定的船長那樣放任,那也許並不是為了他好。
以上就是我要說的全部了,總覺得自己度過了很長很豐富的一生,可真要寫下來才發現,也只有區區那麼幾張羊皮卷而已,大火一燒,就什麼都不剩了。等到羅馬勝利的大軍打進來,所有關於我的故事應該都會在世間銷聲匿跡吧?
但,我將消逝,有關於我的船長的故事卻將長久地傳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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