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玄那副模樣,是韋雪樓這輩子都沒見到過的。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對方亦是風度翩翩,沉穩俊雅,可那時候,韋玄那張英俊如斯的面容,被硬生生的撕破一道口子,露出了幾分軟弱和瘋狂。
這甚至讓韋雪樓油然而生一縷愧疚。
從小到大,這個族兄,都是對自己照顧有加,很是親密。
韋玄也給了自己許多的機會,很多的關懷。
自己本應該報答他的。
他立刻反手握住了韋玄的手臂,急切說道:「兄長放心,雪樓從來無心富貴。雪樓只盼望,能一輩子做個富貴閒人,那也就好了。牧鄉侯不過故意辱你,並不是真心想收我為門下弟子。我呢,自然不會中他算計,與你為敵。我自然是清清楚楚,這世間誰是真心相待,誰又是真正好人。」
「好,好——」
韋玄面上透出了極欣慰的神色,伸出了手掌,似是輕輕撫平了韋雪樓被他弄皺了的衣襟。
他的唇角,甚至不覺泛起了一縷淺淺的笑容,一雙眸子,灼灼而生輝。
「我就知曉,你是個好孩子。雪樓,你的這份恭順,我是會記在心裏面,我不會忘記的。你是韋家好兒郎,怎麼能只做一個富貴閒人?你呢,以後我會器重你,提拔你,讓你成為我的左膀右臂。韋家那麼多別的人,我一個也瞧不上。我的眼裡,只有你是極好的。」
他這般說著,那樣兒的話兒,輕輕的迴蕩在韋雪樓的耳邊。
韋雪樓看到了韋玄面頰之上透出了的如釋重負,驀然竟似有些毛骨悚然。
為何如此害怕,他也已然是說不上來了,只覺得,仿佛一點點的涼意,宛如涼水,如此這般湧上了心尖兒。
他觸及韋玄的和善身上,卻找不回曾經的親近的感覺,只覺得一陣子的可怕。
可當他看到韋玄有些疲憊轉身時候,韋雪樓驀然又升起了對這個族兄的濃濃感情。
也許,自己實是想差了吧。
作為韋家的嫡子,以後韋家未來的希望,那顆元郡明珠,韋玄實在是有太多的壓抑了。
更何況,自己本沒對韋玄說半句假話。
其實對於富貴前程,他真的沒有多在意。
再說人人都說牧鄉侯很好,牧鄉侯朧關大捷,聲威正旺,可那又怎麼樣?這一切,是和自己沒什麼關係的。他只覺得南柯流月挑中自己,實在是不懷好意。也許這個男人,當真是想要分化世家,所以許以如此吧。
這般想著,韋雪樓也不覺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那時候他去尋南柯流月,他本是想婉拒南柯流月賞識的。
可他錯了,他本不該去尋南柯流月,不該去見牧鄉侯。
這位雲漢如神明一般的男子,本就具有非凡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的為之而心折,生出幾許的崇敬。
韋雪樓自幼喜愛堪輿之術,喜愛研究雲漢山川地理,那山川河流,那流水洞窟,這一切仿佛都是充滿了神奇的魅力,令韋雪樓說不出的著迷。可是這些,在元郡貴族之間,這些不過是可笑之極的不正經愛好。他應該當官兒,為韋家爭取利益,而不是去思索那些不著邊際,摸不著頭腦,似乎毫無用處的地質堪輿。
就連韋玄,也對他這樣子的愛好一笑置之,並不如何放在心上,也不覺得這是什么正經的行當。
他沒想到,自己遇到的第一個知己,是南柯流月。
原本以為牧鄉侯所收門下,是為了平衡雲漢各方勢力,可他錯了。
牧鄉侯是個品性高潔且很有眼光的人,他之所以這樣子做,並沒有那些庸俗齷蹉的想法。
他欣賞自己對地理堪輿之術熱情,這份熱情怕是很難在別的年輕人身上能找到。
畢竟底層的百姓,忙於生計,不會對這些填不飽肚子的事情有興趣。而元郡的貴族,又鄙夷輕視這門學問,認為不過是不正經的愛好。
可南柯流月卻不這麼看,他認為地質堪輿,對於一個國家,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有效整理歸納雲漢地理環境,無論是民生種植,又或者行軍打仗,乃至於防洪治旱,都是有絕佳的用處。甚至打仗所需精鐵、煤石,也須精通堪輿者進行尋覓。
而這些話,每一句,都是說到了韋雪樓的心裏面去。
他聽得熱淚盈眶,胸口熱血澎湃。
南柯流月仿佛為了他,打開了另外一扇門,讓韋雪樓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與爭權奪利韋家截然不同,而充滿了希望的世界。
只要自己輕輕點點頭,南柯流月就能給予自己最好的資源,讓他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踏遍千山,勘探雲漢的大江山河,也許是辛苦的,可卻是韋雪樓所嚮往的。這個任務辛苦之中,卻蘊含著韋雪樓渴求的自由的味道,染上了霜雪夢幻。
且這樣子的工作,也是單純的,不必面對那些勾心鬥角,權欲爭鬥。
只要,自己輕輕的點下頭。
那麼自己想要的,可都屬於自己了!
這般念頭如此充盈於韋雪樓的心尖,卻忽而心下浮起了韋玄的影子。
韋玄的懇求,還有自己答應的話,所許下的承諾,韋雪樓也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他驀然,咬住了唇瓣,唇齒之間,分明也是一陣子的酸澀。
他本來張張口,就能拒絕。
南柯流月必定不能強人所難。
可觸及南柯流月和順而期許的目光,他終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講不出拒絕的話兒。
到最後,他重重點了下頭。
這世上終究有許多事情,是韋雪樓不能懂的。
他原本以為韋家上上下下,必定會唾棄自己這個「叛徒」,然後世事真是奇妙,他反而在韋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追捧。
他這才發現,原來傳承幾百年,在族兄韋玄口中風光得不得了的韋家,居然虛弱如斯。韋家在南柯流月這個名字面前,已然是黯然失色。
原來成為南柯流月的門下,竟是如此一樁風光無比的事兒。
而這些,都和韋玄說的不一樣。
這一切,反而讓他心中,生出莫名懼意。
然後,他便再次見到了韋玄。
那時候,裴家那隻狐狸一身紅衣,懷中抱劍,似笑非笑,冷眼旁光。
韋雪樓便知曉,韋玄不會對自己說什麼真心話了。
原來他還是了解韋玄這個族兄的,韋玄什麼都可以失去,可唯獨不能失了面子和人前風度。
他知曉韋玄就算極恨,可也只會風度翩翩,不會流露出嫉妒的醜態。
這一切,都是讓韋雪樓內心發苦。
然後果然,韋玄並沒有發火動怒,更無一句責問。
他只是伸出手,輕輕的拍拍韋雪樓的肩膀:「以後隨了牧鄉侯,自然要用心做事,牧鄉侯怎麼教,你便怎麼學,可不能墜了我韋家名頭。」
韋雪樓一顆心,輕輕打顫!他張口,也許想表達自己歉疚,祈求這位從小照顧自己的族兄原諒。
然而韋玄也是了解他的,搶先一步說道:「以前是我這個兄長一時糊塗,說了些糊塗話,你也不用真放在心上。你,大約不會怪兄長吧。」
韋玄唇角帶著笑意,可那樣子的笑意,卻未曾真正映入韋玄的眼底。
至少那雙漆黑的瞳孔,未曾見半點釋然悅色。
那個眼神,韋雪樓一直都是望不了。
然後韋玄負手而立,輕輕的一欠身,推脫有事,轉身離去。
那時候裴楠鉉嘖嘖做聲:「雪樓,你這位族兄,大約一輩子都是不會原諒你了。」
是呀,就是這樣子的。
如若韋玄憤怒作色,甚至發泄辱罵,也許尚可挽回。
然而韋玄一句話都沒有,只因為這些事兒,已然扎入了他心裏面去了。
那麼這樣子仇恨,一生一世,都不會釋然,更不會化解。
韋雪樓本應該懂的,可他寧可自己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懂。
所以後來,他離開了元郡,讓雲漢的陽光,曬黑了自己個兒的皮膚。
他只覺得過去這麼幾年了,也許這幾年的光陰,能消除韋玄內心的憤怒,而不是繼續的記恨仇恨。
如此種種,如水而逝。
裴楠鉉的唇角,透出了一縷笑容:「我性子啊,一向也是古怪,又很小氣,很少請客,為人也不是很大方的。所以我平素,也並不是很喜歡請客的。不過韋雪樓,你好不容易回來,我自然不會吝嗇。你一走幾年,三年前,你探出了雲谷鐵礦,一舉解決了雲漢精鐵之難。你那時候沒有回元郡,可是你呢,卻得了封號,有了爵位。你那個族兄,只怕見著你了,都要對你恭順行禮,客客氣氣呢。」
「不過,那又怎麼樣?如若換成別人,我自然不會請他飲茶。再者,你不過爭取你該有的東西,何必一副對不住他樣子。你如若這般模樣,只怕,只怕你這位兄長,就會越發覺得,你真正虧欠於他了。你若不想回韋家,我裴府難道還缺你住處。好了,韋雪樓,你不用如此猶豫了。你年紀輕輕,大好年華,難道想要死在韋玄手中?」
韋雪樓不覺搖頭:「怎麼會?」
裴楠鉉嘖嘖做聲,旋即開口:「這有的人也許並不是蠢貨,卻寧可自己是傻子。你既然懂唇語之術,應該就知曉。你知曉韋玄神色匆匆,連那般流言蜚語也不理會,是因為下人稟告,說你回到元郡。他可不知曉,你這位族弟就在這兒喝茶。只怕他去尋你,是又撲了個空。你猜他心心念念,是與你感情深厚,還是對你有著難以言喻,卻發泄不了仇恨?」
「你真是個傻子,你那個兄長,可謂是恨透你了。可是你呢,行蹤不定,四處漂泊。就算他想找個殺手,這樣子殺了你了,也是,也是找不到蹤跡。好了,如今你回到元郡了,你可當心一些。」
韋玄那般涼薄,方昭儀痴心一片,也沒什麼對不住他,也便被親自推下涼水,便是這樣子給死了。
更不必說,生生得罪了韋玄,讓韋玄恨之入骨的韋雪樓。
韋雪樓慢慢的品了一口茶水,心尖一陣子的苦澀。
裴楠鉉往外張望,一會兒的功夫,阿瀅已經跑得沒有影子。
裴楠鉉用小虎牙這樣子的咬住了自己的唇瓣,一陣子的犯嘀咕。
這賊丫頭,越來越不安分了,鬧騰的動靜也是越來越大。
哼,也不知曉哪一日,會不會真沒命。
不過阿瀅傳出去的那個謠言,真是有趣,裴楠鉉決定幫阿瀅一把,順手也是煽風點火。
韋玄對崔冰柔用了強,崔冰柔名聲本也不是很好,就算被玷污了身子,似也是沒什麼法子了。
不過這樣子的醜事情,似乎本也應該傳出去、
韋玄,韋郎君真是個令人噁心的存在了。
韋郎君的動作,卻也是迅速的。
謠言傳得再快,也不及韋郎心狠。
這天晚上,還未曾等來崔家對崔冰柔的再一次訓斥,就迎來了對崔冰柔辣手摧花的殺手。
男人悄無聲息的潛入,手中的絹帶,就如此宛如毒蛇一般,死死的纏繞上了崔冰柔的脖子。
那嬌柔嫵媚的美人兒,身軀拼命的掙扎,卻也是掩不住這通體的嬌媚。
在崔冰柔瀕死之際,她美麗的身軀,竟綻放出平時未曾有過的美麗。
崔冰柔是不想死的,她還這樣子年輕,整個人一朵花兒一般嬌美。
就如她和阿瀅說的那般,這日子縱然是生不如死,她終究還是想要活下去的。
然而韋家的殺手,似乎總歸是特別的冷血。
眼前的美人兒,縱然是千嬌百媚,似乎也並不能激起這冷血殺手的憐香惜玉之情。
崔冰柔無不悲慟的想,也許自己要死了,當真要死了。
然而就在這時,她身後男子身軀倒了下去。
對方雙手也鬆開,那條綢帶就如此輕輕的從此人手掌間輕輕的滑落。
崔冰柔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忍不住大口大口喘氣,本來紫紺的面容,又重新恢復了正常的血色。
死裡逃生,她淚水直流。
然而在她抬頭之際,卻也是頓時瞧見了阿瀅。
阿瀅秀美的臉頰被月色一映,更添了幾許的美麗。
她對著崔冰柔似笑非笑:「崔姊姊,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