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蕪姜
夜幕下的曠野黃沙飛揚,瀰漫的塵土將人眼界昏蒙,看不清前方路。那呼嘯的颶風擦過耳畔,依稀送來幾聲幽長的狼嚎。黑暗裡像隱藏著甚麼惡鬼邪崇,駿馬在混沌中跋涉,便顯得異常不安,頻頻退縮著想要往寨子裡回去。
&蕭孑緊攥住韁繩,修勁雙腿用力扣緊馬腹。這也許是他最後為她做一件事,冥冥之中只想要幫她辦好。
微睨著鳳眸打量前方,但見那空曠處似有一匹老馬低著頭,正孤單單在原地打轉,便揚起馬鞭往前方趕去。
隔著老馬百米外的空坳下擺著一張狐皮大椅,慕容煜正慵懶靠坐在椅上半醒半寐。今夜畫了眉,眉梢蜿蜒出去一抹紅,清逸身軀著一襲酡紅修身圓領袍,墨黑長髮也用紅玉冠輕束。一幕透明紗罩將他與夜色隔開,那紗罩頂棚點一盞黃燈,昏昏幽幽,使他看上去美得就像是一朵妖蓮。能魅人魂魄。
要與老仇人見面,想必是心情極愜意的,才能穿得這樣炫目。
愛妾旖旎在他懷裡,看著他娓娓輕揚的嘴角,那般精緻好看,忍不住嘟起艷-唇想親他。
然而才嘟起來,就被他用老烏鴉毛扇子隔開,厭煩道:「太膩,去擦乾淨了再來。」
上一回沒塗紅,又說自己太素,分明就是不想親嘛。
這樣的美-色,每天只能幹瞪眼而不能近身,那艷妾不由掃興,便探身到紗罩外道:「都給我看看可有動靜過來?那老東西都快被風吹斷氣了,人怎麼還沒影兒。」
心裡卻巴不得那個俊逸將軍不要來,他但要一來,今後主上哪還有甚麼閒心搭理姐妹二個。
&嗚——
她的領口開得甚低,這水蛇腰兒一俯,裡頭兩陀灃滿的美物趁機耷垂下來,引得紗罩外幾十條餓狼伸長舌頭直流口水。
侍衛們不敢抬頭看,低頭拱手應了聲:>
也就只能從這些人-畜身上找找存在感了,那美妾又吃吃笑著藏回紗罩,趴在慕容煜淡香的胸膛里勾弄衣角。
慕容煜諷弄地勾著嘴角不說話,一雙媚長的狐狸眸兒透過紗罩,望向在風沙中垂死昏迷的半老漢子。
聽說姓蕭的與這老傢伙的閨女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困住他就一定能把兩個人引出來,且不影響到其他族人與首領的聲譽。
呵~這倒正中慕容煜的下懷——
慕容煜本也不想把動靜弄得太大,否則就不必去找首領私下討人。倘若梁皇當真信了蕭孑已死,那自是最好,正好留下來給他慢慢折磨。他要把他削成人彘塞進瓮里,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要叫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怎麼折磨他的那個小女人……親過是嚒?是不是還弄過她的身體?他蕭孑弄過她哪裡,他慕容煜就一樣也要折磨她哪裡,玩夠了再送去梁國換七座城池。
梁皇那個老澀鬼,一個小美人值七座城,比殺他蕭孑一條性命可值錢不少,只怕父皇與大皇兄會更加高興。
想到這兒,慕容煜不由欣欣然彈開老烏鴉毛小扇——「咯噔咯噔」,聽到不遠處隱隱傳來腳步聲。
&上,人來了。」侍衛在紗罩外低聲稟報。
慕容煜微一眯眼,便看到蕭孑駕著一匹棗色駿馬由遠及近。許多日不見,他看起來傷好得差不多,著一襲青布長袍,那寬肩窄腰,俊武清頎,每一回看見都叫人心裡恨得痒痒。
天底下的男兒,論美貌就他能與自己相媲美,然而他鳳眸冷絕,似睥睨天下,目中根本對自己不屑一顧。從前他身邊無人便罷,以為他天生無情無義。但後來他卻用指尖滑過一個小女人的唇,眼目中充滿糾結而隱忍的渴望……那渴望真叫慕容煜想殺人。
慕容煜便叫人把紗罩垂下:「都仔細盯著,等他一到死老頭跟前,就給本王放蒼龍衣!」
那蒼龍衣乃是慕容煜花了大價錢從苗人之處所得,用蛇皮製成的天羅地網,只待目標入網,便能立刻像活蛇一般迅速遁爬,把人攀縛擰纏、逃無可逃。
&上對蕭將軍可真是不薄啊~~不是說和那小妞出來進去都成雙成對嚒?怎麼這會兒就他一個出現?」愛妾蠕著無骨的身子。
慕容煜嫌惡地把她推開,待睇見蕭孑身後空空,心緒不由略微紓解。捏著女人的下巴,勾起嘴角道:「你要是背叛了本王,便也讓你試穿那蛇皮……都給我別說話,倘若打草驚蛇,今夜要你們一個個好看。」
&那愛妾想起剛才哈腰勾引侍衛的一幕,連忙不情不願地把胸兜往上拉。
蕭孑一路打馬過來,明明周遭風聲肆虐,怎麼卻覺莫名安靜得詭異。看見地上躺著個半老漢子,腰背上滲著血,看出來是蕪姜的阿耶,連忙跳下馬準備過去:「鄔德伯?」
&要……不要過來……」阿耶沙啞地張了張嘴。似乎很是吃力,頭墊在土裡都抬不起來,只是麻木地晃著手掌。
蕭孑聽不明,正待要彎腰去扶,卻聽耳畔忽起「窸窣」聲響,但見那二十米開外一片斑斕的蛇皮正沿地表迅速鋪張而來。他斂眉端看,這才看到暗坳里隱匿的黃燈。那黃燈下一名俊美男子著通身妖紅,正用扇子半遮著顏面側對自己……從小都是這樣,愛看又不屑看的。
一下便知又是慕容煜的詭計。該死,果然那小妞領回的貨郎是他派來的探子。
&蕭孑迅速把阿耶放到老馬上,狠抽了一下馬背,自己便縱身躍上馬兒往另一個方向馳去。
&呀,又被他跑了,這麼狡猾~~」愛妾嘴上如是說,心裡其實隱隱有些得意。
慕容煜冷橫了她一眼,撩開袍擺從狐皮大椅上坐起:「可惡,這老傢伙根本沒暈……都給我立刻去追,給本王抓活的!」
他一離開,他便敢走出來,那清逸身軀站在黑暗曠野里,絕美得像是一朵妖蓮。
&嗚——」幾十條蓄養的餓狼頓時刷地衝出去,在暗夜下猶如地獄鬼獸般,齜著尖長的牙齒咆哮而來。
身後追兵飛趕,冷箭如風般擦過耳際,蕭孑奮力往前打馬。肋骨才痊癒不久的傷口因著力道,隱隱溢開疼痛,驀地讓他想起那日挾持蕪姜的一幕。
怎生那樣惱人疼呢,被他無意識地捻緊在懷裡,像個不怕死的小辣椒,一邊逃命一邊不忘咬他的手腕——「放開我!你這個壞傢伙,你要把我連累死了!」——若非傷口涌血不止,差點兒都要把她拋下馬背。
呵……這會兒只怕還在別雁坡等他回去,幻想著三天後想做他的小新娘。
他想起她下午氣羞羞裹著布簾兒勾引他,想起那帘布下少女毫無遮掩的曼妙……其實後來他都看見了。他把她撲在床上,那帘布把二人無隙裹纏。他看見了她鮮美的嬌紅,美好得讓他恨不得一口吞咬下去。其實也曾不止一次想過豁出去把她帶在身邊,然而此時已不可能再回頭——性命危懸在一線之間,回去就是死路一條!
&蕭孑最後遙遙望了一眼別雁坡的方向,閉起眼睛,一狠心往雁門關方向頭也不回地馳去。
……
一個多時辰後,慕容煜一瘸一拐地走出紗罩外,手上一柄鐵假手煽不停:「又把人跟跑了,都去給本王吞沙子!」
那狹長狐狸眸中透射出陰光,叫人看了不由渾身打顫。
&清俊的侍衛們在蒼茫天際下跪成一排,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挨過去。
天空露出魚肚白,雁門關大清早來了一名騎馬的入關客。著一襲交領青布長袍,墨黑長髮披散在寬肩後,頭上一頂斗笠壓得甚低,看不清臉顏,只看見一方稜角分明的精緻薄唇。
那修勁指骨握著馬韁,並不出聲言語,然而周身的氣場卻不由衷地叫人刮目。
&兒來的?通關文牒亮出來看看!」有士兵走過來要盤查。
不過短短一個多月,連守關的士兵都被換了新面孔。呵,那狗皇帝倒是打得一手精算盤。
蕭孑從袖中掏出文牒,看了不遠處的張嵇一眼。
張嵇會意走過來:「我看看。」略略一覽,便揮揮手讓過去。
&軍路上小心。」聲音甚低,眼角天生往上斜。
蕭孑凝眉頷首,囑咐一句:「別雁坡,小心慕容煜報復。」
言畢喝一聲「駕——」,風蕭蕭兮往中原方向回去。
項子肅不見了。
那天晚上風停後,蕪姜一直站在草檐下等,從天空魚肚白等到了天亮,又到第二日黎明,蕪姜都沒有等到他。一開始還以為是不是在路上耽擱,但是當第二天傍晚,外出的族人把滿身血污的阿耶和老馬牽回來,子肅也還是沒有出現,蕪姜就知道他這次是真的走了。
他在她已經對他不抱希望、並且泰然說服自己接受他離開的時候,突然又回來;然後又在她真的以為他不會走了,滿心盼望著與他成親的時候,又一句話不說地隱匿去。
蕪姜挺恨蕭孑的。
她想,他頂頂好永遠不要在她的世界裡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