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尾幫的孩子們,拎著各種各樣的包裹,拉著各種各樣的箱子,沿著街角離開了這裡。
好在,倉庫後面的荒地,並沒有被劃到改造的範圍之內,這裡的邊緣還有一小片樹林,他們只能在這裡湊合一晚上了。
剛到達荒地旁邊的樹林,傑森就看到,另一隊孩子也朝著這裡來了,剛剛安頓下來的卷尾幫的孩子,立刻警惕起來,最大的那兩個孩子把槍摸了出來,而對面的那一隊人也有些驚訝。
「傑森??你們怎麼也在這?你們也被趕出來了?!」其中一個長得頗為高大的黑人男孩走了出來,說:「你們卷尾幫不是那條大街上最厲害的孩子幫嗎?」
他的語氣當中並沒有嘲諷,只有驚訝,因為面前的這個孩子幫大概只有十幾個孩子,人數比較少,而且也都比較瘦弱,屬於那種排在末流的孩子幫。
「約昂,你們也被趕出來了?」傑森走上前去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那裡的樺樹幫應該也被趕走了,他們之前可是有兩輛摩托車的……」
被稱約昂的黑人男孩點了點頭說:「沒錯,我們都被驅逐了,據說,好像是什麼安置項目……」
他又搖了搖頭說:「我們占了名額,可黑幫成員不想讓我們住,他們可以把空房子租出去,收昂貴的租金,這樣就什麼也不用做,也能賺錢了。」
傑森掃了一眼自己身後的這些孩子,然後對約昂說:「你們先過來吧,我們打算在這裡搭帳篷,我們湊在一起,自保能力也更強一些。」
約昂也沒有多說,本來他的幫派就很弱,現在能抱上傑森的大腿,已經算是運氣好了,畢竟人人都知道,傑森是這裡頭腦最靈活的孩子王。
其他的孩子都去搭帳篷了,傑森卻拉上了約昂和六指大姐頭一起,去了樹林外面的荒地,傑森左右看了看說:「這樣下去不行,我們一定會死在外面。」
黑人約昂剛要說什麼,傑森就說:「這還只是一期工程,二期工程可能覆蓋大半個東區,三期工程可能會把東區連帶碼頭區全部改造完成,到時候,我們要去哪?」
「南區和西區的保安根本不會讓我們進去,北區就更不用提了,那裡都是黑幫的大頭目,那我們還能去哪裡?海里嗎?」
「而且年齡小的孩子必須得有安穩的生活,他們餓得很快,如果我們沒有一個安穩的基地,那就沒辦法去工作,如果我們不去工作,他們就沒吃的,他們就會餓死,而他們餓死,我們會更衰弱……」
「可還能怎麼辦?」約昂提高聲調說:「黑幫肯定不會讓我們回去的,只要多回去一個人,就會占掉一個房間,就會讓他們每月少了四五十美元的收入,那可是四五十美元……」
傑森深吸了一口氣說:「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六指大姐頭問道,她似乎有所預感了。
傑森轉頭,看向正在搭帳篷的孩子們,他們臉上雖然流露出來悲傷,但並沒有絕望,事實上,類似的事,他們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
卷尾幫並不是出生在這個街區,而是傑森接手了之後,才轉移到了這個街區,他們原先所在的那個大街黑幫非常殘暴,傑森拼盡全力,才領著他們逃了出來。
後來落腳的那條大街又太窮了,根本找不到什麼活,養活不了幫里的成員,幾經輾轉才來到了這裡,並且站穩了腳跟,用了短短一年時間,就成為了這裡數一數二的孩子幫。
他們雖然感覺到非常悲傷,但是依然有希望,畢竟傑森還在,還會領導他們找到一個新家。
可傑森知道,他們不會有新家了。
報紙上的消息一出,所有黑幫都看清楚了形勢,在他們街區裡的人越少越好,人數越少,就意味著會有更多的空房間,就意味著可能會有更多的租金。
傑森感覺到恐懼,他不明白是誰制定了這條規則,因為他發現,這其實是在挖黑幫的根基。
人越少分,配到的資源就越多,難道他們還會團結起來?給每個人公平嗎?不,他們不會,他們想占有的越多,就必須讓這裡的人越少。
他們不會想到,沒了孩子幫,就沒了新鮮血液,沒了底層成員,武力就會成問題,沒了中層成員,財務可能會出問題,而沒了其他頂層成員,黑幫結構就會分崩離析。
他們只會想到,少一個人就多一間房,就多一份收入,少十個人就多十份收入,要是所有房都是自己的,那搬入富人區指日可待。
傑森發現,有人捅了黑幫一刀,但卻給他們打上了一劑麻醉藥,他們只會看到豪華的房子,便捷的交通,每日都在漲的房租,每天都在升值的地價。
而沒有看到,那些被他們驅逐出去的,正是他們的未來。
但傑森看出了這些,他明白,如果以前的那些屈辱和剝削都可以忍受,而今天這種情況下,已不再有任何退讓的餘地了。
資本會吃掉一切隨波逐流的人,會把他們從他們出生的土地上趕出去,讓他們失去家園、失去財產、失去一切。
而那些擁有了這一切的人,並不會為此感到羞愧,不會憐憫任何人,他們只覺得這一切理所應當。
看起來,他們好像還可以流浪,還可以出發去找一個新家,但實際上,他們已經無處可去無路可退了。
這裡的黑幫會把他們趕出去,占有更多的房子,其他地方的黑幫也會這麼做,到最後,街道要讓給攤販來掙錢,房子要讓給黑幫來出租,工作要讓給那些有穩定住處的人,食物要讓給那些有錢的人。
他們終將失去一切,而又能怪誰呢?
到那時,他們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沒錢沒工作沒房子,怪自己沒有努力,怪自己天分不足。
沒有讀過那些書、沒有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也就只能重複著這些話,走向墳墓了。
可傑森不接受這樣的命運,他也不想讓這些孩子們接受這樣的命運。
但現在,讀書已經晚了,他們也沒有那樣多的餘裕再去接受教育,或者說,傑森想到席勒曾告訴過他的一句話,在實踐中接受教育,依舊不晚。
「你到底想幹什麼?」六指大姐頭問道,她說:「你別做傻事,我的傷其實就是我男朋友的那條街的黑幫成員弄出來的,他拋棄了我,不願意幫我,我也不想指著他……」
「是的,我們不應該去指著任何人,別指望他們會因為任何理由來憐憫我們。」傑森的語調越來越冷靜,他看向約昂和六指大姐頭說:
「我們要的東西,應該自己去取。」
夜幕垂落下來的時候,星空愈發深沉,今天哥譚非常罕見的沒有下雨,不知是前幾天的風暴帶走了雨雲,還是為某些弱小生靈的吶喊留出寧靜的背景。
一幢低矮建築的樓頂,皮質的大沙發當中,西裝革履的黑幫老大正看著報紙,他吸了一口手上的雪茄說:「那些小孩都趕走了吧?他們有多少人來著?」
「一共有26個,頭兒,提供了26個房間呢。」
黑幫老大笑了一下說:「感謝這群小混蛋,吸了我這麼久的血,終於滾蛋了,還給我留下了不少的報酬。」
「看看活地獄現在火熱的景象,這種地方的房子,根本就不愁租,到時候,10美元可是底價,我已經和西邊那條大街的老大說好了,我們兩條街一起抬價,不怕第三條街不跟……」
黑幫成員趕忙上前拍馬屁,他們其實只是個小黑幫,只有十幾個人,一個月收入不過兩三百美元,可要是改造完成之後,光憑房租就能有1000多美元,說不定,他的薪水也能漲一漲。
「對了。」黑幫老大揮了一下手指說:「既然以後有房租收入了,那往碼頭跑的那條線就用不著了,修車就是個無底洞,還這麼費勁幹嘛?」
「負責這條線的人是誰來著?讓他滾蛋,不過我會把他的工資拿出來一半,平分到你們頭上……」
「還有,我聽說,活地獄那邊的治安都是大黑幫聯合管理的,既然如此,之前給我們看門的那四個人裁掉一半……」
房間裡的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附和道:「確實,我聽說活地獄那邊的小黑幫,用不著那麼多人,人要少點的話,也沒那麼多麻煩事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騷亂,黑幫老大的臉色沉了下來,幾個成員趕忙跑出門去,查看樓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快,房間當中就只剩下了老大一個人,而這時,陽台傳來一陣響動,黑幫老大謹慎的掏出了手槍,來的人卻是六指大姐頭。
「別開槍!頭兒,我有事要跟你說!」六指大姐頭顯得非常焦急,她說:「隔壁的黑幫出事了,我是來給你傳遞消息的,是改造安置的事,十萬火急!」
看到來的是個小姑娘,手臂上還打著繃帶,而且似乎在街上碰見過,應該是這裡孩子幫的成員,他還說有急事,老大的警惕就放鬆了一半,他說:「什麼事?讓你匆匆忙忙的跑過來?」
六指大姐頭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我們今天離開這條大街的時候,碰巧路過了隔壁黑幫的場子,聽到那裡有個財務說,安置房的事還有變動……」
黑幫老大立刻皺起了眉說:「有變動?有什麼變動?」
可這時,六指大姐頭卻扭捏了一下,說:「頭兒你把我們趕走了,我們都沒地方住了,小孩子們吃不上飯,我們現在急需一筆錢……」
黑幫老大冷哼了一聲說:「你還想跟我討價還價?你們這幫小混蛋趴在我們身上吸了幾年的血,我們現在才讓你們滾蛋,已經夠仁慈的了!」
「我知道,你們幻想能有一間自己的房子,但我告訴你們,你們完全是在白日做夢,這裡所有的房子都是老子的,餓死凍死?誰管你們!早點死了才好呢,礙眼的混蛋!」
六指大姐頭的臉色逐漸冷了下來,她說:「我們替你幹了一年多的活,向你傳遞了無數的消息,要不是傑森,你能拿到跑到碼頭的那條線嗎?」
「傑森?」黑幫老大嘲諷的坐回了椅子上,給手裡的手槍上膛,然後說:」那個小屁孩,自以為有多聰明,但現在他還不是滾蛋了?還真以為他能成為什麼大人物,住到大房子裡去嗎?做夢!」
「你們這群出身底層的臭蟲,永遠別想有房子住,每天餓著。才能讓你們少給我找點麻煩,要是讓你們吃飽穿暖,我還怎麼混?」
六指大姐頭沉默的看著他,這讓那個黑幫老大感到有點驚異,因為他發現,對面的這個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黑幫老大剛想站起來,他就感覺到,背後的一個陰影降臨在了他的頭上,一根繩子越過了他的臉,死死的勒住了他的脖子。
出現在陰影里的,是傑森冷漠的表情。
他的面容很平靜,沒有說一句話,但抓著雨傘綁帶的手卻青筋暴起。
黑幫老大不斷的摳著自己的脖子,蹬著腿,揮舞著四肢,但很快,他的眼球鼓出來,舌頭也伸了出來,胸膛逐漸不再起伏了,六指大姐頭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傑森死死地攥攥住了雨傘綁帶,沒有一刻鬆開,在這一刻,生命的流逝未能打動他半分,他第一次背負了殺戮的罪名,從此不再清白無辜。
正常社會的法律中殺人犯法,黑幫規矩中孩子幫不能反抗,但在這根繩子勒入黑幫老大的皮肉中,甚至幾乎勒斷了他的頸椎的時候,傑森所使出的那些力量,他沒有一刻想要鬆手的念頭,讓他明白,他就該這麼做,他一直想這麼做。
指節微微鬆開,雨傘綁帶落在地上,卡扣碰撞地板的聲音十分清脆,震耳欲聾。
「轟隆」一聲,哥譚的夜雨終於來了,低矮建築中,一扇不起眼的窗戶里,燈光照在紅色的頭罩上,就像哥譚的夕陽。
「你為什麼要戴上這個頭罩?」六指大姐頭問道。
而傑森的回答,透過玻璃,刺入哥譚的雨夜當中,如同晚春遲來的新雷。
「因為,我喜歡頭罩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