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臥室席勒也沒有放鬆警惕,他仍然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寫字,他只是給了戈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開始在房間中查看。
席勒還沒等有什麼動作,他就看到牆壁上掛著的畫的眼睛動了一下。
席勒有些明白了,於是他沒有選擇去動房間中的物品,而是拿出了一根白色的蠟燭點燃。
很快席勒嘆了口氣,在心中抱怨著,來一次就給這麼點診費,還以為有多少呢。
但他還是兢兢業業地開始打量著房間當中的情況,尤其是看著畫上亂轉的眼睛,結合之前的記憶,席勒露出一個瞭然的表情。
酒店所表現出來的混亂是一種病態,可以把這完全地理解為一個精神病人的內心世界,事實上,很多精神病人眼中的世界就是這樣的。
這指的並不是滿地亂竄的怪物、可怕的血腥事件或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混亂狀況,而是所有這些東西背後所反映出來的狀態。
有人在感覺到恐懼。
這間酒店幾乎完全是恐懼的具象化,一種聲音,一類圖形,一種規則,一種感受,全都是在反映著某個人最深刻的恐懼。
舉個例子,有些精神病人經常會對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反應劇烈,而且是同一類型的事物當中只對某一個有反應,比如天上打雷他不怕,鍋蓋掉地上了,他就開始發狂。
按理來說這兩者都是聲音,而且打雷的聲音可比東西掉地上大多了,說起來的話,他也和鍋蓋沒什麼仇,但是偏偏就那一下刺激他發病了。
但問題其實並不是出在鍋蓋本身,也不是掉東西這個動作,而恰恰是某一種特定的聲音觸發了他對於某些事的恐懼。
往往常人很難理解兩者之間的聯繫,或者說其實本質上就是沒什麼聯繫,但是在精神病人的幻覺體系當中,這兩者是有聯繫的。
曾經有不少的精神病人描述過自己在房間的牆角或是餘光當中看到過非常可怕的怪物,這種怪物會被特定的聲或影召喚,只要一出現類似的聲音或者是圖形,怪物就會如期而至,並想要殺死他們。
在現實世界當中,怪物當然是不存在的,但是在他們個人的精神世界裡,某些聲音和圖形被賦予了能夠招來怪物的特殊意義。
所以在面對精神病人對此反應激烈的時候,所要做的並不是去探求鍋蓋到底有什麼特別的,或是是不是因為他曾經掉過很重要的東西才會應激障礙發作,這是行為主義走入極端的謬誤。
事實上,患者與這種聲音的聯繫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這個時候專業的心理醫生會選擇關心他的精神世界。
當然首先要詢問怎麼了,病人可能沒有辦法很好地回答,但是通過一些引導性提問可以問出他到底在恐懼些什麼,他幻覺當中的怪物長什麼樣子,有什麼規律,要怎麼樣才能讓它離開。
聽起來多少涉及點封建迷信,但這還真就是科學的治療方法,甚至包括鼓勵病人,讓他們勇敢地去對抗怪物,讓他們堅定意志力,千萬不要輸給怪物。
哪怕所有醫生都知道這怪物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但他們也必須這樣做,因為如果不能從精神層面安撫病人,讓他們擁有在幻覺當中對抗恐懼事物的能力,那下次鍋蓋掉在地上的時候,他們還會發病,還會發狂。
治癒此類精神疾病的最終方法其實並不是消除這個怪物,而是讓病人能夠和這個怪物共處,不再對它的到來充滿恐懼,而是鼓起勇氣與它搏鬥,只有戰勝它才能無視它。
席勒認為這個酒店裡充斥著太多喚醒某些人恐懼的意象,最典型的就是那個電梯鈴聲。
這玩意兒在電梯裡響,在走廊里響,在怪物身上響,在鬧鐘身上還要響,這明顯是病人的一種強迫思維。
有一些病人在病程發展到很嚴重的時候,他們不只會對鍋蓋摔在地上這個聲音產生反應,還有很多類似的聲音,甚至達到所有聲音都會被他理解成怪物的喚醒音。
電梯鈴聲明顯就是如此,它會響徹在一切對方感覺到恐懼的時候,坐電梯的時候,在走廊里走路的時候,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門外有人經過的時候。
在這個階段,病人明顯是受到了某個怪物的騷擾,在狹小的空間裡的時候,怪物會出現,穿過一條走廊的時候,怪物會出現,閉眼陷入黑暗的時候,怪物會出現,在安靜中突然聽到響動的時候,怪物也會出現。
餐廳則更進一步,遵循西餐禮儀的規則被無限地放大了,遵循的人能活下來,不遵循的人就要死,並且連死都死不安寧,要一次一次的來。
這意味著怪物的出現已經開始影響到對方的日常生活,讓他們開始恐懼,這怪物可能會使自己在重要場合失禮,會打破他們現在所有的生活規律,讓他們一落千丈,徹底成為一個失敗者。
所以他們才會有類似於「遵循禮儀,遵循規則,我一定要循規蹈矩,千萬不能出任何岔子的」焦慮強迫類想法,也就才會有強化規則和製造循環的行為。
緊接著,韋恩莊園就更糟糕了,不能聽、不能看、不能說意味著對方感覺到自己在被監視,這意味著怪物已經全面入侵了他的生活,甚至不再是某些片段或某個特定場景中才會出現,而是開始感覺到它無處不在。
從這一點可以推論出,對方是生活在韋恩莊園當中的人,因為一般來講,幻覺怪物全面入侵生活的標誌就是最私密的空間也被入侵,病人通常會在家裡的臥室或是衛生間感覺到自己被監視,這會完全地破壞掉他們的安全感。
席勒相信,阿爾弗雷德其實並沒有在真正的監視什麼人,只是這位管家成為了恐懼的化身,就類似於被害妄想症患者發病的時候,看周圍的所有人都像是要來殺自己的,而這個經常出沒於莊園各處的管家很明顯會是沒有了安全感的病人懷疑的第一對象,因為他總是悄無聲息,無處不在。
正因如此,對方就幻想阿爾弗雷德是個怪物,或是早就被怪物操控了,所以自己在他面前不能說話,不能露出表情,甚至是不能做出任何反應,否則就會被怪物發現。
這也是病情進一步惡化的標誌,從最開始的出現幻覺,變成對於現實世界中存在的人疑神疑鬼,距離產生攻擊行為只剩一步之遙。
這只是席勒基於臨床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分析,前提是這世界上得真的沒有怪物。
很可惜的是這世界上有怪物,而且明顯這人招惹到的還不是一般的怪物,而是那個樂於戲弄人類的奈亞拉托提普。
不出所料的話,奈亞出現在了對方面前,但是其實並不是以怪物的形象,至少最開始不是。
但是後來卻不同,奈亞肯定是在病人面前展露了真容,甚至是完全地變成了一個怪物,並且不斷地追蹤他,尾隨他出現在他的生活片段里。
通過電梯鈴聲可以推測,病人第一次見到怪物的真容很有可能就是在電梯裡,所以電梯到站的鈴聲才會成為觸發幻覺出現的條件。
緊接著奈亞拉托提普開始更頻繁地騷擾病人,有可能是在他生活的場合,也有可能是工作的場合讓他出了很多的錯,影響到了他的現實生活,這開始逐漸地剝奪對方的安全感。
而如果不出所料的話,奈亞沒有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顯露過自己的真容,只針對病人這麼做這樣的話,不論他去看醫生還是想親近的人,求證都得不到任何答案,最終只會有一個結論,那就是自己瘋了。
再然後,對於病人生活的入侵達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不斷的監視,長久的窺伺,而只要病人做出些什麼舉動,比如說話,比如看其它東西,甚至是思考,怪物就會現身。
最終,讓病人覺得哪怕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也不再安全,任由混亂的思緒操控疲憊的身體,去向不知何處的遠方。
這與心理學上講的精神操縱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只不過外神畢竟是高級的生命體,他們沒有必要通過催眠一類的人類手段做這件事,而是有更高明的方法。
如果席勒沒猜錯的話,奈亞露出真容可不只是嚇人,外神的樣貌本身就是一種污染,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可能會精神錯亂,所以奈亞的現身就像是一種懲罰機制。
只要看到怪物就會感覺到錯亂和痛苦,但是怪物偏偏又無孔不入,不管自己做什麼它都會現身,然後把目前的生活搞得一團混亂,可是偏偏其他人又都看不到,也理解不了自己,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推測出了這一切,席勒並沒有感覺到氣憤,他只是覺得有點可惜,如果這個病人能遇上一個好一點的心理醫生,或許事情不會發展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因為這種情況心理醫生見的太多了,好的醫生並不會一上來就跟病人說你有病,或者怪物是假的,你只要保持清醒就行,這種是完全的外行,就像跟抑鬱症病人說你想開點似的。
心理醫生會非常仔細地詢問怪物的樣貌、屬性、攻擊你的細節,你當時作何反應,有什麼感受,甚至是四肢各部分有什麼感覺。
並且是反覆的詢問,長期的詢問,利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問,包括但不限於描述、畫圖、做腦波控制繪圖,直到問到病人黔驢技窮,什麼也說不出來為止。
好的醫生可以憑藉上述所有東西來判斷病人的精神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
如果是席勒,他完全可以憑藉問出來的這些東西意識到怪物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幻覺,因為這兩者有非常顯著的區別。
因為完全可以從各類報表中判斷出對方是否顯失邏輯,神志是否清醒,理智是否正常。
如果上述都正常,而不正常的只有幻覺怪物,那就算再荒謬,席勒也會相信這怪物是真實存在的,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所以電影裡那種遇到真實怪物的受害者對著心理醫生百般描述,心理醫生卻不信的場景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哪個心理醫生敢不做上述檢查,不經長期觀察就下此類結論,基本是不想要飯碗了。
或者說對於心理醫生來說,對方說有怪物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知道自己來活了。
因為此類精神病人是最危險的,一旦安全感被完全剝奪後,被害妄想症不加控制就很有可能出現攻擊性行為,而一旦自己的病人惹上官司,自己絕對逃不了,最輕的結果也是浪費時間出庭作證。
席勒又嘆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戈登,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推測告訴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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