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素來仰慕孔弗,可惜的是只有上次吃火鍋時偶然得見了一面,現下有這個好機會,自然是不想錯過。
「你就別瞎摻和了!」莊氏瞪眼說道。
「呃……」梁平茫然了。
他怎麼就瞎摻和了呢……
「喂,你怎麼能這麼說我爹?」見莊氏這樣跟梁平說話,梁文青不願意了,臉色唰的一下就沉了下來。
「我……」莊氏想說些什麼,但委實不願同一個小輩爭論,只得憋了下來,於是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了。
李氏和宋春月面面相覷。
「呵呵……不去了,不去了。一天也夠累的,趁早回去歇著吧。」見此尷尬情形,梁平乾笑了兩聲,老老實實的鑽進了馬車裡。
不由地嘆了口氣,心想做個男人真是不容易。
不過,他到現在也沒想通,自己怎麼就是瞎摻和了呢……
調轉了車頭,宋春風往後瞧了一眼並肩而立的晉起和江櫻,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
說不清是哪裡不對勁,反正就覺得心裡悶悶的,很不是滋味。
甩甩頭,宋春風沒有再去深究這從沒體驗過的怪情緒,驅車揚塵而去。
「晉大哥,咱們也走吧——」江櫻轉過頭看著晉起,一雙眼睛好似彎月。
晉起卻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江櫻被他看得有些心虛。
難道說她隱藏的這麼深的心機,還是被發現了?
可現在還不是挑明的時候啊。
她還沒有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現在挑明被拒絕,豈不是太虧了!
不行,今天就是打死她,她也絕對不能承認自己的心意——江櫻寧死不屈的想道。
「說吧,到底什麼事?」晉起看著她問道。
啊?
做好了一切準備的江櫻,被他這句話弄的有些迷糊了。
「你讓我陪你一起,又讓你奶娘支開了梁鎮長,難道不是有事要跟我說嗎?」晉起皺皺眉,將話挑明了問。
「……」江櫻傻住了。
這算怎麼回事?
是該說他眼力好,還是不好?
能一眼瞧出來她和奶娘的小計謀,卻瞧不出……她喜歡他嗎?
原來男神不止有精神分裂症,情商還有些缺陷。
江櫻既喜又愁。
喜的是,晉大哥沒瞧出自己的心意。愁的是,對方情商如此之低,會不會她追個三五年下來,他也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卻不知,並非男神情商低,而是男神認定了她情商過低。
一個成日裡只知道琢磨吃食的小姑娘,一副稚嫩的不行的模樣,各方面反應又不算靈敏,哪裡會懂得什麼是不喜歡。
所以,晉起下意識的將她示好的行為,歸類到了『她有事求自己、她想要自己幫她獵野味』諸如此類的動機中去了。
互相認為彼此情商低的兩個人,就這樣各想各的……
「嗯?」見江櫻不說話,晉起隱隱在想,難道說她要求自己去辦什麼事情,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呃……」江櫻隨口胡謅道:「我就是怕待會兒回去一個人不夠安全。」
這樣說,是不是能讓他感覺到自己很需要他?
據說大部分男子都很享受被女子依賴信任的感覺,想來應當不會錯。
可事實證明,劇情的發展,始終都在江櫻的預料之外。
晉起一聽她這麼說,立馬兒接了句:「你多慮了,你應當很安全。」
江櫻腳下一僵。
這是什麼意思啊喂!
說她長得醜到很安全的地步嗎?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緣故,以至於讓江櫻覺得這個打擊沉重到無法承受。
她是不是真的該好好照照鏡子,拾掇拾掇自己了?
心情沉重的江櫻,站在原處反思著。
晉起見她沒有跟上來,回過了頭不解的看著她。
他有說錯什麼嗎?
她成日隨身帶著一把菜刀,難道還不夠安全嗎?
桃花鎮附近的流氓地痞普遍的戰鬥力低下,一把菜刀足夠嚇唬住他們了。
二人相隔十步左右的距離,江櫻似有所查的抬起頭來。
猝不及防的,就撞上了那雙汪洋般的蔚藍色眼睛。
少年站在背光下,從這個方向看去,五官輪廓有些不甚清晰,唯獨那雙深邃的眼睛讓人無法忽視。
就見他似無解,又似不悅的微微動了動眉頭,說道:「怎麼還不過來?」
不知怎地,就是這普普通通的一句話,便讓江櫻心中所有的陰霾頓掃,抿了嘴笑小跑著跟了過去。
反正出息這種東西,丟了都丟了,就不打算找回來了。
在他面前,要出息幹什麼呢。
很久以後,每當回想起這個畫面,江櫻就會不自覺的彎起嘴角。
很久之後,她還在想,不管她受到怎麼的委屈、亦或是對他存有多少的不確定,只要他能給自己這樣一個眼神,讓她跟上去,她便會不顧一切的奔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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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來到清平居之時,孔弗正罰著石青抄寫《公羊傳》。
江櫻問其原因,石青據不肯提,只埋頭抄書。
還是狄叔忿忿地同她說了:「他昨日裡得罪了先生的至交華老爺,罰他是應當的,依照我說,先生這罰的太輕了——」
江櫻有些好奇,又深問道:「怎麼了?」
「我可不是愛碎嘴的人!」狄叔瞥她一眼,搖著頭拒絕回答。
江櫻笑了笑,附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我喜好八卦而已,想跟你打聽打聽而已,狄叔自然並非嘴碎之人。」
狄叔的脾氣,她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聽江櫻這麼說,狄叔才肯將昨日之事跟她說了。
原來是經商為生、剛從西陵回來的華老爺帶著女兒來看望孔弗,而華老爺早前便總聽孔弗提起他的二弟子石青,可謂是將人誇得上了天,不得不說,在熟人面前,孔先生從來不認為謙虛是一種美德,而是一種累贅。
可能是孔先生把石青誇得太好,以至於華老爺還沒見著石青之前,就抱有了將自己唯一的女兒許給石青的想法。
於是,昨日趁著來見孔弗的機會,便將女兒華常靜帶了過來,隱晦的介紹給了石青認識。
畢竟是頭一回見面,總要隱晦些表達出目的才合乎禮數,但可能由於太隱晦,石青竟是沒能領會出兩位老人的意思。
據說,當時石青與華常靜姑娘之間曾出現過這樣的對話——
華常靜:「據說石公子自幼跟隨在孔先生身邊,想來定是見多識廣。」
石青:「哪裡哪裡。」
華常靜:「時常聽家父提起石公子,誇讚石公子年紀輕輕便學富五車,心懷大志。」
石青:「哪裡哪裡。」
華常靜:「聽說石公子十分擅長陶笛?」
石青:「哪裡哪裡。」
華常靜:「石公子在肅州呆了這麼久,可知附近有什麼好去處嗎?我初來肅州,不知公子可有空閒帶我出去轉一轉?」
石青:「哪裡哪裡。」
華常靜:「石公子……?」
石青:「哪裡哪裡。」
華常靜:「……」
石青:「華夫人,想來該用午飯了,晚輩出去看看——」
華常靜傻了片刻之後,當場就被氣哭了。
合著說了那麼久的話,人家把自己當成華夫人了!
怪也怪當時石青進來的時候,華老爺已經介紹完了華常靜的身份,再加之華常靜在衣著打扮以及舉動上趨於沉穩老成,不明情況的石青就將人當成了華老爺的妻子……
說來少年也是守禮的過分,整個談話過程都沒敢抬頭看對方一眼,所以是真沒在樣貌上發覺不對。
至於答非所問,卻並非走神,那純屬的有意在暗示對方:夫人,你已經是有夫之婦了,打聽的太多,且又想讓我帶你出去轉一轉,這有些不太合適。
當時石青還在心裡嘀咕,華老爺怎麼娶了一位如此『隨便』的夫人。
江櫻聽罷,遂拿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了抄寫公羊傳的石青。
她又發現了一隻空有常人望塵莫及的頭腦,卻沒有任何情商可言的物種……
但如此說來,倒也不能全怪石青。
怪也怪沒講清楚,才有了這麼一場烏龍。
只是委屈那位姑娘了,平白被當成了已嫁的婦人,且還是一位言語有些輕浮的婦人……
「你們莫要管他了,讓他抄去吧。」坐在一側吃茶的孔弗對著晉起和江櫻招了招手,道:「過來坐著。」
江櫻和晉起走了過去,剛一坐下,孔弗就問起了江櫻這幾日在忙些什麼。
江櫻這才將飯館開張的事情告知了孔弗。
孔弗一聽,當即臉色就不甚好看了,佯怒道:「你這丫頭,這麼大的事情竟也不告訴我!開張頭一日,說什麼我也得去給你捧捧場的——」
江櫻陪著笑臉兒,玩笑般道:「哪兒能啊,若是您過去了,只怕都沒人吃飯,盡去看您了。」
她就是知道一旦告訴孔弗,孔弗必定要去捧她的場,所以才沒事先說出來。
倘若她是報著賺大錢的目的,就算孔弗不主動去,她也要求著過去的。
現成兒的好處自然不能浪費。
可她只想安安靜靜開個小飯館兒,實在沒這個必要。
孔弗聽她這麼說,哪裡還能不明白。
這丫頭是從一開始就有意瞞著他的。
分明是被『嫌棄』了,可為什麼越發覺得這丫頭難得了呢?
很通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既是今日開張,怎還抽空來我這裡了?」
江櫻便將自己定下的只做半天生意的怪規矩告知了孔弗。
跟其它人不一樣,孔弗聽罷不僅沒有笑話她不懂做生意,更沒有覺得她懶散的過分,反而是哈哈的笑道:「你這丫頭,果真是個懂得享福的人——日後必定也的福氣無邊!」
輕鬆且不談,單說就憑這丫頭的手藝,生意紅火是遲早之事。到時難免會遭到其它同行的紅眼,但只做半天生意,剛好就能巧妙的避開了大部分矛盾。
同行再如何嫉妒,卻也不會覺得她搶走了自己太多生意。
如此一來,可謂是省去了許多明爭暗鬥的麻煩。
他活了大半輩子,早將這人生看透了。
什麼名利財權,不過都是障目的煙雲,活的自在,方是最大的智慧。
只是這世上能參透的人太少。
但是,也得虧是參透的人不多,這世間萬物,才得以有序的運轉。這天下,才能有人出手平定。
但若從私心的角度來看待,他欣賞心懷大志之人,譬如左邊的這個草莽少年。
但真正喜歡的,卻是像江櫻這種大智若愚的。這樣的人,通常可以給身邊的人帶來好運氣,可以使人在濁世中得以歇息停留。
是以,孔先生看向江櫻的眼神便越發的滿意慈愛了。
晉起在一旁,覺得自己壓根兒就不應該跟來。
完全成了布景好嗎?
※※※
一江春開張半月,生意日益見好。
只做半天生意的規矩,逐漸傳了出去,竟是成為了一種特色。
因此,近日來一到中午,大堂之中幾乎是人滿為患。
江櫻起初是真的沒料到生意會如此之好,原本只打算她和莊氏二人來管著廚房,現如今卻發現根本忙不過來了。
前幾日聽江櫻提起想找一個打下手的,樊氏便說自己倒是可以幫一幫忙。
樊氏之前就是這酒樓的老闆娘,做些簡單的菜還是可以應付的。
江櫻聽罷覺得這個提議極好。
只是樊氏說什麼也不願意收工錢,只道是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幫一幫忙,江櫻她們願意租她的地方,已經算是幫了她大忙了。
莊氏和江櫻幾番堅持,樊氏都不肯鬆口。
江櫻便也只得暗暗記下這個人情,有了好吃的,總忘不了給樊氏和一雙兒女送去一份。
有時候在外頭湊巧了,便會給兩個小傢伙買些小玩意。
一來二去的,倒是叫兩個小東西親近上了她,一瞧見便「櫻櫻姐姐」的喊個不停。
這一日,還未至正午,堂中客人便滿了大半。
「方兄,就是這兒了,這兒的飯菜可謂是肅州城一絕,裡頭的糕點更是別致非常,幾位家姐日日都要讓下人來買——」一位身著墨綠色直裰,頭戴玉冠的少年邊走進來邊同旁邊的人說道。
方昕遠儘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常一些。
他可不是主動要來這兒吃飯的!
是有人要請客。
正所謂客隨主便,他怎好出言挑剔。
就勉強湊活兒一頓得了!
阿福跟在他身後,頭也不敢抬。
生怕被江櫻瞧見了,到時候丟不起這個臉。
「只可惜這二樓不對客人開放,沒有包廂。」著墨綠色直裰的男子對方昕遠說道,「方兄莫要介懷,這大堂里雖然喧鬧了些,但此處的飯菜卻非外面那些酒樓可比的——」
「有那麼好麼……」方昕遠面帶不屑的道。
雖然上次他的確也嘗過了……但就是不想承認。
方昕遠特意將位置挑在了一處不顯眼的角落裡。
並且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強調道:「這裡安靜些。」
阿福簡直是聽不下去了。
同在一個大堂里,別處喧鬧,坐在角落裡就能安靜些,這是什麼道理啊……
請客的少年呵呵乾笑了兩聲,點頭跟著坐了下來。
雖然他也是真的不能理解這位方少爺的思維。
其實方昕遠真的是想多了。
正午是最忙的時候,江櫻在廚房裡揮著鏟子,根本沒有時間往前堂跑。
但方昕遠卻大有做賊心虛之勢,一頓飯吃的可謂是提心弔膽。
飯罷,片刻都沒有再多留,火燒火燎的離開了一江春。
她肯定不會知道自己來過——
後廚房。
方二來端菜的間隙,「櫻櫻,之前問你小笨雞笨不笨的那位少爺跟人來吃飯了呢——」
「哈哈……」江櫻聞聽忍不住笑了出聲。
倒不是嘲笑方昕遠來此吃飯,而是覺著方昕遠給人留下的印象實在太過奇葩——『問小笨雞笨不笨的那位少爺』。
足足又是近兩個時辰忙活下來,江櫻才算是有空兒吃了杯水歇一歇。
可這樣忙碌,卻格外的充足。
對於做菜,她是打從心眼兒里喜歡。
不止喜歡吃,更是喜歡研究。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同時,還能邊賺銀子,當真是這個世上最能提升幸福感的事情了。
「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咱們瞧瞧待會兒吃些什麼?」莊氏邊擦著手邊朝江櫻和宋春風,還有樊氏問道。
「都好!」宋春風一點兒也不挑剔。
「阿櫻想吃什麼呢?」樊氏詢問江櫻的意見,這些日子的相處,對於這個嬌憨可愛卻又不嬌柔做作的小姑娘很有好感。
江櫻是真的餓壞了,開飯館兒就這點壞處——正常的飯點客人最多,根本抽不開身吃飯。
饒是半個月下來,江櫻也沒能習慣,但也只能在正午的時候填幾塊糕點墊一墊。
是以現在一提吃飯,立馬兒就報出了一大串菜名來。
「菜肉都是現成兒的,你去歇會兒,奶娘來給你做。」莊氏笑著道。
江櫻剛說要幫忙,卻忽然聽方大在外頭喊她。
「我先出去瞧瞧。」
「櫻櫻,外頭有人找你呢——」方大站在隔開前堂於後院捲起的竹簾下,對江櫻說道,末了又一臉誇張地道:「我瞧那馬車,可金貴著呢,在城裡都不多見的!」
江櫻圍裙也未來得及解下,便疑惑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