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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柳曼出門去尋小崽子算賬,孰料半道上就撞見家裡那個冤家。墨子閣 www.mozige.com王原貴才在隔壁村莊輸光銀子回來,嘴裡銜著根干稻穀,垂頭喪氣的跟頭喪家犬一般,正滿心煩躁陰鬱。
妹子既說少東家來了,那廚房裡必會做些好的,往家走的腳一時頓住,吐掉稻草根子,打了轉兒便朝莊上占地最大的一座宅子走去。正行到拐角處,誰想迎面就撞來一坨圓肉,正中心口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一陣後,揚起巴掌想也不想便甩下一耳光。
揪起對方的衣領,怒罵:「哪家的兔崽子,走路沒長眼!一邊兒去。」
柳曼出現時,正撞上那冤家把東家小爺扔麻袋一樣推搡到地上!
她驚地趕緊四下張望一回,下一刻便上前將那嚇傻似的小爺扶起來。王原貴見媳婦兒突然現身,心裡煩躁頓時就跑沒了影兒,滿眼都是自個媳婦的肥臀與豐胸,眼睛裡隱隱泛著光,手掌自然而然的挨上她的細腰。
「曼曼,自家裡來的?吃過午飯沒?」
柳曼一把拍下他的狼爪,冶艷的臉龐微微發沉:「你給我清醒一點兒,這是東家小爺。」
王原貴臉色微變,摸了摸腦殼兒,不信:「當真?」見媳婦點頭,王原貴心下止不住一跳,隨後將目光移到腫起半張豬臉的小崽子身上,心頭便是一凜。這東家小爺往日從未來過,他今日失手打他,實在怨不得他。
柳曼本還存著收拾這小崽子的心,可讓她那冤家這般一攪合,又怕惹出事來。只有安撫的摸摸小崽子的腦袋:「疼不?跟我家去煮幾個蛋給你敷敷,保管讓人瞧不出來。」
鍾仁哪裡能肯,反應過來就要扯嗓子叫嚷時,嘴巴便被她拿手及時給捂住。
他又蹬又踢死命掙扎,柳曼挨他好幾腳,臉色剛難看起來,她家裡那口子便怒地一掌劈下去,那方才還胡蹬亂踢的小崽子,登時就蔫了菜了,死物一般的靠在她身上。
柳曼氣地肝疼:「王阿貴你個蠢貨!還嫌麻煩不夠,到時就不怕少東家尋你算賬!」
王原貴臭著臉接過扛上,握住她的肩頭就走:「趕緊的,我這不是怕他叫嚷起來引人過來嗎,現下就帶回家去好好給他敷敷臉消消腫,萬不可讓少東家發現。」
柳曼打下他的手,氣歸氣,邊往家走還是不忘邊四下張望可有人看見:「你這個短命要死的,今日可是又去賭錢了,你若再敢去一回,別怪我不跟你過了!」
王原貴肩上扛著一隻小肥崽子,本就吃力,聞言更是惱火,難得吼她一句:「你他媽再給老子說一遍!」
柳曼知他是個渾人,該服軟的時候還是要服軟,當下便沒再搭理他,扭著腰臀快步往前走。弄得王原貴本還惱怒的心,登時又自責起來。
今日少東家一來,家裡便沒剩下幾個人,只剩一個帶娃的二嫂在家。王二嫂是個老實人,她自個的孩子都能撒丫子滿地亂跑了,懷裡抱的這個才不到周歲的卻不是自個的,而是三弟與三弟媳家的。
這福哥兒他娘柳曼,不是個安分守己的性子,更加當不了賢妻良母。這娃生下來就跟下了個蛋兒似的,除了餵奶之外就沒再管過他,幾個月來都是王二嫂與婆婆陳氏在帶。
早前她是念著對方坐月子,便幫著帶帶,未想這一帶就甩不掉了。
出了月子還整日的往她手上送,她心裡就是不樂意,面上也不敢表現出來,她那悶不吭聲的丈夫與她一樣,同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在家亦不得寵,不但如此還是個愚孝,婆婆都拿三弟媳沒了法子,她與丈夫又有何法。只有無奈的幫著帶了。
因有了這一層的關係在,此刻便是瞧見柳曼兩口子回來了,王二嫂也沒主動將娃送上去。柳曼一進院子便瞧見抱著娃的王二嫂,破天荒的走過去將兒子抱過來:「二嫂可給他弄了米糊吃?」
王二嫂趕緊道:「剛吃過,才睡下。」
柳曼點點頭:「二嫂若不忙就去灶房裡煮幾顆蛋來,我一會兒要用。」
說完,也不管她回答沒回答,逗著兒子便往自個房裡走。
留下王二嫂在後頭一臉不樂,暗想她倒是好,成日將她當做奶媽子使喚給她帶娃便還罷了。如今倒好,什麼事兒都吩咐她去做,她倒不像是這王家的兒媳婦,反而像是她柳曼跟前的丫頭!
王二嫂心裡雖不滿且氣憤,但到底沒那個膽子去拒絕,只有忍住氣去了。只是邊往灶房去她邊想起來,方才她見三弟一閃而過,肩上好似扛了東西,只到底扛的個甚,卻未瞧清楚。
這廂柳曼抱著兒子進了房,就見丈夫將那小崽子擺到了炕上,正古怪的坐在炕邊打量對方。心下狐疑,便湊上去:「知道怕了?還是想想一會兒的說辭,少東家可不是省油的燈,便是敷了蛋也沒法一下就消下去,仔細一瞧不難發現是叫人打過。」
王原貴卻答非所問:「曼曼你瞧,這小崽子長得可像我?」
柳曼的心猛跳一下,將這二人來回比較好幾回,突地就是一聲怒喝:「王阿貴你個王八羔子!你告訴我你可是在外頭找了野女人!娃都這樣大了!看我不……」說著突然一頓,意識到這小崽子是少東家帶來的,便閉了嘴。
只是這二人長得也太像了!怪道不久前在膳廳里時她就覺著面善,一直記不起在哪處見過。方才讓那冤家一攪合便忘了,這會子經他一問,又令她想起來。對比之後,二人少說有八分相似,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王原貴愣了一愣,站起身道:「曼曼,你說我與他可是存在血緣關係?這小崽子瞧著有八、九歲大小,你說是我兒子那絕不可能,我如今到二十歲還差半年,難不成我十歲就能生娃?你說他可會是我兄弟?」
柳曼讓他說得一震:「這不可能,他是少東家的親弟弟,而你王阿貴只是莊上大管事的兒子,你二人怎麼可能是兄弟?」
王原貴亦認同,頹喪的坐回椅上:「可我總覺著不對,你想想大哥與二哥生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像爹。月娥長得像娘年輕時的模樣,唯有我哪個都不像,今日好不容易遇上個與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崽子,竟不是我的親人?而是東家的親兒子!」
柳曼沉思許久,才道:「你等著,我去去就來。」出門後將兒子送回王二嫂手上,她自個去灶房拿了只乾淨的陶瓷碗,裝了半碗的水進去後,再回到房裡,「快,滴點血進來。」說著,自發間拔出根簪子,遞到他手上。
王原貴先是不明所以,片刻後一下反應過來,也未遲疑,直接將尖頭用力扎進指腹,滴了幾滴血進碗裡。柳曼蹙著眉,催他:「再給他扎幾滴血進來。」
王原貴點頭,面色沉重,扎破他的手指擠出血滴入水中後,二人不由都屏住了呼氣,一時心如擂鼓,萬分緊張。片刻後,等到見那兩滴血慢慢融在一起時,二人不由一齊震住。
柳曼首先開了口,呼吸急促:「王阿貴,你們當真有血緣關係!」她驚得瞪大雙眼,艷麗的五官因為震驚而顯得扭曲,「他是你弟弟!那你……就是他哥哥……」她驚叫出聲,「你也是東家的兒子!」
王原貴被震得靠回椅上,身子微抖,然而一雙眼睛卻是精亮異常,熠熠生輝。
柳曼捂住嘴巴,片刻後又驚道:「不!也許你不是東家的兒子,而是東家太太的兒子……是東家太太跟旁人生的兒子!」
王原貴的臉色驀地一變:「怎麼可能!」
她蹙眉想了一瞬,再次搖頭:「不!這小崽與東家長得極像,像東家太太的地方卻不多。我方才說差了,你不是東家太太與旁的野漢子生的兒子,你是這小崽子的親哥哥,你是東家的親生兒子!你們爺仨兒長得太像了!錯不了!」
王原貴這才轉怒為喜:「對!」他猛地點頭,嘴角禁不住咧大,「我是東家的兒子,你就是東家的兒媳婦,咱們的兒子就是東家的嫡孫子!曼曼……」他站起身,猛地抱住她豐腴飽滿的身子,「原來咱們也是有身份的人,日後……」
「日後怎樣?」柳曼推開他,忽然冷酷的打斷他的話,「你就不想想自己好端端一個東家的兒子,為何就成了管事的兒子?東家既能將你扔在莊上,可見就是不想認你。他承認過你是他的兒子?」
「曼曼?」王原貴一時懵了,不知該如何作答,「那該如何是好?裝作不知道?」忽地又憤怒起來,「絕不可能!此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柳曼心裡鄙視著他,然而面上卻冷靜地道:「此事暫不要走漏風聲,多查一查,等到咱們證據充足,弄清楚東家為何將你扔在莊上不認後,再考慮如何回到鍾宅,如何奪回屬於你的東西!」
王原貴最是一個傻大個,遇事除了發怒動粗外,再沒別的出息。聞言,只有點頭的份:「就依曼曼所言,等咱們弄清楚弄明白後再想其他不遲!」
柳曼點頭,沉吟半晌後看著他低喃:「王原貴王原貴,不怪要取這樣一個名兒,原貴……原來尊貴。」說著,不由眯起眼睛來,「錯不了,絕對是如此。」
王原貴鄭重而嚴肅的點頭。
靜立許久,柳曼忽地轉身:「事不宜遲,快些給他臉上消腫。」說著,坐上炕邊,剝出兩顆蛋不停在他高高腫起的臉頰上滾動。面上雖平靜,然而心裡卻澎湃不已。
王原貴比她還要不如,靜下來便一副呆傻樣,似還處在震驚之中。
不久,便落起雨來。
陳氏一把灶房收拾乾淨,便拉著閨女尋丈夫去了。王管事正準備去陪陪少東家,哪料半道上就讓自個婆娘截住,陳氏皺眉道:「當家的就甭去攪合了,我有一事要問你。」
外頭雨勢不小,各自撐著傘卻還是被濺濕不少,王管事示意她先到一旁檐下避雨,後便忙問她:「何事?」
陳氏便把閨女拉過來,示意她自己來說。
等到王月娥將事情的前前後後一道出來,王管事先是凝眉疑惑一陣,片刻後總算靈光一閃,苦惱道:「准少夫人姓姜,閨名中好似也有一個娥,想是如此。」又看向閨女,「月娥日後先改叫阿月,等爹爹想著了好名兒再說。」
王月娥立馬撅起嘴來,委屈的眼睛都紅了。
眼看寶貝閨女就快哭出來,陳氏亦惱火:「這哪成!天底下同名的人不知有多少,就這樣忌諱?」
「愚婦!」王管事瞪著眼睛低罵,「做奴才的哪敢與主子同名,這事未發現就罷了,一旦發現還假作不知那就是蠢!」
陳氏讓他罵的沒了脾氣,可想一想又為閨女委屈:「這不是不知道少東家會娶個名兒裡帶娥字的嗎,不知者無罪,我看少東家在時咱們就改改口,等到人一走了,怎樣叫還不都由著咱們自己?」
這話說的有些道理,王管事想一想便也點頭:「就這麼著罷,閨女大了總要嫁人,等進了女婿家去,叫甚都不成問題。」
陳氏便嗔他一句:「這閨女還在邊兒上,當家的就不能說些正經事。」
王管事便沒再開口,帶著婆娘與閨女家去了。
柳曼料到公婆快回來了,瞧著那小崽子臉上消下去許多,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她心裡才放鬆一點。趁著公婆還未回來,她便伸手推一把此刻手枕著腦袋仰躺在榻,望著帳頂正做白日夢的丈夫,沒了好氣地道:「臆想甚呢?還不趕緊將他弄醒!」
王原貴如夢初醒一般,騰的一下自榻上跳起來,轉而來至炕邊觀察那小子的臉,笑:「曼曼果然有法子,這不跟變戲法兒似的,紅腫一下便沒了。」
柳曼斜斜眼睛,抬腳便往他小腿肚上踹上一腳:「趕緊的,再拖下去一會兒你爹你娘就該家來了。」
王原貴點頭,立刻就將那沉得死豬一樣的小子抱起來,心道這既是他的弟弟,那他就不能喊他小崽子,暫時便以小子來稱呼吧。他道:「這小子鬧騰的很,等咱們離家遠些了再弄醒他。」
柳曼點頭,二人快速離開,走的是另一條小路,為的是避免與公婆撞上。
夫妻兩個再是想瞞住,可總也堵不住鍾仁小霸王的嘴。他一醒來便拼命掙扎,又踢又咬,又哭又叫,因有了方才滴血認親那一出,二人都不自覺的待他好些,不願傷到他。這恰給了鍾仁機會,他逮著柳曼纏過來的手便是狠狠一咬。
柳曼疼的差點大叫,奈何為了避免引人過來,她便死命咬牙忍住,手上卻是一把擒住他的下巴,使他疼的登時就張開嘴巴吸氣,她趁機抽回讓他咬傷的手。
王原貴純粹是個二愣子,見此便忙握住柳曼的手腕子,他道:「曼曼,別弄傷了他。」
柳曼氣的肝疼,鬆開小崽子,轉身就是一巴掌呼他臉上:「王阿貴你個王八羔子!你媳婦兒手都讓他咬出了血,你不知心疼我就罷了,竟還一味的向著他!你這有了弟弟便忘了媳婦兒的王八羔子!」
王原貴摸著臉,一臉怒意。只他這人雖渾,到底不會做出動手打媳婦兒的事。正準備怒吼她兩句,一旁的小王八羔子就奇怪的叫道:「誰是他弟弟?」鍾仁瞪著眼睛。
兩口子一齊愣住,片刻後還是柳曼先道:「你比他小,可不就是他弟弟?」
鍾仁嗤地一聲,滿目鄙夷的看向王原貴:「本小爺只有一個大哥鍾遠,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破管事的兒子罷了,還真把自個當爺了,竟敢與小爺我稱兄道弟!」
王原貴怒地恨不得打人,一張曬成古銅色的臉漲得通紅,拳頭被攥得咯咯作響:「臭小子!你有種再說一遍!」
鍾仁心裡發憷,然而面上卻朝著他扮個鬼臉:「說就說!你個狗奴才!敢說本小爺是你弟弟,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一面說,一面趁他不備拼命往大宅子方向跑,「狗奴才狗奴才!哈哈哈你個狗奴才……」
「老子打死你!」王原貴忍無可忍,就差咬碎銀牙,掄起拳頭正準備追上去時。柳曼便急急將他攔住,她皺著眉,「讓他去吧,時間久了少東家總要覺出不對出來尋他。眼下咱們還是好好想想對策,那小崽子必會向少東家告狀,得想一想如何應對。」
王原貴這才壓下怒火,陰著臉點點頭。
再說鍾仁一路跑回大宅子,剛跨進宅子大門兒,便一癟嘴巴,嚎啕大哭起來:「大哥大哥!鍾葭!我讓人打了!有人打我!嗚嗚……臉上腫得老高了,疼死我了!」
這座宅子本就冷清空曠,除了幾個守門兒的下人外,根本無人居住。
守門的住也只住在門邊的倒座房裡,往裡頭的二進三進的後宅平日裡除了掃地除塵外根本不會多待。無人住的地方自然會顯得陰森空曠一些,因此這鐘仁扯著嗓子剛嚎了一嗓,整座宅子一時間便都處在餘音環繞當中,那聲音可謂是既尖銳又刺耳。
屋內,鍾遠正摟著心上人親昵,不想鍾仁那臭小子就來攪合搗蛋。
他眉頭頓時一皺,放在她纖腰上的手慢慢收緊。姜小娥抿著唇,她才自榻上歇過午覺,這會子剛醒來就讓他抱到臨窗的炕上。她將臉靠在他的懷裡,輕輕說道:「表哥,好似是仁表弟的聲音……」
鍾遠低聲道:「由他,不必管他。」說著,捏起她柔白的小手,親吻她泛著紅暈的頰、嬌艷欲滴的唇。姜小娥紅著臉,抬起小手輕輕推著他,「表哥,都親過好多回了……」
「好多回算什麼?」貼近她白嫩敏感的耳邊,他嗓音低沉的道,「表哥可還想著日日親、時時親。便是將嫃兒全身上下都親個無數遍,也不知疲倦。」
「你……你別說了!」她臉上羞得通紅,急急抬手捂住他的嘴。水汪汪的眸子對上他清雋深邃的眉眼,羞惱的咬唇,「不許表哥再說那些……」
「哪些?」語帶笑意,薄唇就快貼上她紅潤飽滿的雙唇時,怎料耳邊就傳來一陣聒噪的拍門聲。鍾遠頓時眉峰一擰,遵從心愿輕啄了啄她的香唇,指腹撫弄幾下她的小臉,心滿意足後才鬆開她,起身打開房門。
鍾仁猝不及防,險些摔跟頭,他抬起胖臉看向大哥,抹一把眼淚道:「大哥,有人打我!」
「怎麼回事!」雖一向討嫌他頑劣調皮,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一聽有人打他,鍾遠眉頭便擰得更深。示意他跟著自己進屋,坐下後,方靜聽他道。
鍾仁站在大哥跟前,抽抽搭搭的道:「就是那個騷狐狸,騷狐狸的男人打的……」家裡麗姨娘與玫姨娘都長那樣,時常聽娘暗罵是騷狐狸,是以他就以為那柳曼也是個騷狐狸。
鍾遠嚴厲的道:「什麼騷狐狸?說清楚!」
鍾仁肥胖的身子打了個抖,臉上的肉都在顫動:「大、大哥,就是午膳時在旁上菜的那個,艷紅裙子,唇上塗得血紅的那個。就是她男人打的我,我聽見了,那男人一會兒喊她曼曼一會兒又喊她媳婦兒,錯不了!」
鍾遠凝著眉,片刻後著人去喊了王管事進來。王管事一路上都在問一個負責守門的小子:「滔子,可知道少東家為何事傳我?」
滔子便道:「小的也不清楚,只曉得東家小爺是哭著跑回來,嘴上還嚷是讓人打了。王叔稍後謹慎點就是。」王管事只好閉口沒再多問,然面上卻是止不住的冒起冷汗來。
進屋行過禮後,王管事恭敬地道:「少東家傳奴才來,是有何吩咐?」
對方是父親的奶兄弟,鍾遠便敬重他兩分,示意他坐下後,才將目光轉向鍾仁:「阿仁,將方才之言對著王伯再說一遍。」
鍾仁便添油加醋的再陳述一遍。
王管事本就挨著椅子邊角坐下,聞得東家小爺一番話後,就差自椅上摔下來。站起身不安的道:「少東家,奴才家裡確實有個不學無術的孽子,奴才這就著人將他押來,倘若真如小爺說的這般,奴才一定嚴懲,絕不姑息!」
說完,便派人去將他那孽子逮來!
鍾遠未出聲,顯然是等待他來的意思。王管事越等越心驚,按那孽障的性子,極有可能真對東家小爺動過手。只一想八成就是,他這心裡就又是擔憂又是憤怒,坐立難安。
不多時,王原貴便一搖一擺的走過來,除他外,身旁還跟著一個柳曼。不等兒子開口,王管事便先發制人,首先一聲怒斥:「王原貴!你可是動手打過東家小爺!」王管事滿面的恨鐵不成鋼。
王原貴一向性子渾的很,自詡男子漢頂天立地,當不得縮頭烏龜,聞言正準備承認時,卻讓她媳婦兒給搶先一步開了口。柳曼暗裡一掐大腿,下一刻便微紅著眼眶:「少東家、公爹,這事兒怨我的不對,與阿貴關係不大,少東家要打要罰只管衝著我來就是。」
王原貴一時懵住,不知接下來該怎樣應對她。柳曼氣的肝疼,借著掏帕子抹眼淚的功夫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只管傻站著別說話就是。王原貴便會意的點頭。
王管事看一眼少東家平靜毫無波瀾的臉色,半側過身子狠狠罵她:「到底怎麼回事!還不趕快如實道來!」
柳曼拉起袖子,便露出一個滿是血印子的手背給他二人看,尤其在少東家跟前停留的更久。
她狀似幽怨的低下頭:「公爹又不是頭一回知道,阿貴這人是個暴躁性子,稍有不和就能動手打人。不久前媳婦就只勸他幾句別再敗家,他就惱火的動手要打人,恰巧當時東家小爺打那經過,媳婦躲閃之間,便不幸讓他挨下一掌。阿貴也是無意,他本是想扇兒媳,誰想……」
說完便一下跪在地上:「還請少東家看在阿貴不是故意的份兒上,饒恕一回吧。」
王原貴心疼媳婦兒,走上前就要將她拉起來時,卻讓她一記警告的眼神給阻止住。他心裡本就存著事,此刻不單自己,便是連他最寶貝的媳婦兒亦如此低三下四,心中惱火極了,看著那安然坐於椅上的鐘遠,更是憤恨不已。
王管事糊塗了,不說他自個一家老小,便是整個村莊包括周邊幾個隔壁村莊,就無人不知她的潑辣厲害。今日竟自她的嘴裡聽見兒子動手要打她,簡直胡說八道!原貴把她寶貝的似個什麼,怎麼會動手打她?定是扯謊!
只是她為何要扯謊?王管事人雖老實,卻也不傻,自然明白她這是在為兒子降低過錯。一時,也就順話道下去:「讓少東家瞧笑話了,這孽障確實如此,還望少東家能饒恕過這一回。」說著,就把兒子拉過來,「原貴,還不給少東家磕個頭認錯。」
王原貴只覺著自個受到了侮辱,死活不肯跪下認錯。王管事臉色一僵,背在他身後的手狠狠捶他一記,低聲說道:「此刻不是任性的時候,還不趕緊跪下磕頭。」
鍾遠仍未開口,更加沒有阻止王管事的意思,而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他幾人在堂前,姜小娥與鍾葭則躲在堂屋的帷幔後,悄悄看著。她見他不說話,心裡便有些著急:「那王管事的兒子既然不是有意的,何不就算了……」她輕聲說。
鍾葭卻橫她一眼:「敢情那不是你弟弟你就不心疼了,依我看那王三混賬的很,不打他個二十大板實在不能解氣!」
聞言,姜小娥便垂了垂眼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他日後要恨上表哥,你看他那個面相,一看就知道是個瑕疵必報、心胸狹窄之人。」說完,她擔憂的蹙眉。
鍾葭卻是不屑:「那又如何,不過一個奴才,還能威脅主子不成?」說著,又忍不住打擊她,「你就是軟弱可欺,也是你命好,倘若不是我大哥相中了你,你若嫁給其他男子,我看你這輩子也就完了,定要被婆家欺負死。」
「埋汰我就是你的樂趣!」姜小娥讓她說得心裡不舒服起來,「我先進去了。」
「別走!」鍾葭連忙拉住她,「再瞧瞧!」
姜小娥輕輕推開她的手,臉色平淡:「不瞧了。」
鍾葭見她進去後,到底沒忍住輕撇了撇嘴。
再說鍾遠盯著王原貴那張酷似父親與弟弟的臉瞧了片刻,在腦中思索許久後,他回神過來。開口道:「既然如此,不妨就問問家弟的意思,挨打的人是他,做決定的自然也只能是他。」
這個結果出乎眾人意料,呆了片刻後,王管事唯有笑應:「是是是,少東家怎樣說那就怎樣辦。」
鍾遠便示意鍾仁開口說話,有了大哥撐腰,鍾仁整個人更加神氣起來,拿手指著臉色不好看的王原貴就道:「你打本小爺一巴掌,本小爺也不算你利息,你就自我胯.下鑽一回,咱倆就扯平!」
王原貴臉色一瞬間黑如鍋底,想也不想就怒叫:「休想!」鑽人胯.下簡直是奇恥大辱!說什麼他都不會同意!
王管事亦滿臉為難,對著鍾遠求情道:「少東家,您看這……」
鍾遠便道:「阿仁,不可過於刁難人家。」
鍾仁不情願的點頭,後又道:「不鑽胯也成,但你得讓本小爺拿鞋底打十耳光,當作是你還我的。」
王原貴怒地又要拒絕時,柳曼卻趕在他開口前說道:「成,只要東家小爺氣消便成。」說完,便頻頻用眼神警告他,王原貴一向聽她的話,胸腔里梗著的一口怒氣,只有硬生生咽了回去。勉強點頭答應。
王管事心裡發苦,然而面上卻道:「少東家與小爺宅心仁厚,奴才在此謝過。」隨後就命人拿了只乾淨鞋底來,交到東家小爺手上,口是心非的道,「小爺只管出氣,這孽障就是欠打。」
鍾仁哼哼兩聲接過,對著王原貴道:「跪下,本小爺就要開打了!」
王原貴臉色鐵青,死活不肯下跪,王管事都快愁哭了。
鍾遠見此,到底不忍心王管事為難,便道:「阿仁站在椅上就成。」
鍾仁便只好打消讓他下跪的念頭,一下站到椅上,握住鞋底狠狠的扇了他十個耳光。啪啪的打耳光聲傳進柳曼與王管事耳中,令二人心下都不太好受。
「阿仁,停下!」鍾遠喝止住那還準備抬起鞋底扇人的弟弟,「此事就此作罷,他打過你,你也打過他,彼此扯平。家去後也莫要與父親母親說,此事已經過去,你可明白?」
王管事感激的點頭。一面又示意兒媳婦趕緊帶著臉頰暗紅的兒子下去,一面道:「少東家,便讓這孽障退下罷,省得在此污了您的眼。」
鍾遠點頭,此事暫告一段落。
雨雖漸停,但天色已暗,再有青江橋被淹一事,今日是如何也回不去了。
是夜,萬籟俱寂,家家戶戶都熄燈睡下。姜小娥自然與鍾葭同屋同榻,她們便睡在堂屋邊上的西屋裡,表哥與仁表弟則宿在堂屋另一邊的東屋裡,中間就是穿堂,可貫穿進出。
因她膽子向來就小,便睡在了榻裡邊,阿葭則睡在榻外邊。
屋裡一燈如豆,又是因她怕黑,所以專門留下的一盞燈。姜小娥輕輕翻過身子,看著一沾枕頭就睡沉了的阿葭,滿心的羨慕。她不單膽小又怕黑,還認榻,這會兒就是因著認榻而失眠。
昏黃的光線下,她輕輕嘆一口氣,隨後再次緊緊閉上雙眸強迫自己入眠。意料之中的,還是徒勞。她慢慢爬起來,坐在床頭抱著繡花枕頭,心中壓抑的很,明明十分睏倦,但卻怎樣也入不了眠。
片刻後,她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榻,來到桌邊倒了杯水喝。喝著喝著,她就覺著背上發寒起來。此處到底是陌生之所,平日裡人煙稀少,房屋裡就總缺著股子人氣。她輕輕放下杯盞,腦袋不受控制的開始胡思亂想。
甚個吊頸鬼,甚個無臉鬼……各樣往日不小心聽來的鬼怪雜談都在耳畔迴響。
嚇得她一刻都不敢多待在地上,白著臉正準備跑回榻上時,不想越怕越亂,腳上一絆差點摔倒,慌亂中她趕緊抱住圓桌。剛要喘一口氣時,沒想她的手又不注意打翻了桌上的油燈,砰地一聲,油燈就滾到了地上,砸成粉碎。
屋裡一瞬間暗下來,漆黑一片。姜小娥嚇得小臉發白,狠狠顫抖一下身子,驚恐的就快哭出來。她縮到圓桌底下坐了片刻,到底沒敢再呆坐下去,小手正在黑暗裡摸索著,誰知耳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駭得趕緊縮回手,躲在桌子底下就快蜷縮成一團,驚恐欲絕。
借著窗外透進的一絲暗光,鍾遠很快發現縮在圓桌底下的小人兒。他心裡無奈且心疼,走近前蹲下身子,道:「出來,是我。」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她整個人一瞬間自地獄來到了天堂,她嗚咽一聲便撲進他溫暖寬闊的懷裡,低低泣道:「表哥,我好害怕……」
「別怕。」鍾遠摸著她的頭髮,無聲安撫著她。
「嗯。」帶著濃濃的鼻音,她依賴的往他懷裡鑽得更深,雙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依賴的叫著他,「表哥……」
「嗯。」他答,聲音低沉。吻了吻她的發頂後,便將她攔腰抱起來,一步步往自個睡的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