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眼見那群人走得遠了,這麼荒僻山嶺間,追尋起來,大是不易,心下不由更是惱恨,怒道:「混蛋!流氓!你抱夠了沒?!」
「哈啊......」王蕭撇頭,望不見了他們的蹤影,這才安了心,立時就鬆開了手,臉上一紅,說道,「抱......抱歉。」只聽得「啪啪」數響,臉上又被艾琳狠狠的扇了幾個耳光,跟著腳下失衡,摔倒在地,已被她踏胸踩上。
「唰」的一聲,艾琳橫矛指向王蕭額角,憤恨道:「哼,窩囊廢,你也活得不耐煩了麼?!」王蕭捂著臉頰,說道:「你自己不守信用,怎麼還怪起我來了?動不動就打人耳光,真是野蠻!」鏘的聲響,眼邊濺起無數塵土,艾琳已經短矛插入地上。王蕭嚇得臉都白了,立時服軟,訕笑道:「以和為貴......有話好好說,好好說......」艾琳怒道:「我說個你頭!你給我聽著,今日你放了那小子,來日他定將成為大禍!到時候你應付不來,我瞧你可怎麼辦!」王蕭反駁道:「可他現在還是人,既然是人,怎麼能隨便亂殺?」艾琳冷笑道:「那可真是抱歉了,我可不是人,只是一個卑穢的怪物罷了。既然是怪物,殺幾個人又怎麼了?還要你來教訓我麼?」
王蕭一愕,隱隱約約的像是猜到了什麼,問道:「艾琳,你......你是不是很在意別人叫你那個.......所以剛才才會故意跟他為難?」心下一軟,便略過了怪物二字不說。艾琳怒道:「我不許你這麼叫我!!!誰又要你假仁慈,使好心了?」回首前塵,牽念往事,心中一酸,潸潸落下淚來,哭道,「我是怪物,怪物又怎麼了?你不就是瞧不起我麼?憎惡我麼?聽那個賤女人的話,想要誅滅我麼?那你就殺了我啊,殺了我吧,殺了我......為什麼又狠不下心來,要我死不死,活不活的空度了這麼多世紀?」說到後來,似已是在自言自語了。
王蕭憶起那日在幻夢中,艾琳被厄特拉透體而過的場景,瞬時便明白了什麼:「她之所以這麼傾力相助於我,想必多半是因為識得厄特拉上一任的主人,而且交情非淺。然而卻又不知生了什麼變故,以致兩人反目成仇,艾琳也被他一手埋葬了不知多少歲月。」念頭一閃,又想:「對了!!我差點忘了,艾琳可是涅古魯,如此想來,那戰士與她為敵,也就說得通了。只是艾琳人長得漂亮,心地也不差,那戰士又為何一定要除掉她呢?」想到此處,只覺她的際遇也是頗為坎坷悲切,心中大生惻然之意,嘆道:「嘛,人總是要死的,還不如想開點。我要是像你們這樣,一覺睡上不知幾百千年,然後又瀟瀟灑灑的活了過來,一天到晚自由自在的,什麼也不用管,想去哪裡晃蕩,就去哪裡晃蕩,順便還可以覓覓食,搶搶錢,揍揍傻逼之類的,又沒人打得過你,真是開心也來不及,又有什麼好難受的嘛。啊,對啦,你今年貴庚啊?」
「啪」的脆響,王蕭冷不防又挨了一耳光,聽得她惱道:「你放屁!」王蕭笑道:「我沒放啊!還是說你聞到臭味了?」艾琳恨道:「你說話就是放屁!」王蕭笑道:「我剛不說話,你就扇我,現在我說話,你還是扇我,你這人到底講不講理?」艾琳腳下使力,將他踢了個倒栽蔥,怒道:「你就是死到臨頭也要死不正經的油腔滑調是不是?那好,我今天就揍死你個傻.....傻......」雖不知那詞具體是什麼意思,卻總覺不好出口,只得略過。
王蕭哈哈一笑,翻身而起,說道:「好啦,玩笑話可就說到這裡了,我得回去了。」唿哨一聲,瑞斯提拉便越光而出。艾琳停步,皺眉道:「你要去做什麼?」王蕭說道:「涅波提帶著那麼多凶獸,已經飛往市區去了,我必須趕在前頭去阻止它。」艾琳譏刺道:「阻止它?你憑什麼阻止它?你可別忘了,直到晚上為止,你都不可以再召喚厄特拉。」王蕭笑道:「可以的,雖然會給身體造成一定的負擔,但我必須召喚它了。」艾琳說道:「你能召喚厄特拉又如何?面對這種對手,根本就於事無補,只是加速你細胞器官的衰竭而已。難道你真的不怕死麼?」
王蕭躍上馬來,笑道:「活著有這麼多樂趣,誰不怕死?」艾琳說道:「那你還要去送死?」王蕭說道:「那也未必啊,萬一我贏了呢?吶,艾琳,我跟我爸爸一樣,從來都安分不來,而且都深信——」掠指揚過眉間,「正義必勝。」
艾琳哂笑道:「正義必勝?呵,小孩子才會說出這種話來。王蕭笑道:「小孩子也沒什麼不好啊。艾琳,你跟我一起去麼?」艾琳淡淡道:「這事與我無關。」這麼說來,便是一口拒卻了。
王蕭點點頭,縱馬行了幾步,忽地停下,喊道:「艾琳!」艾琳冷冷一瞥,心道:「哼,還不是怕死麼?現在是想求我跟你一起去?」側了側身子,並不答話。
王蕭喊道:「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不戴兜帽的樣子,非常漂亮啊!嗯......其實跟我們人類女子,也是一樣的。」說完這話,笑著招了招手,沒入白光當中。
艾琳身子一震,知他最後所說,全是為了寬慰自己心中一番糾結。俏立原地,望著王蕭離去的地方,怔怔發呆。
陰晦的樹林之間,黑息繚繞,一雙雙碧綠幽暗的眸子明明滅滅,只聽得倏地數聲,划過數道躥躍的黑影,隱入林中,弓伏著身子,靜候獵物。此時,涅波提山頂的石堆建築物里,一名老者,靜立壁前,痴痴的望著上頭詭奇難解的文字公式,喃喃自語道:「既然尋不到容器,還是得從這裡下手。為什麼穢化之後,再也無法重組血肉組織了?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砰砰」數聲,數隻凶獸從外頭飛了進來,撞到石柱之上,嘶嗥幾聲,癱軟不動。那老者回過頭去,像是時光逆溯一般,見著往昔的光景,所向無敵的男子縱馬持劍,傲然立於面前。那老者眼中掠過一絲險惡奸詐的光芒,淡淡道:「聖劍使,你也來了?」陽光掠下,卻不由一怔,只見眼前的男子眉揚目朗,清瘦許多,手中灼灼神劍竟也齊鋒而折,問道:「你不是......你是誰?」
那人策馬向前,挺劍直取老者而去,昂然道:「棺材裡的死人,原來是你在搗鬼!!你不是知道我麼?為了誅除你,而特意趕來的柏戈!」來人正是王蕭。他隨著瑞斯提拉遁入謐末諸界後,循著涅波提散布的陰惡穢氣,往涅波提而來。王蕭雖心知小白諸般神奇奧妙之處,但涅波提既懸於空中,在這白芒空間中能否抵達,實也沒有底氣,卻沒想到奔馳一陣之後,一人一馬縱光而出,眼前已是山腰景色。王蕭驚奇讚嘆同時,覓路往山頂而去,一路之上,被山間靜伏的凶獸所襲,他無心與多加糾纏,仗著瑞斯提拉的腳力直奔山頂,直到石廟之前,這才喚出厄特拉,闖了進來。
那老者不慌不忙,嘿嘿冷笑道:「丑,寅,未。」只見地上形成一個黑色漩渦,跟著淡出三個黑影,分襲而來。王蕭只感周身冷風頓至,心道不妙,喝道:「小白!」瑞斯提拉甚是迅捷,身子一低,斜竄而出。只聽得轟咚兩聲,王蕭回頭看時,只見地上留下一道深痕爪印,一塊尺許方圓的裂坑與一方碗口大小的蹄印,三雙飽含凶意,冷冰冰的眸光直射而來,一人牛首獸身,一人虎面巨形,一人羊模長軀。那牛、虎、羊三人揮爪舞拳,直搶而上,王蕭雙瞳一睜,黑霧裂空而生,化作無數絲線,將三人團團縛住,瑞斯提拉跟著轉向老者,飛馳而去。
「巳,申,酉。」只聽得老者低語,又是三隻黑影縱身上前,分作蛇、猴、雞諸形。只見蛇身者黑信獠牙,猴狀者高低躥伏,雞貌者烏冠怒喙,奇襲而至,將王蕭團團圍住。一時之間,見得碧光大盛,劍鋒倏生,跟著綠影躍出,瑞斯提拉閃入白芒當中,那三人便撲了個空。
那老者贊道:「好快的速度!」口中不停,念道,「子,巳,午。」王蕭方才變成綠焰姿態,渾身俱震,肋後大痛,心道:「不好......變成這種狀態,果然是太勉強了麼......」行動緩了幾分,只見左右被三道閃至的黑影所阻。王蕭心下一驚,暗道:「方才牛虎羊三人怪力駭人,蛇猴雞是各逞技巧,這三人卻是急迅無論!」一瞥之間,看見三人各是巧身鼠貌,捷態兔姿,長蹄馬體,念頭一轉,又想:「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這......這些傢伙是以十二生肖為原型製造出來的凶獸麼?!」
那鼠、兔、馬三人各仗急速,揮掌擊來,王蕭左手劈向馬臉,跟著揮劍斜劃鼠首,身子微側,避開了兔獸的一擊。那馬、鼠二人見他應變奇快,攻手亦是凌厲迅猛,待要招架,勁風已及面門,只得腳下一撐,飄後數米。這掌劈、劍劃、側避三招雖有先後之別,但也只在轉息之間而已,已與同時出手別無二異,王蕭雖藉此逼開了三人,但見綠焰漸黯,加之劇痛入骨,顯是身體已不堪重負。
王蕭暗道:「時候不多了,必須速戰速決!」喊道:「小白!」只見白光一閃而過,帶著他遁入謐末諸界而去。那老者一愕,不到頃刻,又見光芒燦盛,一點綠芒破空而至,陡然擴散,如星如火,激旋滿室氣勁,勢不可擋的疾沖而來。那老者大駭,慌道:「戌、亥......」話剛出口,卻見那綠焰卻「嗖」地滅了,劍光亦隨之散去。原來以王蕭此刻的精魄體力,已無法再使出如此沛然無阻的強大招式了,滿身骨肉細胞刺痛之下,被迫轉回常態。瑞斯提拉尚為察覺,腳不停步,帶著王蕭奔向前方。
「砰」的巨響,一人一馬撞在兩道如塔似牆漆黑身體之上。受了瑞斯提拉衝撞之勁,只聽得「軋軋」數聲,那兩人不過是稍稍退後幾步而已。王蕭冷汗如雨,虛浮無力,只覺身子一輕,已被一人捏頭拎起。抬眼看時,只見左首那人方鼻大耳,形貌如豬。右側那人則是尖頷犬齒,其狀如狗,正伸爪抓住了自己的腦袋。
那老者兀自驚心,雖不知那劍光綠焰何故驟然消失,但若再別無準備的情況下,受了那一擊,多半無幸。王蕭低低嘬哨一聲,瑞斯提拉明白是他要自己先行逃遁,可眼見主人遭此厄難,它又如何願意輕退?王蕭輕聲道:「聽話,小白。」瑞斯提拉不忍再抗主人之命,眼見身後虎、牛等凶獸也即襲來,低嘶一聲,遁入謐末諸界之中。
王蕭哈哈慘笑,說道:「餵......別捏我頭,很痛的。」那老者悽然嘆道:「死了,哈哈哈,哈哈,聖劍不再,柏戈已死......」聲音中大有憾意,搖了搖頭,又道,「這小子濟不得事,就由你們玩玩吧。」一語剛出,戌狗揚手一甩,將王蕭扔入空中,待他落下之時,亥豬猛地揮拳擊出,正著背脊之上。王蕭渾身震痛,平平飛出,寅虎掠上,雙爪交叉,當胸劃下,濺出鮮紅的血液。「碰」的一聲,他摔在地上,欲撐地而起,手掌脫力,又倒了下去,只覺後頸大痛,已被巳蛇、酉雞啄咬而住,接著兩股凌厲的巨力衝擊而至,身子立時飛起,撞在石壁之上,只震得滿室顫動。卻是那午馬,未羊見機一齊奔騰而上,四蹄加身。丑牛跟著步出,提起王蕭,握住他的肩膀,手上加力,格格聲中,將他肩骨捏得粉碎。王蕭疼得神智迷糊,只是哼了幾聲,卻已作聲不得。卯兔、申猴最後趁勢斜刺竄上,四拳忽伸忽縮,一一打在他胸腹之上。只聽得「砰砰」悶響不斷,王蕭已不知中了多少拳,喉頭一甜,猛地里張口,噴出大口鮮血,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
那老者冷眼旁觀,忽道:「停手,跟我來。」緩步行至山崖之上,那十一隻生肖化作的凶獸緊隨其後。
山高雲深,怪石嶙峋中,老者盡目望去,涅波提已然飛至市中,下頭樓廈林立,行人熙攘,正是鬧市繁榮昌盛的景象。那老者看了良久,忽地長長嘆了口氣,擺擺手,轉身徑回石廟。那丑牛明意,提著王蕭走到崖邊,將他直扔而下,領著一眾凶獸,一同去了。
涼風拂鬢,風姿絕俗,掠下兜帽的女子立於遠方的樓頂之上,靜靜凝望著直墜而下的人,喃喃道:「沒有了息壤的你,又能做些什麼?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