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拔得老高,漸漸往中天升去。
聖京城方圓百里草木皆兵已成禁區,大批的軍隊駐紮在城外,城中更是戰火紛飛殺得天昏地暗。
項麟和端午、唐雪落、林隱、海明月等人分道揚鑣,孤身回返聖京城。
他的目標是潛入宮中與項渝、耿天匯合,但在聖京城外站了一會兒,他便改變了主意。
從目前探聽到的情報來看,皇城尚未陷落,但聖京城已在叛軍掌握之中,著實叫人不爽。
父皇生死不明,數萬禁衛軍被祁龍象和項然裹挾作亂,滿朝的文武重臣王侯大夫或噤若寒蟬或助紂為虐,或許不出三五日唐衍就能徹底穩定京畿情勢。待到那時莫說自己,即使項翼還活著能否換回局勢也在兩可之間。最好的結果,也許是往距離聖京城最近的鳳山大營調兵,甚或逃亡太岳山重整旗鼓。
所以項麟決定暫不入城,改道雲中山先去拜見鬼師。
鬼師不僅僅是自己的師傅,更是大楚的第一謀士,智慧如海廟算無遺連文王范儉亦甘拜下風驚為天人。
現下他孤掌難鳴,貿然入宮於事無補,還不如向鬼師求策。若是師傅願意出山襄助,那就再好不過。
計劃既定,項麟喬裝一番,順手牽羊盜來令符,一路之上有驚無險暢通無阻,晌午過後便來到雲中山下。
等甫一靠近雲中山,項麟立刻發覺事情不妙。
通向雲中山的各條道路同樣設有關卡,但把守盤查的人卻換做了巫教教眾。
項麟凜然一驚道:「不好,莫非唐衍已經查知了師傅隱居之地,欲要上山圍捕!」
假如身上沒傷,以他的脾氣多半會單槍匹馬硬闖上山。但此際顧忌身上的傷勢,項麟想了想還是避開了這些關卡。
仰仗絕世的修為和對雲中山地形的熟稔,他抓了兩個落單的巫教弟子嚴加訊問,才曉得果然是由兩大護教法王甸祝夜靈、詛祝錦紅鯉親自帶隊而來。
項麟處理掉兩個俘虜,換上其中一人的裝束徒步上山。
山上的玄雲五氣陣已經全部開啟,竹海間迷霧茫茫殺機四伏。
夜靈和錦紅鯉深知鬼師的厲害不敢貪功冒進,在山林中步步為營小心翼翼,推進得甚為緩慢。
相形之下項麟就快多了,不多久便直抵陌廬,遙遙就望見竹廬外守著一群人,卻是石毅夫、武大錘和元十四娘。
最令項麟意外的是姬澄澈居然也在場。
他怔了怔,按照先前得來的消息,姬澄澈和項翼、虞漁一起失陷在金湯火池中生死未卜凶多吉少,怎地他如今出現在了陌廬?
既然他在這裡,那父皇和虞漁又在哪兒?
石毅夫看到項翼,施禮道:「師弟!」
「師兄!」項麟還禮,問道:「師傅在屋裡?」
石毅夫頷首道:「澄澈殿下從金湯火池中取回了天命赤炎石,師傅正在醫治汪師妹,約莫還需要個多時辰。」
項麟聞聽汪柔有救心中一寬,但也絕不會為此感謝姬澄澈。汪柔若非為救姬澄澈,本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他問姬澄澈道:「你從金湯火池回來,可有見到我父皇?」
姬澄澈點頭道:「見到了。」
「父皇現在何處?」
姬澄澈沒有做聲,項麟呆了下,隨即醒悟過來不再追問。
石毅夫低聲道:「殿下節哀順變。」
項麟搖了搖頭,口氣冷冷道:「放心,我不會有事。」
姬澄澈雖然和項麟不對付,可見此情景也不由暗暗佩服這傢伙的定力和冷靜。
要是換個人十有會揪著自己的脖領要死要活,埋怨責備他拋下項翼獨自偷生。
但是項麟沒有。
於是姬澄澈原原本本將靈山一戰重新述說了一遍,聽完項麟一言不發突然向姬澄澈恭恭敬敬一拜到地。
姬澄澈側身躲過瞪眼道:「你幹什麼?」
項麟抬起身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如是而已。」
姬澄澈嘿道:「你的意思是,拜完謝過,想殺還是要殺?」
項麟不言語,那眼神分明就在說是。
姬澄澈哭笑不得道:「也罷,你真要是想跟我和解,我還不習慣呢。項翼臨終前留下了一封遺詔,依照遺詔的意思,你如今已是楚君之尊。」
項麟英俊的臉龐上無喜無怒,道:「我就不要你恭喜了。」
姬澄澈當然明白,此刻繼任大楚皇帝的寶座,對項麟而言與其說是榮耀還不如說是萬鈞的重擔。
他轉開話題問道:「雪落呢?」
項麟答道:「她去了靈山。」
姬澄澈心頭一凜,唐衍連商婆婆都算計,又豈會放過雪落。她這時候回返靈山,等於狼入虎口,委實危險至極。
項麟察言觀色,冷笑聲道:「放心,她已經知道唐衍有問題。只是以為你還陷身在金湯火池中,所以匆匆趕回靈山想救你。」
姬澄澈喃喃道:「這個傻丫頭!」心下恨不得肋生雙翅這就趕赴靈山。
項麟道:「你有個師兄叫林隱?他和大司命一起去了靈山。」
「林隱來了?」姬澄澈精神一振,有他和唐雪落在一起,總算還有個照應。即使撞上唐衍和武宮藏,以那兩人目下的狀況,也未必不能脫身。
「不過,你說錯了一點。他不是師兄,我才是。」
項麟哼了聲,對姬澄澈這種頗具孩子氣的反駁甚是不以為然,說道:「你上山時有沒有看到巫教的人?」
姬澄澈道:「你說的是夜靈和錦紅鯉?」
雖說此次巫教來勢洶洶高手如雲,但能入姬澄澈、項麟法眼的,怕也只有這兩大護教法王而已。
項麟點了下頭道:「師傅還需要一個多時辰,這點工夫足夠了。」
姬澄澈笑了起來,元十四娘亦笑道:「師弟,你還沒來的時候,澄澈殿下和我們商量的正是這件事。」
項麟眸光一閃,看著元十四娘和武大錘道:「師傅答應重新收你們入門牆了?」
武大錘呵呵笑道:「差不離,差不離啦。」
項麟道:「好,就請石師兄在此坐鎮,我們幾個去會會巫教的人。」
石毅夫道:「師弟,你剛剛回來,莫如在此歇息,底下幾個妖孽便交由愚兄。」
項麟拒絕道:「我的傷勢沒有大礙,何況有玄雲五氣陣,對付幾個跳樑小丑無需煩勞師兄出馬。」
石毅夫想了想道:「這裡最熟悉法陣的人是我。元師妹,你和武師弟留下護法,我陪項師弟和澄澈殿下入陣!」
他雖然已棄官不做遁出世外,但早年也是楚國五大夫之一,與項翼既有君臣之義更有同袍之情。如今國難當頭,石毅夫對巫教和唐衍可謂恨之入骨。
武大錘哪裡肯依,直著脖子嚷嚷道:「那怎麼成,不讓我殺賊,憋也要憋死我啦!」
石毅夫冷臉道:「師兄的話,你敢不聽?!」
武大錘火往上撞很想頂一句「記名的也算?」元十四娘在旁扯著他的袖口道:「對,我們都聽師兄的!」
武大錘憤憤然地哼了聲,也知道這位記名師兄好歹也比自己這以觀後效的前師弟在師尊和項麟面前有面子。
眾人兵分兩路,姬澄澈、項麟和石毅夫下山阻擊巫教來犯之敵,元十四娘和武大錘留在陌廬為鬼師護法。
石毅夫一馬當先進入到玄雲五氣陣中,姬澄澈和項麟一左一右在旁成掎角之勢。
三人藉助陣法掩護,神不知鬼不覺的靠到近處,就瞧見錦紅鯉和夜靈分率二十餘名巫教高手正慢慢往山上推進。
石毅夫觀察須臾,說道:「等夜靈和錦紅鯉靠近雲英氣穴,我便發動陣法分而治之,先將這夥人打散。」
項麟漠然道:「這伙兒妖孽死有餘辜,不必手下留情!」
姬澄澈道:「不要傷了錦紅鯉。」
石毅夫答應道:「好,錦紅鯉交給你,夜靈歸我。」
這兩名護教法王的修為均臻至出神入化之境,他怕項麟傷勢未愈又報仇心切,故而搶先攬下來。
果然項麟木無表情道:「無所謂,誰先碰上算誰的。」
幾句話的工夫,夜靈和錦紅鯉已率領一眾巫教高手逐漸進入到陣內的雲英氣穴。
所謂雲英氣穴,是玄雲五氣陣的五大陣勢法門之一,石毅夫覷准機會催動法陣秘鑰,只見藏在手心裡的玉玦驀然閃光釋放出一蓬五色雲氣,頃刻間四周景物如浮光掠影般旋轉鼓盪,那一株株修竹扭曲變形挪移方位,整座虛空亦隨之泛起陣陣玄妙的漣漪。
陣中的巫教眾人感應到陣法變化,紛紛警覺呼叫,迅速集結向錦紅鯉和夜靈靠攏。
然而詭異的是,明明這群人彼此間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偏偏無法邁出最後一步,只覺得身旁眾人像走馬燈般在不停旋轉,然後被無邊無際的修竹分隔開來,雲氣滾滾再也不見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