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成這一聲「哦」很長,而且聲音很大,比剛才問黃遠話的時候都大。
所以他成功地把準備站著進入夢鄉的黃遠,又給叫了回來。
黃大人一個機靈醒過神來,忙著先拿袖子揉了揉眼,再一抬頭才看到上面坐著的凌天成,正以一種非常深邃的眼神看著他。
黃遠的心裡頓時就有些亂。
有一時片刻,他甚至在想,剛才自己說了什麼,是不是有些不該出口的話,被他不小心說出來了。
他努力先把之前的話回憶起來,還沒想明白,就聽到凌天成又問:「黃縣令平時很忙吧,連站著睡覺的本事都練了出來。」
這話明顯跟之前他們說的不太一樣,有點怪罪的意思了。
黃遠就算再囂張,此時也不能像那時候的歐陽懷一樣,跟凌天成對著幹。
他們的處境是不一樣的。
松安縣裡的歐陽懷明顯要比黃遠的勢利大,也更得三公主的青睞,他敢那樣對凌天成和莊思顏,是因為他們料定了,這兩個人回不去了,對於死人,無論他們生前有多少權勢,都是白搭。
可黃遠,沒有那麼大的魄力。
他這裡只是三公主手裡,很小的一個縣而已,平時也就是跟著銷銷髒,大的核心的東西,他們根本就接觸不到。
當然,錢的權重的事,也跟他無關。
在抓賈明淵之前,黃遠還不知道當今皇帝已經到了西北。
而他的一切行動,都是根據上面的指示做的。
可凌天成突然到了豐寧縣,天子啊,離他這麼近,黃遠一下子就想到了被天子派到他們這裡的欽差大臣。
賈明淵的案子,在他們這裡,是他主導的,他想怎麼處理都可以,想扣上什麼樣的罪名都行。
這裡的官員沒有人敢出來質問他,就連同是京城來的唐大人都拿他沒辦法,別說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實證,就算找到了,他沒人沒實權,這裡山高皇帝遠的,他還能翻出天去?
再者說了,賈明淵現在實則在他手裡。
反正罪名已經扣上了,人也在他手裡,實在不行,他就先把人弄死,隨便給他安個畏罪自殺,這事就算結了。
可凌天成一來,這事就會變的不一樣,除非黃遠他有殺了他的心,不然他就會在心底里懼怕他。
他有殺了當今皇上的心嗎?
黃遠虛虛捏了把汗,眼神悄悄往凌天成那邊瞄一眼,嚇的連忙又把目光收回來。
他現在連看他一眼都不太敢,哪還有殺他的心,就算有,他能成功嗎?
這麼一想,連腿都是軟了,直接就跪了下去。
本來站了那麼久,已經站到自己都懷疑人生了,現在往冷冰冰的地板上一跪,兩個膝蓋好像撞碎一樣,又酸又疼的感覺,從腿上直達心頭,撓的黃遠好不難受。
「皇……皇上……」
他一句話沒說出完,凌天成反而先開口了:「黃遠,你身為豐寧縣的縣令,欽差大人來到這裡,犯了這麼大的事,你不但不察,連人都沒抓到,你可知罪?」
黃遠:「……」
他現在能說人已經在他手裡了嗎?
不能的,只要他把賈明淵供
出來,這人勢必要轉到凌天成的手裡在,到時候他等於是把主動權也一併讓了出去,那這案子,他折騰這麼久,就白折騰了,最主要的這事也不是他說了算。
黃遠把頭低下去,臉色像一隻千年老苦瓜,聲音卻還控制得當:「皇上,微臣知罪,微臣該死。」
凌天成:「好,連你自己都說了該,那就去死吧,老路,你帶他出去,一刀砍了,趁著現在雪還沒多厚,應該是能挖坑埋了吧。」
他說的輕鬆自在,而且非常隨意,好像是說,今天天氣不錯,我帶你們出去走走那麼簡單。
以至於黃遠剛開始都沒反應過來,直到聽見老路「是」了一聲,他才突然抬起頭,然後就看到那粗壯的漢子,手裡拿著一把大刀,已經向他走過來。
黃遠當場就嚇的差點尿褲子,旁邊或站或歪的人,也一下子全嚇醒了,怔怔看著跪在地上的黃遠,還有坐在上面的皇上,一時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凌天成也不多說,只拿眼看著黃遠,眼神比外面的雪還冰冷。
黃遠一聲哀嚎,人瞬間撲倒在地:「皇上……皇上饒命啊!」
他眼淚和鼻涕一起出來,人也在瞬間清醒無比。
再迷糊下去,人頭都要落地了,這種關鍵時刻,黃遠簡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可坐在首位的凌天成卻一片悠閒淡定,不緊不慢地說:「黃遠,是你自己說,自己沒把差事辦好,罪該萬死,朕現在就是成全你,為何還要求饒。」
黃遠結巴了,可憐兮兮地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說出什麼。
而旁邊那些不明所以,但同樣被嚇到跪在地上的人,更是都拿眼睛看著他。
說實話,別看這裡面這麼多人,可真沒幾個剛才聽到凌天成和黃遠了什麼。
他們都已經困的三魂沒了七魄,到了站著都能入夢的時候,這會兒突然看到黃遠這樣子,本能的又「嘩啦」跪了一片,可到底為何跪,中間又發生了何事,卻是沒人知道的。
唯一清醒的人,怕也只有黃遠了。
事關自己的小命,他很快把思路理了理,聲音也穩定下來:「沒抓殺人兇手,是微臣的錯,微臣自是不能分辯的,可那人在豐寧縣殺了人,如今又潛逃在外,為不勉強他再行兇,微臣一定要把他抓回來的。」
凌天成似乎很贊同他的話,還點了點頭。
只是還沒等黃遠鬆口氣,他後面的話就又了出來:「你只管去領你的罪,該坐牢坐牢,該去死去死,抓人犯的事,朕自然會安排給別人。」
黃遠:「……」
這特娘的是什麼狗皇帝,聽不懂人話嗎?
他明明就是想將功折罪,明明就是想讓他饒自己一命,至少今日得從這兒出去……
黃遠簡直找不到合適的詞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而凌天成還一副,這是你自己說的,是你自己選擇的,我什麼也沒做的樣子。
在場迷迷糊糊的官員們,更是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看著黃大人的臉由青轉白,再由白轉成面無人色。
豐寧縣不好管理,但相比於松安縣卻是太好管理了。
松安縣裡全部的人都是歐陽懷的,街面上隨意看到一家店鋪,都是他叫人開的,那些人也
是全聽他話的。
可豐寧縣只有一半人是聽黃遠的,另一半只是被壓迫的,這在本質上就有很大的差點。
所以這天早上,當地方官們從行館裡出來,頂著刺骨的寒風,扛著餓的空空如也的肚子,往自己府里走時,黃家的家丁,沒等自己的主子。
凌天成直接把他扣到行館裡了。
既然要坐牢,既然要死,那當然是越快越好。
黃遠精心準備的行館,結果卻也是這為他自己準備的牢房。
老路特意為他選了一間不錯的房間,就在後院之中,裡面什麼了沒有。
對的,什麼也沒有,沒有家具,沒有桌椅床鋪,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裡面是空的,空到什麼連窗紙都沒有,所以寒風從外面直吹進來,還夾著雪花,越過格子型的窗欞,在地上留下一小格一小格的白。
黃遠一進去,就覺得這裡比外面還要冷幾分,四面牆好像凍成了冰,當然他一進來,立馬就也成了冰。
坐沒處坐,站也沒處站,還不如他們縣衙里的牢房,至少那裡有一些枯草,在這麼冷的天裡,還有一些暖意。
最可怕的是,外面還有老路守著。
老路一大早,就從廚房端了一碗熱肉湯,一邊從窗戶口處看看他是否老實,一邊「嗞嗞溜溜」地喝著。
他是粗人,在吃飯上沒有那麼多講究,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
那碗肉湯是剛起鍋就盛到碗裡的,他一邊吹一邊喝,聲音又極大,把從白天餓到晚上,又從晚上餓到天明的黃遠,聽的胃裡直反騰。
關鍵是那傢伙一點也不自覺,喝了一碗,又去盛了一碗,這次還加兩饅頭,他哼著小曲,就蹲要窗戶低下。
在凌天成他們沒來豐寧縣時候,或者說在賈明淵他們來了之後,黃遠不是沒想到他自己的結局。
其實他們走上了這條路,對於自己的未來早就有所打算。
除非三公主真的像多年前一樣,一戰成名,真的把西北這塊江山打下來,那他們全部都會成為開國功臣。
當然三公主也是這麼給他們說的。
但是這些官場老油子們,個個肚子裡都有算盤,他們只是在這個地方,加之從前凌天成也不管這裡,才讓三公主先下了手。
可一旦皇帝真的注意到這裡。
那三公主還能贏嗎?
如果她不能贏,如果她敗了,如果這些小的州縣,重新回到朝廷的手裡,到時候一定會有人來查他們的事。
西北出現乾旱時,黃遠就知道事情要出問題的。
其實往年也有乾旱,皇上也會派人前來賑災,但派來的大臣,很多都會被他們賄賂。
最後當然是官官相護,回去給朝廷呈上一份完美的奏摺,此事也就了了。
可這次,凌天成連工部的人都派來了,還弄一個楞頭青的欽差。
賈明淵來了之後,甚至都沒跟他們這些地方官打招呼,就在幾十里以外,開始整理災民。
從那個時候起,黃遠就知道,事情怕是要完。
可他們已經走到這條道上了,現在根本就沒有跳船的機會,他也不可能跳,只能一道走到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