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一直緊閉著, 外頭的人臉上多多少少出現了疲倦,陳宇陽揉了揉眼睛轉頭去看鄭文昊, 果然看見他哥的深色也不太好,他低下頭來,問:「哥,你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兒, 這邊有事兒我就喊你。」
鄭文昊搖了搖頭,反倒是把他拉著坐了下來, 又讓他枕著自己的肩頭,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道:「你睡一會兒吧, 別撐著。」
陳宇陽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好,但就算是再累, 這會兒他也不能放心睡,只是迎著鄭文昊擔心的眼神也說不出不來, 只好靠著他的肩頭閉目養神。
另一頭的徐曼柔一直抓著身邊男孩的手, 看到這一幕臉色有些扭曲,靠近鄭遠航低聲說了一句:「老爺子都這樣了, 他還有心思睡覺。」
鄭遠航心情正差著呢,聽了這話轉頭往陳宇陽的方向看去,心中頓時有些不痛快, 虧老爺子平時那麼疼他,如今老爺子生死未卜, 他倒是一點兒不擔心。
看著鄭遠航臉上的怒色, 徐曼柔眼中得意一閃而過, 她身邊的小男孩靜靜的站在那兒,偷眼看了看另一頭的三個人,臉上似乎有些羨慕的樣子。
徐曼柔卻絲毫不管一個孩子能不能熬夜,發現他要眯眼睛就狠狠的掐一把,她當年忍辱負重的留下這個野種可不是為了當媽過癮!
許久,手術室的大門才打開了,醫生摘下口罩,臉上帶著幾分凝重:「鄭老的情況不太好,不但舊病復發,心臟也出了點問題,老人家年級畢竟大了,身體的功能都在退化。」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手術還算成功,但能不能熬過去,就看老人家的造化了。」
這話讓在場的人心中都咯噔了一下,這個醫生是鄭老回國之後的主治醫生,這些年來的體檢都是他做的,他不會故弄玄虛。
鄭遠航皺了皺眉,開口問道:「如果再請曼德森醫生出手?」
但主任醫生卻搖了搖頭,說道:「鄭老的身體,恐怕不足以讓他堅持長途旅行。」
鄭遠航的臉色一沉,看著老爺子被推進加護病房,他皺了皺眉頭到底是拿出手機撥通了前妻的電話,那頭正好是中午,趙佳麗倒是很快接了:「佳麗,老爺子舊病復發了,你看能不能請那位醫生到中州來......」
話音未落,那頭的趙佳麗就笑了,反問道:「我說鄭遠航,你是腦袋被驢踢了嗎,上次欠下的人情都還沒還完,還讓去中州,你以為他是上京一院二院的醫生,隨便你使喚嗎?」
鄭遠航心中一怒,也動了火氣:「不行就不行,你陰陽怪氣的做什麼,現在是老爺子病了,你以為我願意呢?」
趙佳麗搖了搖頭,對身邊的人示意了一下,走到門外,才冷笑道:「別想了,那位醫生是國寶,這邊根本不可能放出國,除非你們走外交手段。」
中州的領導怕死,外國的也怕啊,這種神醫級別的他們怎麼可能讓人才流失出國!
鄭遠航一聽也死心了,不說別的,就現在給中央看病的幾位老中醫,想要出個國也挺難,他想了想掛斷了電話,又給正在趕回來的大哥去了電話。
這邊剛掛斷,鄭文昊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不動聲色的拿起來一看,果然是他母親發來的,上頭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老爺子還有多少日子。」
冷靜,冷漠,冷酷,這是趙佳麗慣有的行事作風。
鄭文昊恍然記得,他小時候曾有一次出去玩被人打了,回家的時候面對的也是趙佳麗冷漠的話,如果打不過,那麼挨打就是活該。
那時候他多大,大概只有五歲吧?鄭文昊並沒有回答,放下手機沒有理會。
鄭老爺子是第二天的早上才醒過來的,這一次他不得不戴上了呼吸機,只是醒來之後的第一時間,他就掙扎著拿掉了機器。
看著床前已經到齊的子孫,他勉強笑了笑,眼睛朝著鄭文昊看去。
鄭文昊連忙握住他的手,說道:「爺爺,你放心,我已經沒事了。」
鄭老爺子點了點頭,又開始找另一個孩子,陸詩云原本站在最後頭的方向,鄭文瑤大概是想起什麼,讓開了自己的位置把她露了出來。
鄭老爺子看見完完整整站在自己床前的陸詩云也鬆了口氣,卻沒有多問什麼,抬頭看向鄭遠程:「不必多花力氣啦,我年紀大了,也該到時候了。」
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動用特權的鄭遠程眼睛一酸,平時以嚴肅認真著稱的中年人也差點沒落淚,最後卻只是紅著眼睛叫了一聲爸。
鄭老爺子心中很明白,他現在的身體就算是花了大力氣找來當初的那位醫生,也不一定能治好,何必為了一個將死之人,讓孩子們欠下滿天下的人情呢。
鄭老爺子嘆了口氣,有些吃力的說道:「你媽在地下等了我那麼多年,我再不去,她怕是要等的累了。」
&爺!」鄭文瑤也紅了眼睛,平時的雷厲風行不見了,看著床上一夜之間蒼老無比的老爺子,她心疼愧疚上了心頭,曾經有過的偏心抱怨倒像是消失了。
&爺,你別這麼說,你還有我們,難道你就這麼狠心要扔下我們不管嗎?」
鄭老爺子卻像是沒了活下去的,笑了一下,看了看床前的人,搖頭說道:「你們一個個都大了,有自己主意了,我只求以後你們能相互守望,記住,你們都姓鄭,只有抱成一團,別人才奈何不了你們。」
&爺......」鄭文昊叫了一聲,他隱隱覺得老爺子這話應該是對自己說的,不過老爺子所希望的,這輩子怕是無法實現了。
老爺子又喘了口氣,眼光落到了陳宇陽身上,說道:「陽陽,以後跟著你哥哥,他不會虧待你。」
陳宇陽的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下來,穿越之後除了鄭文昊,他與老爺子的關係最是親密,早就已經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親人,這會兒哪裡還忍得住。
老爺子見他的真情流露,倒是笑了起來:「你是個好孩子。」
&裡頭改分的,我已經都分了,剩下的那點東西也已經立了遺囑,到時候王律師會公布。」鄭老爺子繼續說道,他到底是怕身後孩子們鬧得不愉快,早早有了準備。
&爺,您休息一會兒吧,這些事情等你好一些再說。」鄭文瑤低聲勸道。
鄭老爺子還要說什麼,當他的眼睛放到陸詩云身上時候,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人,他張了張嘴,眼神忽然渾濁起來,掙扎著想要說什麼。
鄭文昊一把握住老爺子的手,靠在床邊問道:「爺爺,你想說什麼?」
但是鄭老爺子到底是沒能再說一句話,原本緊緊抓著孫子的手也慢慢鬆了下來,逞強了一世,精明了一世的鄭老爺子從這一刻起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一直到醫生宣布死亡,他再也沒有留下一句話。
鄭老爺子前腳剛走,後頭就傳來任老也不行了的消息,這兩位老人前半輩子是至交好友,最後甚至娶了一對閨蜜當妻子,生了孩子就定娃娃親。誰知道原本的親家變仇家,後半輩子一個活在愧疚之中,一個活在怨恨之中,如今兩人一塊兒走了,不得不讓人感嘆。
與任老簡陋的葬禮不同,鄭老爺子算得上風光大葬,雖說他已經退下來許多年,但如今鄭遠程身居高位,鄭氏也還屹立不倒,更別說鄭文昊嶄露頭角,新興公司入了上頭的眼,上門弔唁的人源源不絕,鄭家想要低調也低調不起來。
陳宇陽緊緊的跟在鄭文昊身後,對於前來弔唁的人而言,他不過是鄭家的養子,如今老爺子一死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到價值。
只是不管到哪裡鄭文昊都帶著他,似乎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小孩兒就會被人欺負了似得。
一直到了入葬這一日,看著鄭老爺子消失在小小的墓碑之後,陳宇陽沒由來的感受到一種恐慌,他想到了已經許久沒有回憶起的父母親人,卻驚恐的發現已經記不清父母的臉孔了,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那些是自己胡思亂想勾畫出來的世界,還是真實存在過。
察覺到陳宇陽的不安,鄭文昊伸手握住他的手,手掌的溫度一寸寸傳遞過去,驅散了原本遮蔽住心海的陰雲。
陳宇陽回握住那隻手,無論如何,他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鄭老爺子入葬的第二天,王律師就帶著人找上了門,趁著繼承人都在的時候開始宣布遺囑,這一次在場的都不太在意,畢竟鄭老爺子值錢的東西都已經分完了,剩下的這些,說實話鄭家兄弟都不是那麼看得上眼。
即使這樣,王律師的遺囑一讀出來,在場的人還是吃了一驚。
鄭老爺子臨死之前,將居住了一輩子的老宅捐給了國家!按理來說,這宅子確實是開國時期分下來的,還回去也理所當然,但想到宅子的價值今非昔比。
只是鄭遠程鄭遠航不發話,王梅和徐曼柔也不敢說什麼,王律師抬頭看了看他們,繼續說道:「老爺子還剩下一些遺物,都是當年老夫人留下的紀念,遺囑裡頭都留給了陳少爺......」
&麼!」徐曼柔驚叫了一句,嚇得旁邊的男孩哆嗦了一下。
鄭遠航皺了皺眉頭,瞪了妻子一眼:「大驚小怪什麼,老爺子愛給誰就給誰。」
徐曼柔哆嗦了嘴唇,到底不敢忤逆丈夫,只是心裡頭恨不得撕了陳宇陽,憑什麼啊,老頭老太留下的東西即使不值錢,憑什麼給一個外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