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晏沉默了會兒,抬起幽黑的眼:「少帥,如果您是誠心還人情,我希望您能給我一個反悔的機會。秋秋在魚蘇遭到危險,差點沒命,我想帶她走,回上海去。至少,她跟著我時,從來不會遇到生命危險,我從不會拋她的性命不顧!」
梁語嫣睜開憤怒的眼,對上葉晏掃過來的視線,眼皮子一跳,葉晏是故意的,故意揭開她最難堪的傷疤!也是提醒她,不許她向白頌年傳遞消息。
就連白頌年的表情也浮現了一絲不自在,他頓了頓,平靜地回敬道:「哦,是麼?我一直以為葉先生移情別戀,導致秋秋上吊失憶的話是流言。」
這話一出口,兩人之間暗潮湧動,劍拔弩張。
又一道傷疤。
梁語嫣心中的憤怒突然平靜下來,因為已經痛到麻木了。這兩個男人都是混賬!比較誰比誰更渣,有意思麼?
她直接閉上眼,驅除雜念。
有那時間痛苦糾結,不如抓緊休息養傷,無論未來有什麼等著她,她都需要一副好身體,病嬌美人在亂世死得最快。
這麼一想,加上藥物的影響,她很快陷入沉睡。
她做了個夢,夢裡,她坐在一艘小木船上,飄蕩在大海上顛簸,她一邊努力划水,一邊緊緊抓著船舷,遠處的大浪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轟一聲,掀翻小船,吞沒了她。
她猛地驚醒,陽光刺眼,她用手遮住眼睛,感受到身體在移動,連忙睜大眼,只見腦袋上方懸著一張俊逸如玉的臉,眼角的清冷是她最熟悉的。
「醒了?正好,暖宿居到了。」白頌年淡淡地說道,橫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她蒼白的兩靨因睡飽而泛紅,有種嬌氣的病態美。
他冷淡如水的眼神微微變得溫軟,疏離的嗓音也添了幾分溫潤,像是不忍破壞這一刻的美好。
梁語嫣反應過來目前的處境,簡直有些受寵若驚,還有些尷尬。
印象中,這是白頌年第一次抱她,也是第一次給她好臉色吧。
可惜,來得太晚。
她已經不需要。
在他毫不猶豫放開她的手的那一刻,有些東西就斷了。
她在理智上能理解他抓捕殺害薄玉煙的兇手的急切,但在感情上理解不了。
白頌年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停了一會兒又說:「咳,你能放開我的領子麼?」
梁語嫣的臉一下子紅彤彤的,連忙鬆開他的衣領,原來她夢裡抓住船舷,實際上抓的是他的衣領……
他眼裡閃過一絲戲謔。
李婆子一邊哭一邊歡喜地叫道:「姨太太可算回來了!真是遭了大罪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姨太太今後必定是個有福的!那些殺千刀的,黑心肝的,害人終害己,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看吧,還不是挨了天打雷劈……」
她在前面引路,一層層推開門,用眼淚和語調演繹了一場「驚喜交加」。
白頌年繃著臉,梁語嫣囧得沒臉見人,索性歪了頭,埋在白頌年懷裡——她身邊怎麼跟的儘是些不靠譜的人呢?像聶副官那樣的人才、像甄炳堂那樣忠心的殺手,給她來一打。
倒是大妮兒和巧兒頗為贊同地點頭,兩個丫頭眼裡含著熱淚。
一直到進了臥室,李婆子的叫囂才停下來。
大妮兒偷笑,推著李婆子和巧兒出去,帶上門。
白頌年將梁語嫣放到床上,這中間,一點沒扯動她的傷口,可見他看似漫不經心,動作隨意,其實都是有章法的。
遠離他的氣息,梁語嫣緩緩喘兩口氣,混混沌沌的腦子恢復理智,她努力避開傷口的位置,坐起身。
「少帥,你和葉晏是怎麼談的?今後打算怎麼安置我?」
她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口吻,白頌年有點不習慣,蹙了蹙眉,好在他適應各種場合的能力很強,很快鎮定:「無論我拿什麼條件交換,葉晏也不肯放你父母,我想,你不願意跟他一起離開,所以帶你回帥府。」
梁語嫣點點頭,面無表情:「多謝。葉晏心懷不軌,我跟他離開,等於回到最初,我阮家一家三口落在他手上,到那時,他捏著我爹娘,我的處境會比現在更艱難,只能任由他揉圓搓扁。」
白頌年一頓,想問,你怎麼那麼相信我,我一定會把你帶走呢?
她無條件的信任令他心裡微微沉重,有些負擔。
「不必道謝,這是我們事先說好的,你幫我查找殺妻兇手,我幫你要回你的爹娘。如今我暫時辦不到,當然會保全你的性命。」
梁語嫣就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事實上,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敢在醫院放心睡死過去的,她表現出了不願意跟葉晏走,緊急時刻白頌年會毫不猶豫丟下她不管,在為妻子報了大仇,腦子清醒的狀態下,自然會惦記她的大恩。
最重要的是,那個什麼圖紙沒到手,葉晏不可能真的帶她走,一定會想辦法留下她。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腦抽地表示,他喜歡她,又為什麼在白頌年面前抽風地反著來。
她覺得,葉晏一定是個精分。
梁語嫣腦子裡轉過諸多念頭,大部分是諷刺葉晏的,於是,她臉上的笑容越發諷刺,白頌年就覺得腳下長了釘,在這個屋子裡有些站不住了。
客船上發生的事,他的確對不住她。
不過,也沒有必要解釋,解釋的話,梁語嫣會更加傷心絕望吧。
不知因為什麼緣故,大概妻子大仇得報,他的心跟著變得柔軟了點,不太忍心傷害梁語嫣。
白頌年目光隨意地轉到別處,以商量的口吻道:「我會補償你,你暫時先做著我名義上的姨太太,帥府總能護你周全,你爹娘的事,從長計議……那是什麼?」
床邊擺了一個白色棉布蒙住的東西,正好那邊靠著窗戶,擋住一部分光線。
而梁語嫣向來不喜歡昏暗的房間。
他沒有多想,伸手將白布掀開。
「不要——」梁語嫣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掀開布,她捂住臉,恨不得立刻暈過去,或者找個地縫鑽進去。
誤會大了,丟臉也丟大了!
而白頌年看到那尊彩色雕塑之後,整張臉黑了紅,紅了青,變來變去。
他面色古怪,退開一步,重新將白布蒙上去,丟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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