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錦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再次見到沈驚鴻會在潮濕陰暗的地牢之中。
白底滾銀流雲暗紋長靴踩在地上軟綿濕漉,地牢中腐爛腥臭氣息濃郁,慕容錦秀眉輕蹙,低咳幾聲,擺手讓幾名衙差打開關押沈驚鴻的牢門。
低頭踏進牢房,透過昏暗的光線,勉強能看清潮濕的稻草堆中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
沈驚鴻似乎感覺到身邊的動靜,眉睫輕輕顫動,艱難地睜開被血色糊住的雙眼,視線中一片赤紅,他只能看到一雙乾淨不染塵埃的鏤銀長靴,忍不住暗嘲,他果然連神智都開始不清,在這樣的地方看到這般潔淨的靴子。
然而,這雙靴子的主人慢慢靠近,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他視線緩緩上移,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容,聽到最意想不到的聲音。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沈驚鴻?」明潤的嗓音帶著低低的喑啞,甘醇平和,語氣中稍帶疑問。
沈驚鴻呆呆地看著眼前之人,被血腥浸染的眼睛無法閉闔,他從來沒想過她會出現這裡。
他突然說不出話來,只是怔怔凝視她,看著她微微歪首打量自己,看著她精緻絕倫的五官露出稍縱即逝的擔憂,然後她轉頭吩咐衙差給自己換個地方。
最後,他清楚地聽到脾氣惡劣殘暴的牢頭點頭哈腰地稱呼她:十殿下……
十殿下……
他有些懷疑自己耳朵也快不行了,眼前一黑,意識沉入黑暗。
他不知道為何父親在自己茶水中下化功散。
他不知道為什麼父親和兄長讓家丁按住他給譚祿磕頭,不明白為何他們毫不留情地拔劍刺進他的胸口,甚至打斷他的腿,逼他鑽譚祿的褲襠,他覺得這真像是地獄,好像一場滑稽怪誕的夢。
他還清晰地記得父親罵他賤種,不要臉的賤人生的孽種,他敬若神明的父親和大哥冷眼在一旁指揮家丁對他拳打腳踢給譚祿出氣。
世界好像突然就顛倒崩塌了。
京城宣旨的內侍捧著明黃的聖旨接收沈府的八百萬兩白銀之時,格外春風得意的譚知州也攜子來觀摩。
慕容曄、慕容煜、慕容錦三兄弟坐在沈府正廳聽戶部尚書齊崚陳述聖意,金嬋倚在慕容錦身邊削水果皮,邊吃邊看熱鬧。
慕容曄神色不動,萬年冰雕般的冷臉沒有表情,鳳目俯視跪在地上的沈福暉以及沈家剩下的十來位庶子庶女。
戶部尚書很輕易地完成任務,事情來得太順利,讓這位從京城大老遠跑來準備接受沈家頑強抵抗的老尚書心中狐疑。
沈福暉俯在地上,恭順謙卑,完全一副樂意為災區奉獻的大慈大悲彌勒佛面孔。
對此,戶部尚書齊崚深覺皇恩浩蕩,乃是聖上得民心,知州善處理官商關係的緣故,剛要好好表揚沈福暉和一旁一臉忠貞孝烈模樣的譚知州幾句時,慕容錦纖指抵唇,眉頭緊蹙,抑制不住低咳幾聲。
「小殿下!您可是哪裡不適?臉怎這般蒼白?」內侍總管許公公緊張萬分,趕緊跳上前。
齊崚一頓,也關切地望過來。
慕容煜和金嬋幾乎同時奔近前,對慕容錦又是撫額頭又是搭脈。
慕容曄手中茶盞漾起一圈波紋,見狀,踏出的半步不動聲色地收回,悠閒地撥了撥茶沫,嗓音平直無波,頗為冷淡。「十弟,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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