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冬日蕭瑟,又登高望江,夾雜著水汽的寒風撲面而來,令人刺骨,但胡應嘉好一會兒才緩步走下山坡。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重新入城,就在路邊隨意找了個小飯館,兩盤菜,一碗湯,再配上一小壺女兒紅,胡應嘉也吃的津津有味,雖是世家出身,但他並不是那等用度豪奢的人。
「四錢銀子?」胡應嘉有點意外,抬頭看著掌柜,「聽聞辣椒價格高昂,這洋芋、番茄也是珍物。」
「算不上珍物。」掌柜的點頭哈腰道:「其他地方沒有,鎮海還能沒有?」
胡應嘉愣了下,很快想明白了,辣椒、洋芋、紅薯、番茄、黃金棒在京城自然是珍物,錢家酒樓售價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但在東南已經種過一季,甚至不止一季,至少在鎮海算不上稀奇了。
丟下個銀角子,胡應嘉笑道:「不用找了,淮安會館往哪兒走?」
很有意思的現象,就如京城一樣,鎮海也有不少會館,浙江本地的倒是不多,大部分都是南直隸、湖廣的,這也是提供各類出海貨物最主要的產地。
「噢噢,就後面那條街,一直往東,看到松江會館再往北就瞧見了。」掌柜嘖嘖道:「南直隸那麼多府洲,就屬松江、徽州兩地會館選的位置最好。」
這是當然的,松江是錢淵鄉梓,徽州是汪直的鄉梓。
胡應嘉道了聲謝出門,沿著路往東,在松江會館門口看了幾眼再往北,不多時就見到了淮安府的會館。
「克柔,剛還讓人去驛站尋你。」膚色黝黑的中年漢子迎了出來,「總算來了。」
胡應嘉拱手行禮,「六叔,適才隨意走了走。」
這漢子是胡應嘉隔房的叔父胡孝行,舉業不暢,連個秀才都沒考上,早早就開始為族裡打點庶務,兩個月前起意南下來鎮海探探路。
胡孝行將侄兒拉到角落處,低聲問:「你和錢龍泉、孫文和、陳登之不是同年嗎?怎麼會住在驛站?就算不住在錢宅至少也應該住在縣衙……」
胡應嘉臉黑如鍋底,難道天天聽他們奚落自己?
胡孝行疑惑追問道:「就算同年走的不近,但二哥和徐閣老有書信往來……錢龍泉是徐閣老孫女婿啊。」
這話里的二哥指的是胡應嘉的父親胡效忠,當年在順天府任職,和徐階有一份交情,胡應嘉就是因此被調回京中入六科為給事中。
胡孝行疑惑於,你胡應嘉是徐階的門生,他錢龍泉是徐階的孫女婿,怎麼會有如此隔閡?
胡應嘉額頭青筋動了動,徐階和隨園的幾次交手都沒浮出水面,錢淵兵圍巡撫衙門也只是針對趙貞吉,雖然京中東南多有人知曉徐階、錢淵已然決裂,但普通人哪裡知曉這消息……就連汪直都不知道呢。
胡孝行有些失望,「本還想著你帶著走一趟錢宅。」
「做甚?」
「總歸……」
胡孝行話還沒說完,幾個剛進門的中年人嚷嚷著引得大家看過去。
「又漲了!」
「一個月二兩銀子!」
「真是死要錢啊,名不虛傳!」
「這等話也敢說,晚上睡覺摸摸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
胡孝行努努嘴,「八成是在說錢砍頭。」
胡應嘉眯著眼細聽片刻,胡孝行在邊上解釋道:「從六月份開始,縣衙向商戶收取淨街銀,每戶一兩五錢,看樣子是漲到二兩了。」
「每個商戶都要繳納?」
「不,只有坐地戶繳納。」
「坐地戶?」
「在城內設了鋪子的才繳這筆銀子。」胡孝行笑道:「說多也不多,能設鋪子的也不在乎二兩銀子,但這沒名沒分的!」
胡應嘉搖搖頭,「怎麼會沒名沒分,去年在江西宜春縣,就有巡檢司設卡收稅……說起來,聽聞通商,只是海商出海販貨時才納稅銀?」
「是,在碼頭、城內交易,並不納稅。」
「所以錢龍泉才找了這個名頭……淨街銀。」胡應嘉笑了笑,「居然沒人鬧事?」
「誰敢鬧事?」胡孝行咂咂嘴,「侯濤山一戰,八家海商並數股倭寇,頭顱就在碼頭處壘成京觀,城內推官吳成器麾下近千士卒,城外還有楊筠江駐守。」
頓了頓,胡孝行笑道:「不過後來大伙兒也沒什麼怨氣。」
「嗯?」
胡孝行沒來得及解釋,那邊一個胖子就衝著那幾個中年人笑道:「孫知縣令人每月用度都貼在縣衙對面牆上,銀子都用在道路修繕,雜役月銀上,你不是偷偷去查過嗎?」
另有人也說:「劉老七,記得你還拿著算盤去算了人數,縣衙每月還得往裡填幾百兩銀子。」
「上個月還有一群洋人來,怎麼說來的?」
「不愧是天朝上國!」
劉老七乾笑道:「雖然都姓孫,但……」
「你懂什麼!」胖子笑道:「孫叔孝原是紹興府上虞知縣,上虞大捷中得錢龍泉賞識,才調到鎮海來,而如今的孫文和是隨園士子,錢龍泉的至交好友。」
「這麼說來,蕭規曹隨?」
「那當然是蕭規曹隨!」
胡孝行小聲說:「每日進出縣城、碼頭的騾馬、牛馬不計其數,人來人往,但街面乾乾淨淨……」
「噢噢噢……」胡應嘉恍然大悟,說起來今日出了驛站就覺得什麼地方奇怪的很,卻沒發現這點,無論是青石板還是黃土路,都乾乾淨淨,似乎用水清洗過。
「於小見大啊。」胡應嘉嘆了口氣,轉頭問:「六叔,你找錢龍泉到底何事?」
胡孝行搓搓手,「也沒什麼……混個臉熟而已……現在沒人有膽子走私出海販貨。」
「為何?」
「碼頭上的京觀才撤了一個月而已。」胡孝行撇嘴道:「說什麼私人恩怨,誰還能沒長眼睛……錢龍泉在東南一日,就沒人有這膽子,被逮著全族都得遭殃……」
胡孝行指了指不遠處的松江會館,「喏,那原先是鎮海周家的宅子,一家腦袋都在碼頭上……」
「那六叔找錢龍泉,是為了出海販貨?」
「是啊,排隊得排到什麼時候!」胡孝行苦著臉道:「錢家,沒個人帶著,送禮都送不進去!」
「還有送禮都送不出去的?」胡應嘉嗤笑道。
「還真不是。」胡孝行拉著侄兒出了會館,解釋道:「不管是縣衙、府衙,還是單設的各處,小吏、文員總歸送的出去,但有品級的基本都不收……其中唐荊川最狠,幾個月前杭州兩家送了重禮,第二日禮單貼在府衙對面牆上,那兩家三個月都沒拿到通關文書!」
「錢龍泉呢?」
「原本還有人送,後來錢龍泉放了話,誰送禮,就找誰麻煩!」
「嗯?」
「錢龍泉是當眾說的,朝中尚無開海禁,鎮海暫行通商,如若收取賄賂,回朝遭科道言官彈劾,再厲行海禁,萬事皆休。」胡孝行兩手一攤,「這話一出,誰都不敢送禮,據說連汪五峰送禮都被退了……逢年過節,也就收些世交、姻親的例禮。」
胡應嘉默默聽著,突然想起京中一則流言,點點頭,「錢龍泉此人,不論其他,非貪財之人。」
胡孝行嗤之以鼻,「去年今年,那家錢家酒樓賺了多少銀子,那時候還沒紅薯、洋芋,光是番茄、黃金棒……」
「京中亦有一間錢家酒樓,售價更高,日進斗金。」胡應嘉面無表情道:「但京中傳言,四年前百餘倭寇穿行數千里襲南都,寧國府數十村落被毀,流民四散,錢家出銀重建村落,歷經數載方成。」
胡孝行一愣,「還有這等事……呃,說起來倒是挺符合錢龍泉的做派。」
「什麼做派?」
「霹靂手段,慈悲心腸。」胡孝行贊道:「若無霹靂手段,何來錢砍頭之名,若無慈悲心腸,何來拋卻儲相南下擊倭?」
胡應嘉嘆了口氣,深深感覺到,自己就不應該來鎮海,應該徑直回京。
雖然數度被那人羞辱,雖然自以為傲的逼人銳氣在那人面前沒有半分分量……但胡應嘉卻不得不承認,這是個註定名留青史的人物,這是個能讓人從心底湧起敬意的人物。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