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一大早就跑到了樞密院。
可惜,遲了一步,楊沅先進去了。
這等軍機要地,薛良就算是來找人也是不能進的。
無奈之下,薛良拉住門房老秦,先說了一堆小話,又給人家手心裡塞了點錢。
老秦這才不情不願地答應,捱得午時前後,他可以幫忙遞話進去。
最近幾天樞密使脾氣不好,當官的都被收拾好幾個了,剛開衙的時間,他可不敢擅離職守。
薛良無奈,想著已經有人帶話,只能回去等信兒,便又趕向「陸氏車馬店」。
其實若非曹尚書、徐知縣催得急,今天這趟他都不想跑。
車馬店裡還養著十七八個勾魂攝魄兒的西蕃婆子呢,那都是楊沅的人,他還能不管了?
「陸氏車馬店」里,艾曼紐貝兒正站在老陸夫婦面前,姿態端莊而優雅。
看到一頭金髮,眼睛發藍的蕃婆子,居然說著一口標準的大宋官話,老陸不禁咧嘴笑了起來:「嗨!你這妮子,官話說的比俺還好咧。」
貝兒神情嚴肅:「謝謝。我要見把我們安置在這兒的那個人。」
薛大娘道:「閨女,你要見楊大官人?」
艾曼紐貝兒眼睛一亮:「楊大官人?他姓楊?官兒很大嗎?「
薛大娘自豪地道:「那可不,人家可是在咱們大宋執掌全國兵權的最大的衙門裡做官兒,你說那官兒能小了麼?」
艾曼紐貝兒便挺起胸膛,莊重地道:「我,法蘭克王國聖玫瑰騎士、撒特爾大教堂聖衣守護、聖殿軍團隨從長,克里托公國第三順位繼承人,艾曼紐貝兒勳爵,要見楊大官人!」
陸老漢夫婦面面相覷,陸老漢撓了撓頭,靦腆地道:「妮子,你慢點說,你是那個啥人來著?」
艾曼紐貝兒大感泄氣,便簡單直接地道:「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要見楊大官人!」
薛大娘咧嘴笑道:「你看伱看,你這麼說俺不就懂了嗎?
你別急,俺兄弟也有事要找楊大官人呢,等他把楊大官人找來,你就順道見了。」
艾曼紐貝兒急道:「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必須馬上見到這位楊大官人。」
陸老漢問道:「那你有什麼大事啊?」
「我,這件事真的很重要,但我不能告訴你。」
陸老漢笑起來:「嗨!嗨!你們女人啊,還真是土婆子蕃婆子全都一個樣兒,芝麻綠豆大的一點破事兒,你們能說的比天還大。」
「哈哈哈,你呀,還是老實等著楊大官人來就好啦,承安、承慶,來,把這個金毛小姨領院裡玩去,這大早上怪忙的,牲口都還沒餵呢」
玉葉留下薛冰欣,把自己派她去「蟬字房」的苦衷解釋了一番。
薛冰欣覺得肥玉葉做的很對!
薛冰欣現在正陷入一種自我犧牲的自我感動之中。
為了自己的好姊妹不被人欺騙,她殫精竭慮,不惜犧牲色相也要和那個男人周旋!
如此犧牲只為讓好姊妹看清他的真面目,我是多麼偉大、為了自己的姊妹,又是何等無私?
帶著這種濃濃的自我感動,薛冰欣回到了自己的籤押房,就看到冷羽嬋早就等在那裡了。
冷羽嬋坐在她的位置上,一雙修長的大腿交叉著,靴子就擱在她的公案上。
「幹嘛,不捨得離開我呀?」薛冰欣對她笑了笑,心中暖暖的。
不就是調去「蟬字房」嘛,仍然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又不是生離死別!
死丫頭整這一出幹嘛,讓人家心裡頭怪感動的。
冷羽嬋陰陽怪氣兒地道:「我說你不嫌折騰呢,還要跑去澉浦接應我們,那叫一個殷勤,這是因為早就知道自己要被調走了是吧?」
薛冰欣偷笑:「哪有啦,人家就是關心你嘛,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喔。」
冷羽嬋撇了撇嘴,冷冷地道:「是,你是關心,不過你關心的是誰啊,是我,還是楊副承旨?」
薛冰欣終於發現不對勁兒了,眉頭微微一皺:「你在說什麼呢?」
冷羽嬋酸溜溜地道:「你說我在說什麼呢?我說你對楊副楊承旨先倨而後恭呢,敢情是知道自己要調到人家手底下去了,搶著去奉迎買好是吧?」
薛冰欣生氣了,她剛要反駁,忽然心中一動,不對啊!就讓她這麼誤會著才好啊,這樣等我揭穿楊沅真面目時,促使她幡然醒悟的力量才夠大呀!
想到這裡,薛冰欣眼珠微微一轉,似笑非笑地道:「什麼奉迎買好啊,說這麼難聽。
是都承旨調我過去,承旨同意了的,可不是我自己有那個能耐投靠過去的。」
「再說了,我之前為啥看不慣他呀?一則是覺得他的能力未必就比我強,甚至還不如我。
那讓他騎我頭上,我當然不服氣啦!」
「二來嘛,本來這副承旨的職位,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可他憑空而來,就搶了我那一半機緣,我當然不高興啦。」
「吶,如今東海之行,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
我又得以晉升,甚至比他沒來『魚字房升的更快,我為啥還要嫌棄人家?」
薛冰欣扭著腰肢款款地走過去,到了冷羽嬋身前,便把屁股一扭,偏坐到了公案上去。
她雙手撐著公案,俯視著冷羽嬋,笑靨如花地道:「司公可是人家的大福星呢,以後人家要做他的佐貳官,提前和他打好關係不過分吧?」
「我」
冷羽嬋忽然覺得更委屈了。
這興師問罪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還有天理嗎?
楊沅被肥玉葉帶著,先去見了鄭遠東。
到了這裡,楊沅才知道為何他能迅速晉升執掌一房,原來竟是涉及到了高層的暗鬥。
鄭遠東雖然不知道楊沅北國十年的履歷是假的,卻知道他是普安郡王趙瑗安排進來的人。
鄭遠東本就是官家為了掣肘秦熺摻沙子摻進來的,但凡和秦檜一派不對付的,自然就是自己人。
因此,他對楊沅倒也知無不言,詳細說明了楊沅執掌「蟬字房」後將要面臨的最大挑戰:坐穩他的位置。
如果「馬皇弩」一案不能查個明白,他就會成為犧牲品。
楊沅明白,他這是被博弈的雙方當成了一枚「棋子」。
如果他這枚「棋子」能屠了對方的「大龍」,那「蟬字房」從此將是他的囊中之物,一定範圍內,他也將變成一個「執棋人」。
如果失敗,他就要捲鋪蓋滾出機速房。
「下官明白了,下官必會全力以赴,偵破此案!」楊沅沉聲答道。
這件事,他當然會全力以赴。
從肥玉葉那兒得知他將被調去「蟬字房」後,他第一時間就找到了小駱,然後他對「蟬字房」就有了很詳盡的了解。
「蟬字房」是樞密院機速房「八紱」中最特殊的一個部門。
由於它的特殊性,機速房龍、鳳、象、獅、魚、蟬、蛇、雀八處,機速六處的自主權最大。
因為它主要是負責對外諜探事務,這是危險性最高的部門,因此擁有很大的臨機專斷、先斬後奏之權。
從那時起,楊沅就有了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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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今這個時代,諜報機構的管理還是很粗放的。
粗放到雖然他前世不是什麼諜報機構的人,也能觸類旁通地制定出一套更加嚴密、先進、有效的章程來更新換代。
「蟬字房」派出去的秘諜,保密級別是最高的。
這些人之間也沒有橫向聯繫,所有人都是一條線直接聯繫在「蟬字房」掌房身上。
「蟬字房」掌房有一個固定不變的別號:「銜蟬!」
「銜蟬」本是貓的別名,用在這裡顯然只用了它的字面意思。
每一個差派出去的秘間諜探,都是一隻只放飛的蟬,它們的命運,就銜在「蟬字房」掌房手裡。
由於他們都是和掌房單線聯繫,直接受命於掌房,掌房所擁有的權力可想而知。
楊沅如果想要做一件私事,他只要把一件事拆解開來,讓放飛出去的蟬每人負責一段
那麼這些人都不會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如此一來,楊沅就可以做很多事了。
美麗國的胡佛能成為「皇上皇」,就是因為他用類似的方式,巧妙地把一個龐大機構,變成了能為他個人野心而服務的一個組織。
楊沅接下來要對付的目標,是一個皇帝都要忌憚三分的龐然大物!
如果他能把藏在綠蔭下的這一隻只「蟬」都掌握在手中,或許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被人踢走。
這個位子,他坐定了!
楊沅見過鄭遠東之後,便去了樞密使那裡。
鄭遠東沒有陪他過去。
秦熺和鄭遠東雖然名義上是上下級的關係,但實際上卻是彼此制衡、牽制的一對角色。
王不見王,鄭遠東自然沒必要到秦熺面前去自討無趣。
秦熺看到楊沅,便淡淡地道:「你在北國十年,勞苦功高。
之前,破獲奸人串通禁衛,謀劃宮闈的陰謀,官家對你也是青睞有加。
而今,你又一舉斬斷了宋金之間的販私通道,很不錯!」
楊沅知道這個開場白只是個過場話,秦熺真正要說的在後面,所以保持著謙卑的姿態安靜地聽著。
秦熺道:「也因此,你才有資格成為『銜蟬』。」
楊沅欠身道:「多謝樞相栽培。」
秦熺一甩手:「不過,你走馬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主持勘察『馬皇弩』失竊一案了。
此案涉及內外,可以叫『魚字房』協助你們,務必要查清此案,揪出藏在我朝的心腹大患!」
這番話,秦熺倒是情真意切的。
他假公濟私,替父親報復非秦系的力量不假,但他也是真的希望能夠查清此案。
秦家跟馬皇弩失竊可沒有關係,但是由於沐絲那邊被起獲的物資中,有打著秦相府名號的東西,這讓秦檜也沾了嫌疑。
秦家是想一直趴在大宋身上吸血,並不是想讓它死掉。
秦熺還想接過父親的權力,繼續做大宋的宰相,延續他秦家的無上榮光呢。
「不過」
秦熺臉色一沉:「如果此案你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對本樞使無法交代,那麼本樞使對官家也就無法交代了。
那時候,你這個掌房承旨也就做到頭了!」
楊沅早就從鄭遠東那兒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此毫不意外,不卑不亢地答道:「下官定全力以赴!」
秦熺往椅上一仰,屈指輕叩著公案:「那麼,你給本樞使一個期限吧。
總不能你說要十年八年破獲此案,就讓官家和本樞使等你個十年八年吧。」
楊沅笑了笑道:「還有三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卑職斗膽,就以新歲元旦之日為最後期限,樞相以為如何?」
「哦?」
秦熺微微眯起了眼睛:「新歲元旦之日為最後期限?你確定?在此期限之內,你能破獲此案?」
楊沅搖了搖頭,道:「卑職不能確定。
只是,任何案子,拖的越久,失效的線索也就越多。
如果在元旦之前,卑職還不能有所收穫的話,那麼就算再給卑職十年時間,卑職也不太可能查清楚了。」
「好!」
秦熺坐正了身子:「那就以新歲元日為期!你破了此案,本樞使親自為你向官家請功!你破不了此案」
楊沅拱手道:「卑職自己捲鋪蓋走人!」
楊沅從秦熺那裡回來,便喊上薛冰欣和小駱,去「蟬字房」報到了。
冷羽嬋剛和薛冰欣又吵了一架,氣得頭昏腦脹,也沒出來送他。
其他人倒是對他非常的客氣,由肥玉葉帶隊,一直依依送到門口。
「蟬字房」和「魚字房」相隔不遠,不過兩邊有一道高牆隔開。
需要走到樞密院前院兒,才有通向「蟬」字房的道路。
大概是因為「蟬字房」太過特殊,敏感信息太多,所以在戒備森嚴的樞密院內部,在自成一區的機速房裡,也是四面高牆,加強了戒備。
機速房內,如今小官小吏還有不少,可是主要人物,都被一掃而空了。
上一任「蟬字房」掌房,因玩忽職守,現在正在牢裡蹲著,等候發落。
蟬字房的副掌房和左右押衙,並主事等人,貶的貶,遷的遷。
所以,「蟬字房」就空了,只剩下小貓小狗三五隻。
秦熺這麼幹,看來還真未必是因為手段拙劣。
他把「蟬字房」給弄癱瘓了,誰接手,只怕一時半晌都難理順。
那麼在此期間,如果出點什麼差錯
「蟬字房」可是負責對外諜探的,出了事就不是小事,到時候秦熺連鄭遠東都能彈劾。
所以,看到楊沅帶著薛冰欣、駱聽夏來報到,那小貓三五隻看他的眼神兒都透著古怪。
目光中既有同情、又有憐憫,還有看你如何收場的戲謔,似乎
他們已經預見到了這位新任掌房的下場。
楊沅看見被秦熺拆得七零八落、不成樣子的「蟬字房」,卻是心中大喜!
縫縫補補,哪有打碎了重建方便啊!
秦熺把「蟬字房」搞散了架,扯後踢下絆子背後捅刀子的都沒了,這我大刀闊斧地立我的新規矩,豈不容易多了?
秦熺,秦樞相,你可真是個大好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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