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怪盜 第五回、夷狄總有豺狼意

    夜雨淒淒,太學院的一所孤院,燈燭搖曳,清風陣陣。香思輕輕問到:「岳公子,到了嗎?」

    「嗯,這便是你的住處。」岳清明帶著白色的面具,神色淡然,又拿出時俊的錢袋來,拉起香思的手將錢袋放在他的手上道:「他們撕壞了你的衣服,算是他們的賠償,崇國公府那邊今後要多加小心,他們這回下得是春藥,下回是蒙汗藥,或者毒藥也不一定。」

    「好!只是,這錢畢竟是偷得,我不能要。」香思道。

    岳清明笑了笑:「好個堅毅的姑娘。」言罷換了自己的錢袋道:「你吃穿用度向來仔細,朝廷給的救濟也不多,這回莫要推辭,時將軍的錢改日我會還他。」

    香思不忍:「可是!」猛然抬頭發現院落空寂,巨樹靜立,岳清明已不見了蹤影。香思看了岳清明給她的錢袋,做工質樸,沒說什麼靠在門口,鼻子竟然不住,流出鮮血來,隨即咳嗽了一下,聲音嬌嫩,居然將一口鮮血吐在了門前的黃花上。她暗自垂淚,卻是神色淡然,想來身患重病很久了。她鋪開寒衾,將軟軟的身子蜷縮進去,柔媚的聲音不住顫抖,將蠟燭吹滅,一夜的喧囂歸於平靜,香思安靜的睡著了。

    次日雨後,臨安的銀杏和楓葉各自又加重了一層秋衣,晨光清澈太學院中數聲陣陣,見得教師中,焚著一壺清香,兩排三尺見方的書案,跪坐這兩排衣著風雅的書生學子,各持卷書,有序誦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呼延午正坐在後排林升的右側,與林升道:「誒,誒,賢弟!明明德是什麼意思!老哥我搞不懂啊!」

    林升不答,看著最後一排空空的座位,神色略有恍惚!呼延午素來不拘小節,他團了團紙團,嗖的一聲丟了過去砸醒了林升。

    「賢弟,你咋神情恍惚呢!昨晚睡得不好?」呼延午道。

    「沒,什麼事?」林升道。

    「我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是什麼意思!」呼延午讀書時半路出家,本就是武人雖然也通明六書,六藝,但只在表面,而不知其深。

    林升笑道,搖搖摺扇,突然感覺寒涼道:「秋天不宜搖扇,哈哈,這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第一個明乃,彰明弘揚之意,二明乃仁心光明之意。原意便是《大學》這篇文章的道理,便是要弘揚,光明正義的道德與天下。」

    呼延午一拍大腿:「誒呀!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我漢人以仁德立世,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明德自然是要以正心為主啊!」

    「哈哈,對,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只可惜,我朝文人從徽宗皇帝起便只知其理,而不按其行啊!」林升搖搖頭。

    「嗨!想那秦檜也是飽學之人,這道理自然比我清楚!卻怎想得,他做起事來絲毫不顧聖人訓教!真是個奸佞小人!虧他還居然有個忠獻的諡號!」呼延午感嘆秦檜,諸多罪狀,構陷岳飛只是其一,他做宰相之時朝政腐敗,貪贓枉法,禍國殃民,現今居然身死落得忠獻稱號,而岳飛身死卻無人過問,如今諸多大臣仍然為秦檜口口辯護,真是令人心寒。

    旁邊坐著的一個學生也不由搭話:「可不是嘛,秦檜索性前幾年死了,他在的那會兒,他女兒丟了只貓,差點把臨安府的貓都抓光!我家鄰居有一家母女養了只貓,秦檜的女兒非要去搶,結果拿走貓,還把母親給打死了!然後秦府那個公子,誒呦喲!看上人家姑娘水靈,居然活活把人家姑娘奸.淫至死!說起這事啊!我家街坊看的是明明白白的!」

    劉小滿在斜前桌聽了這話不由回頭:「什麼!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我們這個皇帝也真是糊塗到家了!」

    呼延午點點頭:「嗯嗯,這話說的倒也不為過....」他抬頭看見湯碩正回頭看他們,心知他父親可是當朝宰相,話傳到湯思退的耳朵便不好辦了。隨機咳嗽了一聲:「咳咳咳。」

    劉小滿瞥了一眼湯碩道:「繡花枕頭!」

    同學們向屋外看去,陰沉的走廊里,一個貌似花甲老人慢慢悠悠,謹慎的邁著四方步,拄著黑木拐杖,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他身高六尺背已然駝了,四肢瘦小,還有著一個圓滾滾的肚子,這個老人長得很醜,戴著極為厚重的眼鏡,一個大酒糟鼻子頭,嘴上沒什麼血色,乾的脫皮微微顫抖故作嘆息,又似乎有什麼怨懟沒發泄一樣;雙眉厚重緊緊皺著天生的一張苦練,臉上的肉很胖雖長了些皺紋,可是皮膚保養的很好,又像是只有三十幾歲模樣;鬍子也只嘴上飛起的兩撇。

    「好好看書!先生來了。」幾個學生私下裡道。

    先生上課穿著厚厚的深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別人看見他身上長得什麼不該長的東西。

    只聽湯碩趕忙站起道:「先生來了。」眾人隨他起身向先生行揖禮,兩排學子施禮整齊規範,緩緩彎腰。

    漢人講究平等,自然要還禮,而老師對於學生有傳道授業解惑之恩,自然還禮稍輕,於是回叉手禮,字正腔圓的道:「同——學——們——好!」

    劉小滿暗自偷笑:「哈哈,朱夫子說話向來像皇宮裡傳話的公公。」

    呼延午和林升一旁偷著笑,林升道:「哈哈,拿腔拿調慣了。」

    朱夫子就是太學院的主講先生朱熹,字元晦大有才名,可惜雖然才華橫溢但是,心胸狹隘,為人太過斤斤計較,刻薄寡恩,且生來膽小,懦弱所以也只能做老師這一可欺辱學生的行當;無奈他才學俊逸,雖然做事一定要爭臉奪面,明哲保身,但礙於才學朝廷便只能將他安排在這個太學院了。朱熹道:「哎呀,各位同學,昨晚臨安府鬧毛賊,哎呀,氣的我一夜未睡!」言罷箕踞在自己的蒲團上,故作憤慨,圓鼻子拱了拱花盆一般的眼鏡,一聲長嘆。

    「岳清明是江湖上有名的巨盜,什麼毛賊?我看他分明是嚇得一夜尿炕!」宋代女子雖不及盛唐,但是敢說,敢做一點不輸男子,劉小滿又是軍旅人家,受夠了這些迂腐的讀書人,便總能接些話來。

    林升看看朱熹鼻孔外翻好似頭豬,提起筆來,就手就將豬夫子畫的栩栩如生,本想作樂誰想,呼延午笑的更歡:「哈哈哈哈,尿炕!尿炕!」手不停的敲桌子。

    劉小滿在他的座位看著呼延午一併也笑了:「哈哈哈,豬夫子尿炕!」

    林升神色總是如他往常一般淡定中透出一分笑意,跟著將他話的豬夫子舉了起來,隨即又是哄堂大笑。

    朱熹對自己要求寬鬆,其他人都在端坐,唯獨他箕踞而坐,十分不符合禮數,自己遲到又把事情推給了,昨夜夜盜佳人的岳清明;他見眾人發小氣的十分不悅:「笑什麼!不懂禮數!」

    湯碩是宰相湯思退的兒子,學了不少阿諛奉承,揣摩心意上頭的話,而湯思退當上宰相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但是放在湯碩這裡也只將阿諛奉承的功夫學了一半,他趕忙去豬夫子面前道:「嘻嘻,夫子怎可和他們一般見識!」

    朱熹深知湯碩是當朝宰相的兒子,他為了仕途哪敢多說趕忙道:「庶子小兒,不懂禮數,你們看看人家湯碩!」

    「沒事,先生各位同窗自然不是有意的!」湯碩得了便宜賣了個乖。他心中暗自揣度道:「這些學生皇帝是定期要查看的學業的,這時候把他往下踩踩,將來皇上就會注意我了,像林升這等毫無根基的和呼延午這樣的武人也要踩。雖然踩他們更上一步的希望很小,但是萬一要是有機會呢?」

    聽見門外有一個人輕輕的敲門,眾人不由屏住呼吸,木門中進來一位黃杉少女,身姿纖柔,眉目如畫:「先生對不起,身體有些不適,遲到了。」眼眉輕低,施禮萬福。


    朱熹見了與眾人一塊,被這少女傾城容貌深深醉倒,不有流出口水。朱熹看似衰老,實則是平時思慮太多導致華發早生,他是建炎四年生人,至今不過三十歲,見得仙子便又有了巫山雲雨之思,隨即上前用手拉扯少女的紅酥手。

    湯碩暗笑他深知朱熹心胸狹隘,平時多想親近女學生卻多被拒絕,現在香思犯錯正是他落井下石的時候他趕忙道:「先生,思思姑娘昨晚可是被強人擄走了,今天竟然完好無損的回來,當真是一件喜事啊!遲到就遲到了吧」

    少女矜持,趕忙退後一步:「還請先生責罰」

    朱熹這才回過神來,立刻臉色嚴肅:「哼!香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和那毛賊做了什麼!我朱熹當了這麼多年的老師,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學生!遲到還振振有詞!想我朱熹為復文風興盛,承繼河洛之學,聖賢經典,二十多年披荊斬棘,歷經磨難!到頭來交出你這般不知廉恥,欺師滅祖的學生!」他眼鏡太厚,也看不清眼神,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生氣,還是假裝,隨手拿過那根堅硬如鐵的黑木拐杖,便不管不顧的像香思的身上,香思這丫頭性子剛烈,朱熹打了她幾下她本可躲避,卻硬是硬扛,但是無奈身體不好,啪啪兩聲便倒在地上,她頭上包著晚上岳清明替她包紮的紗布,都被打掉,香思正好倒在林升的桌子邊上,林升順勢用手推翻了桌上墨,硯台翻騰下桌,一股腦全要濺在朱熹的身上,朱熹上去便要踹香思,見得墨灑,他素有潔癖哪敢上去,便有退回來了。

    呼延午速來俠義,打女生的事情怎能容忍聲如奔雷道:「夫子!思思姑娘事出有因,還!望!寬!恕!」他沒林升那般變通,見他掌拍桌案,毛筆居然震飛一尺,他左手橫扇手背一掌扇出,那毛筆若飛箭一般飛出窗外,釘在老楓樹上,而那楓樹卻紋絲不動。

    朱熹的巨耳乍起,好險嚇死,他知呼延午久在戰陣,金人無不披靡,哪裡敢和他分辨,立刻找個理由逃走,省的呼延午真發起性子來,將他一掌劈死。他顫顫巍巍說道:「氣氣氣,氣氣氣,氣死我了,這這這,這課沒法上了!」言罷可勁揮揮袖子,顫顫巍巍的拄著拐杖走了,剛出門楣拎起拐杖大步流星的跑了。

    湯碩見呼延午生氣,本想再說幾句話氣氣他,但是湯碩聽說,呼延午在蜀地曾經單騎持矛,沖入敵陣斬殺敵軍上將,梟首而還。便也不敢多動了。

    劉小滿雖然嘴上不喜歡香思,但是心地善良,見得香思倒地,不由的去扶她,香思眼眉雖皺,但是臉上強笑,行萬福禮去謝謝小滿:「多謝,小滿姑娘」又轉過頭來,去謝謝呼延午,唯獨眼神與林升避開,不去謝他。

    林升似乎也知道何事,眼神也從香思的身上移開和其他準備下學的學生,一一作別。其他學子多半天真,哪裡卻礙於香思名聲,便不去湊熱鬧了,聽得朱熹放學,趕忙收拾書卷就走了。

    劉小滿大大咧咧的一把擼起香思的袖子,露出晶瑩的肌膚來,看見上面累累傷痕:「豬夫子好狠!!這麼好的女子怎麼能這麼打啊!」

    呼延午見她素臂輕柔整個人都看呆了,咽了口水。

    「劉姑娘,不妨事。」香思安靜的說。

    「什麼妨事不妨事的!打人就是不對,瞧著胳膊...多漂亮...我也很瘦咋就沒你瘦的這麼好看呢?」劉小滿叫了林升:「雲友!你說對嗎!」

    「啊?」林升回了一聲,一片驚愕,他少有這般神情的。

    「呼延大哥!你說是嗎?」劉小滿又問。

    「哈哈,思思姑娘的樣貌就連宮中妃子也比不了,你又怎麼相比?」呼延午道。

    「哼!人家明明就比宮中的妃子好看!」劉小滿不開心,卻耐心的查看香思的傷勢,猛然一驚:「守...宮...砂。」

    香思趕忙將袖子合上:「......」

    「你這丫頭咋這般能忍!」劉小滿不由道:「都說你早就被壞人給糟蹋了,沒想到你還是處女!」

    呼延午聽得:「小滿,我和林升兩個漢子在這呢!」

    「噢噢,沒事。丫頭,我看不慣這些人欺負你!我比你大兩歲,以後你就是我的妹妹了,誰要是欺負你肯定不行!我劉小滿的武功,在臨安那是出了名的.....」

    「三腳貓!」林升和呼延午聽得她吹噓不由的打斷。

    香思捂著嘴笑了,這一笑可謂會心,如桃花初綻,似煙雨朦朧:「如此就要多謝小滿姐姐的照顧了。」

    小滿笑了笑:「嘻嘻,跟我走,我那有活血藥。」言罷拉著香思就走。香思的眼睛不由的有看向林升,見他身形猛然一驚,而岳朗一回頭來,那明月入懷的感覺卻又令香思不由遠去。

    呼延午看看二人神色便立刻對林升道:「雲友,上次送她你二人便不說話,這回又是!是怎麼回事?」

    「啊?有嗎?剛才不還是互相道別了嗎?」林升道。

    呼延午神色嚴肅:「好吧,總有感覺你們還有別的事情。」

    林升不言,卻聽見正門喧鬧和呼延午心領神會,去正門查看,太學院正門,正在主街,學生上學隨在書院之內,但是除了吃飯普遍出入正門,卻見得差役清路,百姓為之迴避。

    劉小滿和香思滯留在門口觀望,還有幾個學生也一併在了。林升緩步走來,朝陽明媚,照在香思的身上,林升從身後看她,見玉頸流光,不由痴了。

    呼延午道:「小滿,什麼情況!」

    「金人使臣!又來拿吃拿喝,我大宋人人富足,交稅之後還有不少結餘,不想著金人一來,給他們進貢就要二十五萬兩銀子!絲綢,瓷器,茶葉什麼都要給,我們貿易少了多少錢就不知道了!」劉小滿道。

    「這金人,殺我子民占我山河,不知朝廷為何還要說什麼宋金團結,共同繁榮的話!」呼延午道。

    香思也不由說道:「我們每年他們錢糧,換來結果,不過就是他們的金人一言不合就屠城,限制言論,和隔三差五的侵擾。」

    林升道:「換來的是靖康之難,無數先賢典籍毀於一旦,古蹟淹沒,但說王右軍的書法就不知道,被這些髡賊燒了多少。」

    呼延午聽到這裡安奈不住憤恨,不由的一掌劈在了太學院門口的石獅子上,一丈高的漢白玉大石獅,竟然被他一掌打得如煙塵一般。

    眾人震驚之餘,聞見一股刺鼻的臭味,像是許久不清洗的豬圈,卻聽得亂馬嘶鳴的聲音,雜亂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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