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息一息流逝,外面照進欒粟宮大殿的陽光緩緩地向右偏移。
作為賭局發起人的董赫眼見著勝利離自己越來越近,他都在想著回去靈膳盟總部後要喊哪些好友聚在一起聊今日讓善慧地神機峰門人醉酒出醜之事。
與董赫對賭的花徑軒則一副思索模樣,他手中摺扇還是如以往那般輕輕搖著,可他嘴裡時不時發出的嘆息聲讓人不由覺得他心事重重。
混元子見狀悄悄傳音於花徑軒道:「花道友,要不你主動認輸吧。我想欒粟靈膳師肯定會為你說情,再加上你善慧皇親傳弟子的身份,董赫絕不敢為難你。」
花徑軒被混元子的傳音打斷了思緒,他傳音回道:「道友放心,離申時過半還有些時間,我未必會輸。」
混元子見花徑軒都到這時候了還要強撐。他提醒道:「花道友,前面那可是整整一壇返虛後期品階的延年釀。不要說你,就是董赫不以靈力化解,這五十斤靈釀下去也得醉倒。你若被這靈釀內蘊含的強大靈力損壞根基,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我有數的。」花徑軒說完就瞅向懸於寬桌上方的二十六字批言,他喃喃道:「應該是他了。」
混元子雖見識過花徑軒神機道算之法的玄妙,但他覺得現今之局就算霍灸、安戌親至也幫不了花徑軒。二者作為極難勝地的守護者,如何會為了一個善慧地修士去讓極難勝地的從聖境修士出醜。
混元子的想法也是主座上欒粟靈膳師的想法。
正喝著靈釀的欒粟靈膳師心中苦悶不已。他出於好意才讓董赫與花徑軒他們共用午膳,以便雙方結交。誰曾想董赫居然會因為輩分一事生出這場鬧劇。他看到座位上的花徑軒依舊是那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他不知花徑軒是真的心裡有底還是在故作沉著。他暗自說道:「若花徑軒這批言還能應驗,那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要和他深交!」
就在欒粟靈膳師做定之時,欒粟宮大殿中央的空間突然呈現出一扇外開大門,自裡面走出一名頭髮半黑半白衣衫破爛的年輕修士。
殿內除花徑軒以外的三人看到那年輕修士皆是一驚,特別是欒粟靈膳師,要知道欒粟宮的每一座宮殿都有從聖品階的靈力屏障防護,外人不要說瞬移了,就是御空飛行都不可能。
欒粟靈膳師驚奇道:「你是何人?為何可以瞬移出現在我欒粟宮內!」
「欒粟道友好生健忘,我記得我才離開數個時辰而已。」那年輕修士說道。
欒粟靈膳師駭得直起身子道:「你是宸靈子道友!」
宸靈子露出笑顏:「看來聲音比樣貌更容易讓人記住。」
欒粟靈膳師和混元子都不敢相信宸靈子這返老還童的轉變。
宸靈子見欒粟靈膳師在此設宴,他不客氣地伸手去拿一旁放著的那隻酒罈,卻被客座首位的董赫喝止道:「住手!這壇靈釀不是給你喝的。」
宸靈子把手按於酒封之上,他看向董赫道:「你是?」
董赫亦是第一次見到宸靈子,不過他在靈膳盟總部多多少少聽聞過宸靈子的一些事跡,他並沒有把同為從聖境修士的宸靈子放在眼裡。他說道:「吾乃靈膳天榜排名第二十八位的董赫靈膳師!這是為花徑軒所留。他很快就要輸了,屆時他必須在不用靈力化解的前提下喝光這一整壇靈釀。」
宸靈子將目光投向了花徑軒,他掃過花徑軒寬桌上方的二十六字批言,他問道:「花道友,發生了何事?」
花徑軒輕搖落英扇,將方才事情的經過以及那場賭局簡明扼要地告知了宸靈子。
宸靈子聽罷就希望董赫通融道:「董道友,你的心思我很清楚,因為我前面也認為花道友於修為上不夠資格與我等相提並論。但很多時候實力並非評定一個人的全部標準。我來此是有事相求花道友,還請董道友給個面子,我為花道友代勞喝下這壇靈釀你們雙方就把此事揭過如何?」
誰料董赫根本不賣宸靈子面子:「你有空在這廢話還不如出去找殺害你兒子的兇手。今天不要說你了,就是霍灸、安戌兩位道友替他求情都不行!」
宸靈子訕笑道:「那就真的沒辦法了。」
主座上的欒粟靈膳師在宸靈子說話時就察覺到下方地底不對勁:「董使快逃!」
董赫剛聽到欒粟靈膳師的提醒就感覺雙腳被什麼東西定住了,然後他發現自己左側脖頸又被一隻粗糙的手掌按壓向下,他的腦袋撞碎身前寬桌,身子直接被砸進地面磚石中。
董赫完全沒料到宸靈子會這般毫無顧忌地出手,他憤怒道:「宸什麼!」
董赫受制之後下意識地從本源屬地內調取火之本源以做反抗。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火之本源方一出現就被外面大量的土之本源對拼耗盡,並且還有很多土之本源躍躍欲試地向他從聖屬地湧來。
董赫嚇得立馬閉合自身靈力與從聖屬地的連接,他這一舉動恰恰給了宸靈子完全制住他的機會。早就備好大量本源之力的宸靈子將拼耗過後剩下的土之本源注入董赫體內,轉瞬之間就讓董赫動彈不得。
宸靈子在行動時又自儲物袋內取出囚魂爐立於身前,正好格擋住馳援過來的欒粟靈膳師。
宸靈子警告道:「欒粟道友,我已將糜傑道友封印於囚魂爐中。這爐子還能再封兩個從聖境修士,你我之間並無仇怨,你別逼我。」
欒粟靈膳師見地上的董赫正被土之本源覆蓋肉身,他不敢輕舉妄動道:「宸靈子道友,你莫要衝動。」
此時董赫在殿外的兩名侍女聽到裡面動靜,她們齊聲高呼道:「主子出了何事!」
欒粟靈膳師生怕事情鬧大,他先操控欒粟宮的防禦屏障模糊殿內場景阻擋那兩位侍女進入,接著對外傳音道:「董使正在把酒言歡,你們勿要打擾!」
那兩名侍女聞言只得心中不安地在殿外等候。
欒粟靈膳師再次勸道:「宸靈子道友,你先放了董使,我們有話好好說。」
「我好好說他聽嗎?」宸靈子盯著被土靈之力束縛只剩一個腦袋露在外面的董赫道,「我不想給花道友惹麻煩。董赫,我賞你一整壇返虛後期品階的延年釀,你不用靈力化解,喝完就走,聽到了沒!」
董赫惡狠狠地回道:「宸靈子,你有種就封印我!看最後是你死還是我死!」
欒粟靈膳師不願董赫這靈膳盟總部使者在欒粟宮出事,他焦急道:「董使,宸靈子道友體內有霍道友的幽冥縛靈印,你莫要再激他了!他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宸靈子於董赫震驚之時二話不說用自身靈力占據董赫腿部。
發現雙腳失去知覺的董赫不敢置信道:「你!」
「你不接受我就把你的肉身以土靈之力煉化。你要麼燃燒元神衝破我之束縛,要麼就等著跟我拼耗靈力一起死。」宸靈子轉而盯著欒粟靈膳師道,「欒粟道友,你可別亂動。你也說我什麼都幹得出來,從聖境的我在你身前自爆,即便你用從聖品階的防禦屏障抵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正準備操控欒粟宮外靈力屏障的欒粟靈膳師頓時止住了動作。他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求去花徑軒那裡:「花道友,你勸勸宸靈子道友吧。」
欒粟靈膳師沒發現的是,花徑軒在宸靈子一下子制住董赫後,他手中搖扇的動作比之先前快了很多。他看向寬桌上方的二十六字批言道:「雖然我猜到會是宸靈子道友你來解局,但我沒料到會是如此狀態的你。」
「哦?看來花道友還有事瞞著我。」宸靈子微笑道。
花徑軒承認道:「其實今日非是我和混元子道友第一次與你相遇。我和他從覺初城一路往東北方向尋求機緣。當我們在三日前行至靈膳盟第三據點時我心生感應,我之機緣就在這欒粟宮內。只是時機未至,我們應當對應靈膳盟第三據點的「三」字,於到來的第三日也就是今天再行拜謁。但混元子道友對此將信將疑,他認為既然是我們的機緣,那我們就該自取。我並未阻他,還陪他一起來到這欒粟宮外。誰知我們連欒粟宮大門都沒進就遇到了滿臉戾氣在宮門外站著的你。混元子道友看出你身上蘊藏著一股可怕的殺氣,是故很快就知難而退於附近找了一處旅店。我預感到自己會與你結下緣分,遂於房內施展神機道算之法以你和你身前的欒粟宮大門為引推演了你的命數。卦象顯示你正處在人生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若你找到方法跨過那道門,你將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為極難勝地自上一任極難勝皇道消後的首位道成境修士。若你被拒門外,你將淪為命運的推手。」
花徑軒的話讓在場眾人神色驟變。
欒粟靈膳師和董赫是因為聽到花徑軒說宸靈子會成為道成境修士。
混元子則是因為花徑軒的最後一句,他暗怪花徑軒為何要這般實誠地全告知宸靈子。他覺得以宸靈子現在癲狂的狀態,完全有可能把他們全殺了。
宸靈子問出了混元子想問的那個問題:「你先前不說,現在又為何要將這推演的結果告訴我?」
「我們善慧地神機峰門人信奉『隨緣而至,順勢而為』。我們既已結緣,道友亦做出了選擇,我此時相告無可厚非。」花徑軒淡然道。
宸靈子呵呵笑道:「好一個『隨緣而至,順勢而為』。善慧地神機峰門人果然個個都不簡單。」
花徑軒凝神看著宸靈子道:「不簡單的應該是宸靈子道友才對。我從道友身上感覺到了一絲和我師尊相似的道心通明之境,可你之修為卻未達到道成境,種種跡象表明你放棄了晉升道成境的機會。」
花徑軒這番話如平地驚雷般讓殿內的欒粟靈膳師他們駭得張大了嘴巴。他們和糜傑一樣不願相信宸靈子主動放棄晉升道成境這件事。
「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放棄了。因為有些東西比修為重要。」宸靈子進而問向花徑軒道:「花道友,能率先知曉別人命數的感覺如何?」
花徑軒如實道:「會讓我感覺到自身的渺小與無力。我曾詢問師尊,可否通過自身的能為去改變命數。師尊告訴我,於細小處確實可以改變命數規避天道懲罰,但需要付出的代價極大。所以我們一般只做到趨吉避凶。她說命運就像一條洪流,世間萬物組成了這洪流的各個部分。它帶著我們奔騰向前,不具備任何情感只按自己的軌跡規則行使。」
花徑軒此言一出,殿內眾人都陷入了深思。
宸靈子問道:「難道就沒人挑戰命運戰勝命運嗎?」
花徑軒道:「挑戰命運者比比皆是,但戰勝命運者,我師尊亦未見到。因為對於命運而言,即便那個挑戰者或者那群挑戰者以通天修為暫時改變或者停滯了他們所處的那段命運,於洪流中形成一處自在之地,但他們的舉動勢必會造成後方洪流積聚更兇猛的劫數降下。屆時那處自在之地將承受無數次的衝擊,直至再次被命運吞沒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花徑軒的話語充斥著一股看透後的無力感。
宸靈子語帶深意道:「花道友,你之道心似乎比我還要通達明快。」
花徑軒搖扇打著哈哈道:「宸靈子道友謬讚了,我才活了一百多年,能通達明快到哪裡去呢。」
「他僅用一百多年就修到了煉神中期!」欒粟靈膳師等人心中驚詫道。
今日受到震撼最大的當屬地上的董赫。花徑軒神機道算之法的應驗、宸靈子放棄晉升道成境的機會、善慧皇對於命運的理解,這些事情交匯在一起如形成一條沖向董赫的命運之河,帶著他看清了自身的渺小,亦讓他生出對於命數的敬畏。
董赫主動說道:「花道友,董某今日醜態已出,還請花道友讓董某喝下這壇靈釀,權當讓我以醉敬命運!」
花徑軒本就無意跟董赫發生衝突,他說道:「董道友請。」
既是花徑軒開口,宸靈子當即鬆開制住董赫脖頸的右手,同時撤去了董赫身體內外的大部分土靈之力。
董赫失去知覺的雙腿重新生出發麻之感。他吃勁地站起,等宸靈子將那壇延年釀推至他面前,他揭開酒封以雙手捧著酒罈嘩嘩嘩地往嘴裡灌著。
就在旁邊的宸靈子清晰地感覺到董赫未運用靈力化解延年釀中的酒勁。
三十斤靈釀下去,董赫雙頰就生出了兩抹紅暈。等後面那二十斤再一入腹,董赫腳下步子都變得踉蹌起來。他放下酒罈醉話連篇道:「花道友,你這朋友我認定了!下次下次你到靈膳盟總部,我讓盟主列隊迎你!」
欒粟靈膳師聽到董赫說出讓靈膳盟盟主列隊歡迎花徑軒就知道他徹底醉了。
此刻外面天色恰好來到申時過半。
花徑軒左手一揮一握,那二十六字批言內的道算靈線全部回歸其體內。
宸靈子見狀亦收起囚魂爐撤去董赫肉身中的所有土靈之力。
欒粟靈膳師忙過去扶住董赫,在幫董赫整理好衣冠後就帶他出了大殿。
先前想衝進殿內的那兩名董赫侍女一見董赫被扶了出來,她們連忙問道:「欒粟大人,到底發生了何事?」
欒粟靈膳師道:「今日董使太過高興就多喝了幾杯。張韜,你快領她們帶董使過去寢殿休息。」
張韜應和道:「屬下遵命!二位請!」
那兩名侍女在確定董赫只是醉酒後也不好多說什麼地從欒粟靈膳師那裡接過董赫。
靠在那兩名侍女身上的董赫打了個酒嗝道:「今兒個喝的真叫高興!喝足了就得回去向盟主復命了。」
董赫說著撇開那兩名侍女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向外飛去。
那兩名侍女嚇得立刻追上護在董赫身旁。
欒粟靈膳師忙讓張韜和肖俊都跟上,和那兩名侍女一起護送董赫過去靈膳盟第三據點的行旅門。他叮囑二人務必要將董赫三人送至靈膳盟總部再回來復命。他還從儲物袋裡拿出一瓶靈液交給張韜,吩咐他在到達靈膳盟總部前一站時給董赫服下,可解董赫體內酒勁。
張韜和肖赫將欒粟靈膳師的話謹記心中,隨即御空跟上了董赫三人。
欒粟靈膳師直至張韜他們消失於視線中才轉身進去殿內。他看向花徑軒道:「花道友,宸靈子道友來此是為求你辦事,可要欒粟在此作陪?」
花徑軒道:「今日已叨擾欒粟靈膳師許多,就由我來接待宸靈子道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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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粟靈膳師對著花徑軒和宸靈子作揖道:「那我就在外面恭候了。」
花徑軒旁邊坐立不安的混元子藉機說道:「我也去外面等著。」
待殿內只剩宸靈子與花徑軒二人,宸靈子隨意找了張位子坐下。
花徑軒問道:「不知宸靈子道友專程找我是為何事?」
宸靈子自儲物袋內取出那顆陣環星石隔空送至花徑軒身前:「花道友,這是我按照你之批言得到的陣環星石,我想你找個時機將此物放於那兇手有可能經過的地方。」
「宸靈子道友,你這不是要我引火燒身麼?你大可以隨意找個地方扔下,然後等那兇手自投羅網便是。」花徑軒道。
宸靈子搖頭道:「沒那麼簡單的。自從我放棄晉升道成境的機會後,我就生出了一股莫名感覺,像是有什麼在指引我一樣。我遵循著這股感覺來到了這裡。我先前還以為是自己多想了,可等我聽到花道友轉述的善慧皇對於命運的理解,我便徹底明白了。我覺得這就是命運洪流的軌跡。」
「言多必失,看來我以後還是別說那麼多為好。」花徑軒以落英扇接下那顆陣環星石道。
宸靈子笑道:「花道友此言差矣。我想不止是我,一切與花道友接觸過的人都會很樂意聽花道友講述善慧皇的道意。」
花徑軒看著扇面上那顆陣環星石道:「宸靈子道友,你接下來應該是去辛丘嶺吧。」
宸靈子點頭道:「是。」
「你想讓那兇手為了最後一顆陣環星石不得不找上你。」花徑軒道。
宸靈子依舊點頭道:「是。」
花徑軒合起落英扇握著陣環星石道:「宸靈子道友,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宸靈子道:「花道友但說無妨。」
花徑軒直言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兇手很可能會是終結你命數之人。」
如果這話是從別人口中說出,那宸靈子或許會一笑置之。但這是花徑軒說的,他慎重想過後坦然道:「若果真如此,宸靈子便認這命數。」
花徑軒以落英扇輕敲額頭,其眉間愁雲越積越多。
宸靈子見花徑軒一副苦惱模樣,他疑惑道:「花道友你這是怎麼了?」
花徑軒長嘆一聲道:「其實我不想宸靈子道友認這個命。」
宸靈子更不明白了:「花道友何出此言?」
花徑軒自然是因為那一晚以本命「徑」字提前預知了石武從巨龜城逃亡的路線,並施展窺測術法看到了石武和碧眼銀狼王對戰的過程。在見識了石武的奇異功法與能為後,他深知如果石武是敵非友,那將是他修煉途中最大的威脅。所以他寧願宸靈子這一不確定因素避開石武也不要他成為石武晉升的台階。可花徑軒無法在這裡明言,他只得說道:「我有一種感覺,宸靈子道友如果可以在這裡放下一切,那你之成就未必會止於道成境。」
宸靈子還以為花徑軒是在為他可惜。他心意已決地起身作揖道:「花道友,我之道心指向了我對墟兒的承諾。等我替墟兒報了仇,我會再尋道成境的機緣。後會有期!」
暫時別無他法的花徑軒起身回禮道:「宸靈子道友珍重。」
等宸靈子朝西北方向瞬移離開,手握那顆陣環星石的花徑軒內心自問道:「真要用混元子這顆暗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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