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只有苗宏偉坐在那裡沒動,因為他沒有什麼戰友,也不是什麼黨員,無需緬懷什麼先烈,勤快的話,每逢清明的時候,為他們的祖師爺上柱香,就算是已經仁至義盡了。
不過,苗宏偉也沒打算阻止張志雄的舉動,因為他自認還未老眼昏花,看得出來,張志雄此刻是真誠的,是肅穆的,而不是別有用心的在演戲,對此,他應該給予一定的尊重。
就這樣,在苗宏偉的注視中,張志雄又再度拿起酒瓶,依次幫一號首長和華建軍等人滿上,緊接著,舉起手中的酒杯,張志雄又連忙沉聲說道:「這第二杯酒,算是我向各位道歉。」
「道歉?」
聽到張志雄這麼一說,華建軍頓時忍不住微微一愣,在他的印象中,道歉這樣的詞語,似乎還從未在張志雄的嘴裡嘣出來過。
而苗宏偉卻在此時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直覺告訴他,重點終於來了,張志雄今天邀請他們過來,應該是為了濱海那件事情。
果然,緩緩掃視了眾人一眼,張志雄在將杯中烈酒一口清干之後,當即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是的,你們沒猜錯,濱海那件事情,確實是我做的。」
「呃……」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別說華建軍等人,就連一號首長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說他們曾經懷疑過,不,應該說到現在為止,他們都存在著這樣的懷疑,但是這話直接從張志雄的嘴裡說出來,他們還是忍不住為之一震。
「老張,你……」
猛然站起身來,死死盯著眼前的張志雄,華建軍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是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然後,無力的搖了搖頭,華建軍又立即跌坐在椅子上面。
只是,那眼裡的失望,卻是沒有絲毫的掩飾,是的,失望,說不盡的失望,記得在濱海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和苗宏偉等人一樣,華建軍也對張志雄產生了懷疑,但是,他多麼希望,自己的懷疑是錯了,他華建軍完全是在小人之心。
沒想到,萬萬沒有想到,今天張志雄竟然主動承認了,這讓他真心百感交集,幾十年的老友,雖說後面政見有些不同,但是他們畢竟是一起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的,他真不願意相信,張志雄為了一己之私,竟然墮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果然是你?」
相比華建軍的激動,苗宏偉似乎要冷靜得多,但是,如果仔細盯著他的雙眸,你會發現,所謂的冷靜不過是假象,苗宏偉的內心深處,正在醞釀著一股驚天怒火,即將通過他的雙眼噴射出來。
「是我……」
面對苗宏偉的怒視,張志雄坦然的點了點頭:「是我派人潛去濱海,目的就是想要剷除段天涯,結果,誤傷了兩個丫頭。」
「誤傷?」
聽到張志雄的解釋,苗宏偉頓時冷冷一笑,他唯一的傳人差點因此喪命,張志雄就僅僅只是一句誤傷?
「是的,誤傷,絕對的誤傷。」再度點了點頭,張志雄的雙眼之中,立即閃過一絲濃濃的悲哀:「如果時間可以重頭來過,我絕對會放棄那次行動,畢竟,我唯一的孫女,也差點因此喪命。」
「呃……」
此言一出,苗宏偉頓時無言以對,確實,張志雄的孫女張敏,似乎比小倩丫頭傷得還重,根據他對張志雄的了解,張敏那丫頭雖然在張家不怎麼受待見,但終究是流著張家的血脈,而且,張志雄雖然有些霸道,卻也絕對不是個六親不認的人,所以,他有理由相信,張志雄此刻的懺悔,是真誠的。
可是,就因為張志雄的懺悔,他就能漠視張家對梁曉倩的傷害?如果是這樣,等那丫頭傷勢好轉之後,自己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她?
糾結之中,苗宏偉只能暫時保持沉默,至少,在沒做出最終決定之前,他是不準備隨意開口。
而坐在他身邊的殘影,此刻心情就要複雜得多,張志雄已經說的清清楚楚,當天那次襲擊,目的就是要剷除段天涯,他唯一的兒子段天涯。
照理說,此刻的他應該衝冠一怒,當場與張志雄來個生死決鬥,以此為自己的兒子報仇,至少也得向一號首長和華建軍提出抗議,要求他們嚴懲張志雄,以此為自己的兒子討個公道。
可是,他不能,因為別人不清楚,殘影卻相當清楚,為了華夏的偉大復興,眼前這位老者也曾付出許多,或許,逐漸步入晚年的張志雄,已然變得越來越護短,但是,這就是華夏人的通病,隨著年齡的越來越大,護短的心思也就越來越明顯,真正能做到大公無私的,世間根本沒有幾個,至少,殘影自認做不到。
最為重要的是,雖然很少和張志雄打交道,但是眼前這位老者對他的欣賞,身為頂級特工的殘影,自然不會看不出來,別的不說,就說那次中東之行,殘影確實是為張志雄擋了一槍,可是,張志雄馬上將自己的專車騰了出來,第一時間將他送到醫院。
睜開雙眼之後,聽旁邊的那些特衛講,在他昏迷的三天三夜,張志雄就一直守在病床旁邊,甚至於,為了讓殘影得到最好的救治,張志雄還和當地政府的領導人吵了起來,最終還不惜放出狠話,一旦殘影有個什麼意外,那麼華夏將會斷絕一切援助,乃至派出武裝組織,也要為殘影討個公道。
想起這些,殘影真心感動得無以復加,身為一名特工,他的歷史使命就是保證中央首長的人身安全,所以,在那種緊急情況面前,他為張志雄擋住那顆子彈,完全是他的義務,是他的職責,而張志雄事後為他做的那些,卻不是什麼義務,更不是什麼職責,而是出於對他的欣賞。
如果事情到這戛然而止,那該有多好,可惜的是,命運的捉弄,多年不見的他們,再度相遇的時候,竟然成了一對生死仇敵,甚至可以說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這讓殘影頓時亂了分寸,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殘影……」
正當殘影糾結萬分的時候,張志雄竟然主動喊出了他的名字,使得殘影不得不立馬抬起頭來。
「首長……」
「別叫我首長,我根本就不配當你的首長。」苦笑著搖了搖頭,張志雄隨即便一臉嚴肅的說道:「關於張家和天涯那小子之間的恩怨,相信不用我多說,你都已經有所了解了。」
「聽說過一些。」
沒有任何的隱瞞,殘影立即點了點頭,從回到濱海之後,他雖然沒和段天涯認真討論過這事,但是,從程瑩和韓雪雯等人的嘴裡,他還是得到了不少信息。
「這樣最好,省得我又要解釋一次。」得到殘影的點頭承認,張志雄頓時輕輕的嘆了口氣:「今天將你請來,其實就想跟你說明一件事情,如果我知道那小子就是你兒子,張家絕對不會與他走向對立面,不管什麼原因,都絕對不會對立。」
說到這裡,自顧自的端起酒杯,再度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張志雄又繼續沉聲說道:「當然,我也明白,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即便是說出朵花來,也於事無補,所以,當天接到你的電話時,我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從而也就有了今天這場邀約。」
「首長……」
聽到張志雄這麼一說,殘影心裡的那點怨念,頓時消失了大半,因為想來想去,張家真正對段天涯起了殺心的,其實就這麼一次,而這次又未能對段天涯帶來實際性的傷害,所以,面對張志雄誠懇的道歉,殘影的心裡似乎舒暢多了。
揮手打斷殘影的言語,轉頭望著旁邊的殘影,張志雄又繼續沉聲說道:「殘影,我知道,此時說什麼都沒用,但我還是想要說句,從今天開始,帝豪集團將永遠不會與鳳翔集團為敵,另外也會適當做出一些補償,希望那小子能夠消除一些怨念。」
「唉……」
事到如今,殘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甚至都有些懷疑,自家那個小王八蛋,是不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幕,所以,當自己表示要攬過此事的時候,那小子才會答應得那麼爽快。
而此時此刻的張志雄,卻是又將視線投射在苗宏偉的身上:「老苗,對於你那徒弟,我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補償,只能請你代為轉達我的歉意,同時,無論她有什麼樣的要求,只要是張家能夠辦到的,絕對不會有二話。」
「算了,有你這句話,我和你之間的事情,就這麼了結了。」
端起面前的酒杯,直接一飲而盡,苗宏偉當即大度的搖了搖頭,罷了,從張志雄剛才的言語中,他看到了對方的悔意,也看到了對方的擔當,都已經是七老八十的人了,看著曾經那點交情的份上,苗宏偉也就不準備繼續追究下去。
「謝謝……」感激的看了苗宏偉一眼,張志雄連忙深深的吸了口涼氣,然後轉頭望著一直處於沉默之中的一號首長,以及他身邊的華建軍:「一號,老華,這幾天,我一直在反思,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想想以前那些先烈,他們死的時候,別說是一具棺槨,有時連完整的屍身都找不到,我們又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呢?」
「你啊,你……」
面對張志雄的懺悔,華建軍頓時氣得不行,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為什麼就不能早點醒悟?一定要碰得頭破血流,才能徹底大徹大悟嗎?
相比華建軍的激動情緒,一號首長倒是不緊不慢的說了句:「我一直在等你這句話,可以說,已經等了整整三天,也可以說,已經等了將近十年。」
就濱海這次的事件而言,一號首長確實將張志雄視為最大的嫌疑對象,尤其是當天在他辦公室里,張志雄轉身離去的時候,看著其嘴角那一抹得意的微笑,一號首長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所以,他才會刻意說出那番話,目的就是希望張志雄能夠幡然悔悟,能夠主動找他坦白交待此事,這一等,便是三天,雖然對於一號首長來說,時間還是有點長,但是張志雄總算是悔悟了,這點,必須值得肯定。
而就張志雄的整個人來說,其實在十年之前,他就感覺張志雄的性格發生了變化,明里暗裡,他不知道提醒過多少次,甚至還疾言厲色的訓斥過,可惜的是,等了將近十年,才等來張志雄的醒悟,這個,似乎又讓人有些傷感。
「一號,這是我的辭職信。」
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輕輕推到一號首長的面前,張志雄連忙沉聲說道:「從今天開始,我將辭去所有的職位,至於濱海的那件事情,該承擔什麼責任,你們看著辦就行,我張志雄絕對不會有半點推脫。」
「這……」
望著眼前那個信封,一號首長頓時忍不住微微一愣,該怎麼處理張志雄的問題,他確實還在考慮之中,沒想到,張志雄倒是主動來了這麼一手,這讓他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老張……」
同樣,望著眼前那個信封,華建軍也不禁傻了眼,如果真要嚴肅追究張志雄的問題,他目前所擔任的全部職務,確實都會因此罷免,但是,終究還沒到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辭職信,這讓華建軍真心頗為不是滋味,畢竟,當年一起抗戰的兄弟,就剩下他們這幾個老骨頭了,眼下又將有一個要離開,心裡要說沒一點感傷,那完全是騙人的。
「老爺……」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突然闖了進來,使得最靠近門口的殘影,頓時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鬼手……」
聽到殘影的驚呼,一號首長和華建軍等人,也立馬轉過頭去,別人不怎麼認識,但是他們幾個卻很清楚,眼下這個身形佝僂的老者,曾經同樣也是戰場上赫赫有名的煞星,只是,為了償還張志雄的恩情,他寧願一直以警衛員的身份存在,和平之後,便變成了影子,隨時守護在張志雄的身邊。
「出去……」
第一次,面對鬼手,張志雄的語氣變得極其嚴厲,根本沒有絲毫可以商量的餘地。
「老爺……」
第一次,面對張志雄的命令,鬼手選擇了無視,只見他轉頭望著一號首長和華建軍以及殘影等人:「各位,人jian言輕,但是,鬼手還是懇請大家聽我一言,濱海這次的事情,全都是我一人所為,那些殺手也是我派去的,所以,所有的責任,都應該由我來承擔。」
「啪……」
猛然一拍桌子,張志雄立馬站了起來,同時衝著鬼手怒聲吼道:「出去,聽到沒有?」
「老爺,對不起,鬼手先走一步。」
面對張志雄的咆哮,鬼手卻是悽然的笑了笑,緊接著,突然掏出腰間的手槍,鬼手立即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不要……」
望著眼前這一幕,張志雄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可是,在他邁開雙腿的時候,鬼手也立即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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