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叵測,險於鬼魅,她曾領教過。可在滄陵的這三年,日子雖說過得瑣碎,卻讓她尋回了溫暖的人性。
滄陵人不見得是多有錢,但幸福指數很高,他們滿足於一餐一水,哪怕是古鎮裡競爭關係的商家,店門一關都能聚在一起痛痛快快喝上一頓青稞酒,又或者悠閒午後,煮上一壺普洱,邀請四鄰。是
她在滄陵過得太安逸,以至於回到北京之後竟一時不習慣踹著心思過日子的生活了,以至於陸東深的這麼一句話讓她終於記起,她曾經也是在爾虞我詐的日子裡如魚得水。
商川敲她房門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外
面落了夜雨。許
是助理一直為他撐著傘,他沒淋濕分毫,卻裹夾著一股子山中寒氣。
他叮囑了助理幾句將其打發,助理遲疑地看了看蔣璃後才離開,那眼神大有一副怕她把商川吃了的架勢。
蔣璃靠在門框旁,抱著膀看著他。商川已經卸乾淨了妝,一張俊臉恰似山中月水裡花,眉目星朗得很,身形頎長,哪怕不笑,那眼角眉梢都讓人痴迷。
一般做男演員的最怕帥,因為觀眾很容易出戲,太帥的一張臉也會限制演員的戲路,所以往往長相帥氣的人都做了流量明星。但商川不同,他長了張明星的臉,卻始終恪守在做演員的職業。這
幾年他挑戰過不少角色,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善良的陰狠的,單純的複雜的……他不是個很在乎自己長相的人,他在乎的只有角色。
就像是這次的珒生,挑戰不小,青衣的規整和美都要體現得淋漓盡致,而在當今一線年輕的男演員中,除了商川沒幾人能做到。
《浮生》之所以這般受關注,不但是因為它的經典,更多的是因為商川扮演的珒生角色太受人期待。當時定妝照出來時,商川一襲青衣美目流轉,讓眾人直呼能將反串的戲劇角色打理得如此入木三分的人,除了已經逝去的張國榮外怕就是只有商川了。
商川盯著她,不苟言笑。蔣
璃也沒說話。半
晌後,商川開口,「不打算請我進去?」
蔣璃示意了一下時間,「你不怕流言蜚語,我怕。」商
川盯著她,「怕?這世上還能有你怕的事嗎?如果你怕,你就不會回來。」話畢,他徑直進了屋。
窗外夜雨打得勤,山雨往往這樣,尤其是北方的山雨,一旦下了總會傾盆,或連綿不絕,不像是在滄陵時的雨,下下停停不以為然。所
以這雨水也像極了南北人的性情差異,南方人多數溫和,北方人多數爽快。商
川是北方人,所以做事說話自是大開大合。蔣璃將早就煮好的茶端上前,雖說回了北京,但她在滄陵煮茶的習慣留下來了。哪怕這酒店裡沒有煮茶的工具,她也是用了熱水壺將茶水煮熱煮熟。商
川盯著眼前這杯澄清的茶,跟白天她給他的一樣,他沒喝,只是用手輕輕轉動著杯子,那茶香隱隱而生,他低聲,「蜂蜜花和纈草,上一次喝的時候已經是三年前了。」蔣
璃在他對面坐下,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珒生這個角色深入人心,電視劇之前的經典又擺在那,你焦慮甚至發怒發狂也是正常,這些天喝水的時候就以纈草為主吧,能緩解你的焦慮不安。」
商川將杯中茶飲盡,放下茶杯看著她,一字一句問,「你為什麼要回來?」
「我為什麼不能回來?」蔣璃輕描淡寫反問。
商川皺了皺眉頭。「
其實你不用擔心,珒生這個角色如果連你都駕馭不了的話,那當今就沒人能演好這個角色了。」蔣璃又給他添了杯茶,「當年我們在看霸王別姬的時候你就說過,如果當時你能演程蝶衣的角色,死了也甘心。珒生何嘗不是第二個程蝶衣呢?而且你還比張國榮多了唱作念打的底子。」
商川默默地喝茶,良久後說,「我之所以接浮生這部劇,不是因為珒生像極了程蝶衣,而是因為裡面的廷涼。」
廷涼?蔣
璃一愣。商
川抿了一口茶,那纈草和蜂蜜花混合在一起的氣息糾纏於唇齒,像是傷痛在拉扯著掙扎著。「
這部戲裡不但有愛情還有友情,珒生和浮瑤的愛情故事縱然感人,但珒生和廷涼的友誼也讓人感嘆不已,他們兩人從小在一起學藝,歷經孩童時期的頑劣,走過動亂的年代,每次珒生有難時廷涼都出手相助,可讓珒生遺憾的是,戰爭爆發廷涼失蹤,珒生在臨死之前都沒見到廷涼一面。在我看來,有時候男人之間的友誼照比愛情更可歌可泣。」蔣
璃剛剛的驚訝已沉底,換上不動聲色的平靜了,她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怕是你們做演員的體會更深吧。」
商川低嘆,「是啊,也不知怎麼了,最近一段時間我總會做些夢,夢裡像是發生過的事,也像是在戲裡發生的事,但夢見最多的就是咱們三人在戲台上嬉戲打鬧時的場景,還有師父教我們唱戲時的一樁樁一幕幕。」他抬眼看她,「以前你還總跟我們到梨園玩上一玩,吊吊嗓子,現在呢?」
蔣璃捏了捏茶杯,竟一時覺得千斤重,乾脆也就不喝了,「已經許久不唱了。」
商川的身子朝後一靠,看著她,「是啊,時過境遷,人走茶涼。只是我尤還記得師父說過的話,他說三人之中,你的戲根最正。」蔣
璃心口一滯。
她有過不堪回首的往事,可若要一併扔掉,其中還能摘出最美好的回憶來。
商川,就是她慘痛回憶中盛開的那朵溫婉的花,哪怕她一出生就註定了是個孤兒的命運。她
自小生活在福利院,打從懂事起,她最親的人就是福利院的院長和院裡的小夥伴們。
可福利院的孩子私心還是重的,所以能跟她玩得很好的人就是商川。
他在那個時候就叫商川,現在即使出了名也沒改名,任由媒體將他是福利院出生後被收養一事傳得沸沸揚揚。
福利院的孩子沒有不想被收養的,只有商川,拉著她的手說,「我不想被收養,如果被收養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商川比她小几個月,當然,她和商川都一樣,沒人會知道他們具體的生日,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所謂生日和大小都是福利院給出的大概估算。當
時她也不想被收養,但天意如此,她終究是早於商川被現如今的養父養母領走。
養父養母待她猶如親生,她央求著他們帶她回福利院探望商川,養父母倒是依著她了。那
一天,她在福利院裡見到了收養商川的人家。一
位德高望重的京劇大師,也是出了名的慈善家,他收養了商川,並且問跟他一同來的孩子,「你喜歡這位小弟弟嗎?」跟
他在一起的孩子穿著貴氣,眉目也是貴氣英朗,他拉過商川的手說,「以後你就是我弟弟了,別怕,哥哥會保護你。」
那個孩子,就是左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