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棚是實景影棚,仿朋克酒吧布景。
秋秋正和林琅小聲感慨要不是阮默懷,《私享》根本沒辦法去海信廣場找國際大牌借衣服,他就換好出來了。
妝發一搞定就進入拍攝流程。然而阮默懷拍每組照片時不允許攝影師之外的人在場,秋秋一下犯了難。
「我和你們的主編溝通過,保證拍出你們想要的感覺。」山羊鬍攝影師笑眯眯地說。聽說他在圈內有口皆碑,還是阮默懷的朋友,這次被特意喚來幫忙。
於是一行人陸續退出。
林琅也跟著出去。一腳踏出門時聽到阮默懷叫了聲,「那位小編輯,你留下吧,不是還要採訪嗎。」
小……編……輯……
不是告訴了他我的名字嗎?不就才比我大一歲嗎?我怎麼就成小……
電光石火間,她一顆懸起的心終於放下。那個人比她大兩歲,看來真的不是。
攝影師的拍攝很獨特,他讓阮默懷保持自然放鬆的狀態隨意行動,或站或坐,或者手扶吧檯,或者翹腿坐在暗紅色沙發上,晃動手中細長的鬱金香型高腳杯,金色的香檳液體隨之起伏。而在這個過程中,他會拋出許多問題,阮默懷必須如實作答,如實給出反應。
「你可以錄音了。」他扯一下領帶,笑著看向林琅。
「哦,好。」她趕緊在包里摸索。
攝影師開始發問:「喜歡什麼顏色?」
「所有顏色的深色。」
「晚上睡覺愛做夢嗎?」
「我失眠。」
「最開心的事情是?」
「我喜歡的女孩子說她喜歡我。」阮默懷說著,開心地笑起來。
攝影師抓住他的笑容咔嚓一聲,隨後微微一愣。即使是朋友,他也從沒聽過他這麼直白地說出感情\事,這幾乎是整個娛樂圈都想知道的秘密。林琅也愣了愣,握住錄音筆的手出了些汗。
「最沮喪的事?」
「她騙我。」
「最憤怒的事?」
「她不僅騙我,還背棄我。」
「最無奈的事。」
「她不相信我。」
「那你們現在關係如何?」
「沒有任何音信。」
「不打算找她嗎?」
「人海茫茫。」
「要是能再遇見,你會原諒她嗎?」
「……不會。」
——啪
林琅的錄音筆掉在地上。她慌慌張張地蹲下去撿,說了聲「對不起」就匆匆逃了出去。
心跳踩出前所未有的激烈節拍,好像整個胸腔都要撲通撲通地隨之震碎。林琅痛苦地靠牆蹲下,雙手抱住頭。
明明不是那個人啊。
為什麼他說的那些話,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專門為她準備。
那個地方待不下去了,多一秒鐘對她都是煎熬。因此她不會知道,她跑出去後阮默懷又說:「但也不會計較。」
「為什麼?」
「因為我愛她。」
攝影師起身放下手中高舉的相機,鄭重地說:「默懷,你知道lily也是我朋友……」
阮默懷為自己的隨心所欲略有赧然,手指摸摸鼻翼,抱歉地笑道:「我知道,讓你為難了。,我們繼續。」
「ok,剛才那些就當我沒聽到,我們來聊聊你最近的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阮默懷拍四組照片,換四套衣服,全是秋秋和小九在操持。林琅搬了把大竹椅坐到倉庫外面曬太陽。四月的天空很美,純淨的藍色鋪至天際,藍得讓人心碎。她看著日頭一點一點沉入遠處的山嵐,光線一點一點變暗。
太久沒有發這樣一個漫長的呆,奢侈得讓她不願起來。
「林琅,我們先走啦!」秋秋和小九一人扛一個手提袋同她打招呼。
「誒?你們?」這就收工了?
「阮先生說你們的採訪還沒結束,叫我們先走。明天見!」
郊區的公交車收班時間比市區早,那兩人大概馬不停蹄地趕車去了,不等林琅回話飛快離去,轉眼就消失在漸漸合攏的暮色中。
把椅子搬回去的時候正好碰上攝影師,見她搬得吃力,便幫她一把。林琅連連道謝。他說不客氣,頓一頓又說:「林編輯,真是不好意思,剛才默懷說的那些話可以請你不要寫在雜誌上嗎?」
「……好。」
「謝謝你,我沒想到他這麼謹慎的人也會有口無遮攔的一天。」
口無遮攔嗎?總感覺他是故意為之。
攝影師放回竹椅就先走了,告訴她阮默懷還在影棚。
影棚的反光傘和柔光箱都收好了,只剩頭頂一盞暗黃色的小燈孤零零地撐起一片光亮。阮默懷就坐在燈光下,臉埋在陰影里,看著好像睡著了。
「阮先生?」林琅小聲叫道。
「嗯?」他聲音帶著懶意,「抱歉睡著了,有點累。」
「那採訪……」
「今天恐怕不行了,我晚上還有安排。」他抬手看一眼表,「改天吧。周末也行,我們可以找個地方隨便聊聊。反正你們照片也拍好了。」
「哦。」林琅遲疑地回答。實在搞不懂他打的是什麼算盤。
阮默懷剛給攝影棚的大鐵門落鎖,四周突然黑了。
就一剎那的事,什麼也看不到。
攝影棚距離倉庫大門還有段距離,白天都要開燈,眼下停電了伸手不見五指。林琅心砰砰跳著,她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接和阮默懷有關的活了,和這個人在一起待久了對心臟不好。
「我估計可能藝術區還沒建好,電線線路什麼的都不完善,你說是吧。」一線光亮也無,林琅必須靠說點什麼緩解緊張。
但阮默懷久久沒有出聲,他甚至沒發出一絲聲響,像一個潛伏在暗處的獵手。
林琅咽咽嗓子,顫抖地出聲問:「阮先生?」
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握緊。一股淡淡的須後水氣味掠過,是清冽好聞的木質香氣。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林琅。」
這個聲音點燃了她埋藏已久的記憶。
她驚恐地張大嘴想喊出點什麼,可什麼也喊不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篩糠似地抖個不停。
倉庫白色的燈光重又亮起。
「林編輯?你這是?」阮默懷一臉訝然地蹲下,雙手扶住她。
林琅淚水滔滔滾落,哭得不能自已,仿佛泰山崩於前,「我聽到他了……我……我也是不得已……」
返回的的士上阮默懷又是那套帽子墨鏡加口罩的打扮,司機狐疑地看他好幾眼,林琅只好解釋他患了重感冒。
他很配合地一路咳個沒完。
林琅哭過一場,好受許多,但還是想找人傾述。手機里有兩個未接電話和兩條微信通知。
電話都是梁澈打的,見沒人聽,他又發了條微信。
——林琅,我下午的飛機,晚上一塊兒看電影吧。
另一條微信是江幾暮發的:
——親愛的,我在洗腳,特別舒服,你快來!
她幾乎沒怎麼考慮,挑了江幾暮的那條回過去:好!等我!
那家足療會館她們一起去過幾次,江幾暮還辦了會員。像是篤定林琅會去,她今天特意訂了包房又洗腳又按摩。
「腐敗!」林琅一推門,瞪著趴在床上的江幾暮。
「來了?」她被技師小妹按得很舒服,懶洋洋地看過去,然後愣了,「你哭了?」
「怎麼?還看得出來?」
「眼睛都腫了。」說著她指指旁邊的床,「來,躺下。」
聽完林琅今天的離奇遭遇,江幾暮沉默了一分鐘。這麼多年過去,那個人的名字在林琅面前依舊不能提,她和喬出一直繃著這根弦。
「會聽到……那個人的聲音,說明你心病還沒解。過去的事情,我們也很難過。但已經十年了,你不能一輩子放不下。」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再多看那個阮先生一眼了。」林琅有氣無力地陷進枕頭,「再和他多待一秒,我會發瘋。」
她跟著技師手上的動作微微搖晃,不小心闔眼滑入睡眠。
太累了。
這是林琅離開嵐川的第八個年頭,關於在那裡發生的一切,因為很少去想,都不太記得了。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幸福,身邊有江幾暮和喬出這樣從青春期一路攜手走來的朋友,拿著對付這座城市的日常開銷還能有些盈餘的工資,周圍不乏梁澈這樣以朋友名義接近她的追求者。
她不是個貪心的人,已經很滿足了。
但江幾暮說的沒錯,那個人是她的心病,她從未解開過。
阮默懷在酒店的水療中心做了個蒸氣浴,回到房間已是夜裡十點半。
他四肢舒展愜意地伸一個懶腰,抬腳放在腳踏上,整個人慢慢下滑像是要陷進沙發里。面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沙瀾市的萬家燈火。那麼明亮耀眼,仿佛銀河。
手指有節奏地敲擊下巴,他看似百無聊賴,下頜卻一點點收緊。
晚餐時他雇的一位私家偵探打來電話,說林琅在八年前考上大學後,已經從養母那裡得知生母離世的真相。
哦,她已經知道了。難怪會慌張,會害怕,會失控地大哭不停念叨她是不得已。
阮默懷手指抽離握緊成拳,因為太過用力而指節泛白。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傍晚,在學校機房背靠牆壁坐下的他看向窗外的夕陽漸漸沒入遠處的山巒,耳邊少女的哭泣不知何時止息。直到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他才回過頭,撞見雙手撐地的林琅一步一步朝他爬去。
她看來的視線冥冥中點燃了什麼,空氣一點點變得灼熱。
不及他徹底反應就被一把揪住衣領,那句「我沒辦法保持現狀了,你對我出手吧」還在腦袋裡轟隆隆地響著,她的雙唇就這麼壓過來。
他毫無準備地陷入暈眩,像個初次撲水的少年,不管不顧一頭扎進未知的水域。
思及往事,他全無恨意。畢竟就算她在引\誘,那也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甜蜜時刻,讓他在之後的十年不斷回味。
他早就不介意了。
阮默懷揉了揉眉心,摸出手機撥過去,幾秒的等待後開口:「喂,小出嗎?明天和你約個時間……我是誰?我是……江幾暮在你旁邊嗎?不在就好,我是她和林琅死活都想不到的那個人。」
線那頭傳來一陣毫不愛惜嗓子的嘶吼,他不得不把手機拿遠一點。幾秒後耳朵才又貼過去,「我知道你沒想到,總之明天見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