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窗戶大敞著,外面的風一陣一陣鑽進來拍打林琅的臉。
她站在水池前,心裡很委屈。
我不都是擔心他嗎,怎麼好像我輕薄了他似的。
饒是這麼想,她還是把鐘點工留下的炒鍋放回灶上,旋開大火加熱,然後從櫥櫃取出一隻骨瓷碗。此時沒到兩點,林琅猜杜燃恐怕還沒吃飯。
一邊加熱一邊用湯匙攪動,一鍋海鮮粥很快滾沸。關上火,她打開鍋蓋,粥面粘稠軟糯,米粒顆顆完整,香氣撲鼻。先前那點不自在瞬間煙消雲散,她開心地拿碗去盛。眼風掃到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外的杜燃,沉著一張臉,氣色恢復一些。
「下來啦?那趕緊趁熱喝吧。」
誰知剛端到他面前,就被冷冷地推開,「你來我家是做什麼的?煮飯嗎?」
煮……誰煮飯啊!林琅還來不及辯解,他揚起下巴又說:「你的兩隻手不是用來做這個的,少在這裡同情心泛濫了。時間都是在不經意間一點點浪費掉。得了一個第一名就從此滿足了嗎?天賦高卻不懂珍惜,那有什麼用?杜寅歌對你好不是不求回報的,他需要你對小提琴全心付出。還有收養你的那位老師也一樣,他們對你都抱了很大期望,你必須拼了命地去實現。這個世界上會無條件對你好的只有你媽媽,可她已經不在了,你最好趕快搞清楚自己的狀況!」
一席話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林琅起先有點懵,可提及方鶴婉顯然觸到她的逆鱗,不由得竄起怒火,「杜燃你別不識好人心!這粥不是我煮的,我不過順便加熱一下。我並沒有要求所有人都像媽媽一樣,不管他們有沒有條件,只要是真心對我好的我必然真心回報,不然不成了狼心狗肺嗎?」
說罷她把碗往身後一放,沒放穩,一下滾落水池。但她也顧不上了,氣沖沖地想馬上離開。經過他身邊時想起什麼,又停下,偏頭看著他的側臉一字一句地說:「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確實同情你。你真可憐。」
林琅上樓時帶著狠勁,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用力,一聲一聲落在杜燃心底。
他有點怔忡。
水池裡瑩白的瓷碗翻了個底朝天,杜燃伸手拾起。擰開龍頭,水流兀自衝過他的手,衝散米粒。他腦子裡仍停留在那句「對我好的必然真心回報」。
先前繃緊的臉驟然放鬆,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的話是有點過分,難怪她指桑罵槐地說他狼心狗肺呢。
***
回去的路上林琅余怒未平,從腦海里把江幾暮曾經說過的那句「你別和他計較,他心裡或許不是那樣想的,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拎出來晾了又晾,
也還是沒用!
算了算了,以後見他就繞道走,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麼。
走到師大附中的教師宿舍樓下,看見一個一身制服的警察盯著她看了又看。林琅慎得慌,忙問:「警察叔叔你有事嗎?」
「林琅?」
林琅微微一愣,「啊,我是林琅。」
「你媽媽叫方鶴婉?」
她心裡咯噔一下,點點頭,「嗯。」
他臉上的嚴肅緩和了些,摘下帽子,用恰好只夠林琅聽見的音量說:「你好,我是北玉派出所的陸茂修,上次你去報案的時候我見過你。你媽媽的案子雖然已經結案了,但有些地方我想不通。能耽誤你一些時間,再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景嗎?」
***
是一個多月前,林琅結束中考的時候。
那一陣方鶴婉已經辭職了。臨行的前幾天她們被杜寅歌邀請上門做客,說好歹是親手帶出來的第一名,師徒之情怎麼也能值上一頓踐行飯。
席間方鶴婉與杜寅歌聊得暢快,不小心多喝了幾杯,誰知杜家突然停了電。那晚杜寅歌的司機恰好不在嵐川,林琅只好攙著媽媽先走。回家以後才發現,她的小提琴落在杜家了。
事後再與杜寅歌聯繫,他說白天家裡沒人,讓林琅第二天傍晚七點去家裡取。
然而方鶴婉已和同事約好了第二天晚上的聚餐。思來想去,她讓女兒七點先去,等八、九點聚餐結束,就到杜家接她。
結果林琅剛到杜家就下起暴雨。
並不是突然,這場暴雨從前一天就開始預報,只是沒人想到它竟然如此聲勢浩大,連續幾個小時也不見減弱。
後來林琅就再沒見過方鶴婉,她失蹤了,派出所的警察說成年人要失蹤超過48小時才能立案。她便獨自在家裡如坐針氈地捱了兩天。
報案後又是無限漫長的等待。
終於在方鶴婉失蹤的第七天,警察敲開林琅的門,告訴她找到了方鶴婉的屍體。
***
陸茂修看著面前不住啜泣的林琅沉默地遞去一包餐巾紙,等她差不多氣喘勻了才開口說:「你媽媽是在去杜家的路上遭遇的意外,也就是說,如果你們第二天沒去杜家,就不會碰到這件事。而你重返杜家的原因是拿琴……林琅,你能說說停電時的細節嗎?」
林琅皺起眉頭,凝著眼淚回想停電前的最後一分鐘。
只記得他們幾個人當時在碰杯,然後杜寅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廚房還有我剛買的荷葉粉蒸肉,去給你們熱一熱。」他起身時還不忘欠身,十足的君子做派。
然而當他走進廚房大約半分鐘,隨著一聲響亮的「啪」,整棟別墅突然陷入一片漆黑。林琅心裡怕,剛要出聲,只見一道光束從廚房照出。杜寅歌握著手電快步走來,「真是不好意思,跳閘了,我查了下是線路的問題。實在對不住,好好的一頓飯變成這個樣子。」
由於他給別墅區的物業打了電話,叫他們派電工來看,一時走不開。恰逢家裡的司機不在嵐川,他只好滿臉歉疚地將方鶴婉母女送出大門。
「你是說,在杜寅歌走進廚房後才停的電?」陸茂修在筆記本上邊問邊記錄。
林琅點頭。
「當時還有什麼別的異常……比如焦味?或者火花?」
「……沒有,我記得沒有……我真的沒注意。」她找不出更多的細節了,當時只顧著害怕,完全沒留意身邊的環境。洶湧的淚意浪潮一樣再次撲來。
「抱歉,我不得不讓你再想一遍那些不開心的事。」陸茂修很憐憫因為媽媽的去世變成孤女的林琅。
她搖搖頭,說:「沒事,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真相。不管怎樣我都不相信她好端端地會自己掉下去。她……她真有那麼背嗎?她就該死嗎?」
***
方鶴婉失蹤五天後,是在環城河下游,被清潔工在河道與下水道連接的鐵柵欄處被發現的。
那時因為暴雨而上漲的河水已經退下,清潔工見那裡的鐵柵欄被一大團物事堵住,便上前清理,誰知竟發現屍體。警察們打撈上來,從屍體的裙子側袋翻出未被泡爛的工牌和身份證。
經公安局法醫室鑑定,死者無機械性損傷,為溺水死亡。
根據那天晚上一起聚餐的同事的口供,能推算方鶴婉大概八點五十到九點到達別墅區前的北玉橋車站。考慮到當時下著暴雨,時間還能向後推十到十五分鐘。
警察們事後在車站附近排查。
有一家位於車站邊上的小商店,老闆娘稱當晚見過方鶴婉從門前經過。因為晚上九點下著那麼大的雨,一個單身女人艱難地打著傘,這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後來卻沒再見她回來。
「我問她你媽媽是不是有可能從路的另一邊返回,當即遭到了否定。她說路的另一邊壞了幾盞燈,有一段是全黑的,幾乎沒人去走。」說到這,他頓了頓,「所以你媽媽,當晚確實去接你了。」
林琅聽著,眼睛瞪大,呼吸一下收緊。
「她還告訴我,那晚離商店不遠的下水井蓋被沖開。當時路面積水沒過腳踝,估計你媽媽著急沒注意,就……」
林琅嘴唇哆嗦著,眼底泛起淚花。
「後來我把這些情況向上頭反映。聽說他們去了市環保局,找到負責那條路段的環衛工,證實確有其事。」見林琅手捂住嘴,默默流淚,陸茂修放慢了語速,「但也就到此為止了。他們調查的結論是,她失足掉進被大暴雨沖跑井蓋的下水道,屬於意外。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放不下,後來抽空又去了趟現場查看,無意碰到那個環衛工,他才詳細告訴我,下暴雨的前一天,因為天氣預報說有大雨,他們便逐一確認了下水道井蓋的閉合狀況。甚至事發當天的下午,見天色不對他們又檢查了一遍,確定那井蓋並沒有鬆動,所以按道理是不會被雨水沖開。除非……」
這次連林琅也聽明白了,顫抖著續完他的句子:「是有人故意揭開。」
陸茂修神情凝重地拍拍她的肩膀,「我盡力幫你跟進,不會放棄。今天告訴你的這些,一定不要對別人說。你好好生活,好好學習,也別放棄啊。」
林琅咬著嘴唇哆嗦,「……我、我知道,謝謝,謝謝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