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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似毒
在這小半個月下來, 顧時行日日早出晚歸,幾乎整個人沉浸在公事上邊。
這小半個月下來, 便清了手上那些雜七雜八的小案子。
時下正值大理寺卿要卸任之際。
大理寺卿的位置空缺, 便會有少卿接位。而同時也會有一個少卿之位空置出來,那麼這升任的少卿底下的司直最有可能一同升任。
而顧時行如此廢寢忘食,用命來拼搏, 讓另外幾位比他年長的司直都不敢掉以輕心, 一個個都似陪著他一般,也是日日一早到大理寺, 然後天黑了才下值, 累得苦不堪言。
苦不可言之下, 都有人生出了陰暗的想法, 想尋幾個人來把那顧時行給打一頓, 讓他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 他們也好喘一口氣。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畢竟對方不僅是大理寺的司直,還是忠毅侯府的世子, 皇后的親外甥, 他們沒那膽子。
因在這四位司直「樂此不疲」的勤政之下, 原本積壓了許多稀奇古怪且雜七雜八的案子, 竟然還沒到年底, 便清了一大部分。
如今臨冬,天氣轉冷, 晝短夜長, 天黑得特別的快, 顧時行今日也還是在入夜之後才回到的侯府。
回清瀾苑,才用完晚膳, 聽到他回來的顧夫人也很快到了他院子,身後的婢女端著個托盤,托盤上有五卷畫卷。
「母親這是要做什麼?」顧時行疑惑地問。
顧夫人在上座坐了下來,婢女把盛放這捲軸的托盤放在了顧夫人的一旁的茶桌上。
顧夫人看向面前站著的兒子,心底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她也不信自家的兒子不正常,可這自從蘇家的兒子成婚後,他便越發地冷漠少語了。
兒子的作息素來有條不紊,公是公,私是私,可如今卻好似有些公私混淆了。以往都沒有見過他這麼廢寢忘食的辦公過,而且還不是什麼重要的案子呢。
這就好像是在什麼地方失意了,想要用忙碌把多餘的想法給隔絕開來。
這一副情場失意的模樣,讓身為人母的她心驚膽跳的。
他如今是顧家的唯一獨苗,若是他不愛美嬌娘,愛的事那俏郎君,那該如何是好呀?
輾轉難眠了多個晚上後,顧夫人便決定讓他先定下婚事,不能讓他再這麼錯下去了。
興許成了家,這男女喜好就會慢慢地糾正過來也說不準。
顧夫人面上一點都沒有把心中的擔憂表現出來,面色淡淡地道:「雖然談婚論嫁確實是有些影響,但不成親就是了。先把姑娘定下來,與他們家先說好,等到你公職那邊穩定下來再成親也不遲。」
說著看向桌面上的畫卷,拿了一捲起來,打開給兒子看。
是個長相清秀的端莊小美人。
開了一卷又一卷,婢女把另三卷也打開,然後鋪滿了桌面。
顧夫人道:「這些都是那些世家貴女,性子沉穩溫柔,作為世家婦最合適不過。」
顧時行只是目光寡淡地掃了一眼,連一眼都不多看,神色甚是清心寡欲。
見他這神色,顧夫人心裡抽了一下,問:「就沒有一個滿意的?」
顧時行看向自己的母親,端方持重的道:「母親,如今公職正是忙碌,我時下尚未有成家的打算。」
顧夫人心中一急,脫口而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難道你想顧家在你這一代絕了後嗎?」
顧時行眉梢微揚,似有不解:「母親何出此言,我並未說不成親,只是時下不成親。」
顧夫人輕咳了一聲,收斂了心中的著急,堅持的道:「不成,你一定要挑選一個。若這上邊沒有你合眼緣的,你或有看中的姑娘,只要品性好,又沉穩得可給侯府當家的,家世可不需要太高,一般家世的也行。」
顧時行微微斂眸,略微低頭,緩聲道:「勞母親費神了,只是我確實沒有半分想要成家的打算,並非是因沒遇上合適的,而是沒有那心思。」
聽到這話,顧夫人面色凝重了起來,語重心長地道:「行兒,你若是一輩子都沒有成家的打算,難道就一輩子不成家了?你已快二十四了,那比你小一歲的長清都成親了,他們小夫妻二人現下恩愛有加,估摸著明年便有好消息傳出,可你依舊孤家寡人一個,我與你父親何時才能抱上孫子?」
顧夫人說這話,一半是為了催兒子。一半是想告訴兒子,長清已經成婚了,夫妻感情甚好,他是沒有半分希望的,還不如早早死了心,正正常常的娶妻生子。
「兒子明白,只是再晚幾年再說,母親莫急。」
怎能不急?!
發現還是無法說服兒子的顧夫人,心神幽幽地看了眼桌面上的畫卷,
許是不夠美?不夠吸引兒子?要不降低一下品性要求,挑選幾個貌美的,興許能把兒子引回正途?
思想了幾息,顧夫人心底有了想法。
快要到冬節了,那時她設個宴席,讓那些個未成婚的姑娘前來侯府做客。
顧夫人知道再勸也無濟於事,讓人把畫卷收起來後,便離開了。
顧時行把母親送走後,便回了書房。坐在桌前,雙手放置在桌面上,面色沉斂,也不知他在沉思些什麼,垂眸看著手中的佛串,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
顧家有家規,男子只可有妻不可納妾。若是無後,年逾四十才可納妾。
而他娶了蘇蘊後,雖然二人並不親密,但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夫妻二人會形同陌路,更沒想過有朝一日妻子會換人。
心中到底還是無法對前妻忘懷,娶了旁人,也是耽誤了別人。
總的來說,是他尚不能接受罷了。
只是想起母親所言,薄唇輕啟,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而顧夫人在離去前,把墨台喊去問話了,只問了一句最重要的:「你常年隨在世子的身邊,可知世子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墨台一怔,隨即內心激動,夫人可真是問對人了,世子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他最清楚不過了!
墨台心底激動,但面上卻裝出了絞盡腦汁之色,佯裝想了一會才道:「小的覺著世子不喜歡那種樣貌太過端莊的,應會喜歡長相艷麗一些,但性子又溫柔的。」
顧夫人微微一愣,蹙眉問:「為何會這麼認為?」
墨台是個機靈的,都不用仔細想就有了說辭:「世子遇上再好看的姑娘都不會多瞧一眼,但若是見著了模樣艷麗的,似乎會多看一眼。」
顧夫人微微蹙眉思索了好半晌,墨台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心裡同時又在忐忑著世子知道後會怪他多事。
可看著世子第二次廢寢忘食,平日本就夠沉默寡言的了,時下話更少了,臉上也比平日多了更多的冷淡,墨台心裡也是焦急的,所以也就不忐忑了。
畢竟說不再尋蘇六姑娘的是世子,可自己折騰自己的也是世子。
分明放不下蘇六姑娘,卻說了違心的話。
誒
*
蘇蘊在莊子陪了三日小娘,第四日清晨便離開回了金都。
回到金都,蘇蘊讓隨行的人先回去了,其後讓馬車停在離小攤比較近的茶館,賞了銀子給車夫讓他喝茶去。
而後蘇蘊與初意一同去了那胭脂攤子。
胭脂攤子的生意很好,遠遠看去,便看到有四五個姑娘圍在胭脂攤子旁。
因洛明宴是男子,不便招待,所以是洛妙筠在招待。小姑娘舌燦蓮花招待著顧客,把客人誇讚得眉開眼笑的。
而先前蘇蘊讓他們兄妹二人去牙行尋了兩個丫頭,其中就有一個跟在洛妙筠的身邊。
那小姑娘和洛妙筠差不多的年紀,五官還算清秀,在洛妙筠身旁幫忙拿胭脂給客人試用。
至於洛家兄長則是坐在湖岸邊上的石頭上,手上捧著一本書卷在溫習。
湖岸吵鬧,可他好似絲毫不受影響。
洛家兄妹二人模樣本就不差,那洛家兄長相貌英俊,坐在岸邊看書,而那些看胭脂的姑娘則時不時偷瞧著他。
洛妙筠賣出了兩盒胭脂,收了銀子後便看見了不遠處的蘇蘊,連忙招手,轉頭朝著洛明宴喊了一聲「哥哥」。
洛明宴聞聲,疑惑地抬起頭看向她。
洛妙筠以嘴型無聲地說:「是蘇姑娘。」然後往不遠處望去。
洛明宴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站在柳樹下之下,美艷卻也溫婉姑娘。
略微愣怔一瞬才回過神來,算一算,已經有兩個月未曾見過蘇姑娘了。洛明宴忙把書卷放下。
等攤子的客人走了,蘇蘊才走了過去,佯裝看胭脂。
洛妙筠知曉蘇蘊不想讓旁人知曉她是胭脂攤子的東家,所以打發了另一個小姑娘,讓她回去多拿幾盒胭脂出來。
等小姑娘離開了,洛明宴才走了過來,朝著蘇蘊略一拱手:「蘇姑娘。」
蘇蘊輕點了點頭,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問:「生意可還好?」
洛妙筠激動地道:「從登高節之後,生意便越來越好了,因會送小盒的胭脂,回頭的客人也越來越多,也相互介紹,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賣出去二十來盒胭脂和香膏呢。」
蘇蘊也是知曉的,去莊子尋小娘的時候,初意便把前邊一個月的帳送回來了。
比起第一個月幾兩銀子,第二個月翻了個幾倍,除去成本和給洛家兄妹的分成都還有十幾兩銀子。
之前在蘇府的月例,加上賣給鋪子的香膏與繡品,一個月約莫有七兩。時下她與小娘的月例恢復到了十兩一個月,再加上這十幾兩銀子一個月的胭脂生意,攏共加起來一個月有二十幾兩了。
縱使一個月有二十幾兩的銀子,蘇蘊還是不安於現狀。
多些銀子傍身,底氣才會足。。
她現在有那蘇雯賠的五百兩銀子,也就相當是有了開鋪子的本錢。
蘇蘊與他們說了開鋪子,然後小攤繼續留著,讓兩個小姑娘中的一個看先守著。而鋪子也不需要開太遠,等到鋪子的名頭出去後,這攤子就轉個別人,但必須得在她的鋪子進貨,不能以假充真。
兄妹二人聽了她的話後,洛明宴沒有半點的猶豫,直言道:「蘇姑娘只要有想法,我兄妹二人必然鼎力相助。」
蘇蘊笑道:「那便好,等洛郎君考上了,洛姑娘也可以不用到鋪子前頭管著,只需要管人管賬便可。」
可洛小姑娘卻是道:「與我交集的都是女子,我也不怕,我可以打理好鋪子的。」
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有成就感,所以洛妙筠對這胭脂生意有著滿腔的熱情。
蘇蘊也沒有多說什麼,到時候洛家兄長若真考上了功名,那時再商量也不遲。
隨後說了一下讓他們幫忙尋一下鋪子,還有對鋪子的要求。
說著,有人過來看胭脂,她便停一下,等人走了再繼續說道。
這時,有一輛比普通馬車要寬敞許多的馬車從另一頭道路而來。
初意似乎看到了什麼,臉色微變,忙拉了拉自家主子。
蘇蘊回過神,看向她,只聽到她小聲地說:「是顧世子的馬車。」
蘇蘊抬頭望去,只見墨台驅趕著馬車從遠處而來,她們再想躲開,已然來不及了。
蘇蘊驚了一下。
顧時行怎會出現在這裡,只是路過,還是因為旁的原因?
他不是打算不再糾纏她了嗎?
墨台看到了蘇蘊,馬車逐漸慢了下來。
墨台似乎與馬車的人說了什麼,幾息後,馬車內的人伸出修長白皙的長指挑開了一半帷簾,與胭脂攤子前的蘇蘊對上了目光。
這是他們從蘇長清大婚至現在第一次相見,時隔有半個多月了。
顧時行只是掃了一眼她身後的兄妹二人,便又落在了她的臉上。
目光略顯深沉。
許是一同生活一屋檐下四年了,蘇蘊隱約看得出來顧時行有些不一樣了。
可蘇蘊怕人知道她在外做了小營生,不自覺地露出了戒備。
而這絲戒備全然落入了顧時行的眼中,有些刺眼。
膝上的手心微微收緊,收回了目光,把帘子放下,朝外吩咐:「別慢騰騰的,快走。」
墨台看向蘇蘊,面色略微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驅馬離開了。
看著放下的帷簾,還有漸行漸遠的馬車。
蘇蘊愣怔了一下。顧時行的反應,好似他們不認識一樣。
他裝作不認識她一樣,是她沒想到的。
所以說,嫡兄大婚那日,他是來真的?
馬車遠去後,顧時行冷沉著臉,冷聲道:「誰讓你從這裡經過的?」
冷冷沉沉的嗓音落入墨台的耳中,墨台一個激靈,拉著馬車的韁繩,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只是恰巧路過。」
馬車傳出了清冷地一聲「呵。」
墨台:
感覺隔著一張帘子,卻還是被自家世子看穿了。
他偷摸的詢問過了北硯,說他看上了蘇六姑娘身邊的小婢女,然後給了北硯好處,北硯才告知那個小婢女隨著六姑娘去了莊子,得去三日,今日才會回來。
墨台跟在自家世子身邊那麼多年了,也時常出入大理寺,所以也是知道一些分析的。
蘇六姑娘有胭脂攤子的營生,從莊子回來定然會去看一眼,如此肯定是一早就回來。
推算了一下時辰,正好是在自家世子中午下值的時辰,所以便想著給世子製造一個機會。
可世子似乎不怎麼珍惜這個機會。
馬車中,顧時行眸色晦暗不明,唇線緊抿。
未見之時,倒是覺得自己沒有多想上輩子的妻子,可一旦見了,卻覺得自己有幾分自欺欺人了。
他的確是想她了。
曾經的四年,看似沒有太多的交流,可在那間屋子中,卻滿是她的蹤影。
他看書時,她便靜靜地坐在一旁做女紅,或是看賬冊。
他總是一抬眼便能看到她,看到她那嫻靜而認真的神色,然後他便繼續低頭看著手中不是必須要看的案宗,書卷。
知曉她依舊不習慣,所以總等她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床就寢後,他才會把書卷放下,躺到她的身側。
身邊沒了這個人,明明擺滿陳設的屋子,卻似是空蕩蕩。
這習慣便似慢性毒藥,起初不覺,等發覺之際,毒素已入骨三分。
顧時行抿著唇往後一傾,背靠著馬車的後方,寬大的手掌遮住了雙目。
俊美的臉上,多了幾分無奈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