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風之花雨
早些時候,無為榭,林水軒。
郭青娥依舊面湖,五心向天,閉目打坐。
東果輕手輕腳進來,於側跪坐,氣鼓鼓道:「換好藥,她就走了。」
郭青娥無動於衷。
東果忍了忍,終究沒忍住道:「主人對她,似乎有些特別。」
夫人這麼溫柔賢惠,主人居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帶個野女人回來。
她很是替夫人鳴不平。
「很正常。」
郭青娥啟唇道:「當年被廢的經歷,使他終日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夜不能寐,儘管面如止水,其實心內不安已極,近乎偏執地想掌控周遭一切,生怕舊事重演。」
東果聽得一愣一愣的。
在她眼中,主人一向算無遺策,多智近妖,十分可怕,她一向畏懼。
沒想到居然這麼,這麼害怕?害怕到睡不著覺?
等等,這跟主人帶個野女人回來有關係嗎?
「細數下來,他起碼有四次陷入無能為力的困境。被四靈廢黜,無力回天;倒於荒野,為宮青雅所救;貧病無依,受何子虛援助。小竹是第四次。」
郭青娥睜眼道:「他非是對小竹特別,他對這三人都很特別。」
風沙被廢黜少主之位,李佳音病逝於流放途中。
很少人知道是宮青雅救了當時悲痛欲絕的風沙。
她派人追查到李佳音病逝的山林外,找到了幫宮青雅趕牛車的莊戶。
這才知道風沙怎麼到達流城,又是怎麼跟升天閣扯上關係的。
東果恍然。
雪中送炭確實比錦上添花更令人感激。
郭青娥澹澹道:「如果不了解他,我又怎會嫁給他?」
東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夫人很少說話,何況還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不像是跟她說話,更沒必要跟她解釋,倒像是自言自語,自己說服自己。
郭青娥似乎看出東果心中所想,柔聲道:「他不喜壯懷激烈,我不喜高峰低谷,惟願相守靜篤,相伴求道。」
東果抓抓腦袋,遲疑道:「這就是所謂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嗎?」
郭青娥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水竭渴水,故相濡以沫,看似深情,其實被迫,不得不依偎求存。我和他求得是江水不盡、湖泊不竭,相濡隨心,暢遊所欲。」
東果吐吐舌頭,不好意思道:「怪婢子讀書少,原來相濡以沫是這個意思啊!」
岳州城東北角,剪刀池畔,有一座偏僻靜謐的大宅院。
解文表出得楓橋別墅,馬不停蹄直接進城,進城後直奔而來。
因為絕先生就住在這裡。
他見到絕先生之後,火急火燎地將風沙開出的條件詳細說了。
急不可耐的樣子,顯然恨不能馬上就同意。
這可是一整支水師艦隊啊!還是失而復得。
沒有人能不眼饞至眼紅。
絕先生心中同樣激起波瀾,壓著情緒默默盤算一陣。
洞庭武平艦隊若改弦易轍,絕對能改變岳州大局,甚至影響東鳥大勢。
屆時,東鳥四靈的處境會比現在強上許多。
現在就一個問題,風沙又不是蠢貨,明明占盡優勢,憑什麼同意?
莫非顧念同宗之誼,對東鳥四靈高抬貴手?
絕先生如此想,也就如此問:「你說交出武平艦隊他能得什麼好?」
解文表笑著解釋道:「英雄難過美人關,為搏佳人一笑,男人嘛!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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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先生沉吟道:「我倒也從裡面得到消息,他待那位潘六小姐確實非同一般。」
「我說什麼來著?」解文表難掩喜色:「他自己都說過了,為了那位潘六小姐,他連青娥仙子可都得罪了。」
絕先生的情報證實風沙確實有解救潘家女卷的動機。
也就是說,風沙開出的條件是可信的。
解文表一念轉過,急聲道:「既然他確實誠心實意,我這就過去答應他?」
「等等~」
絕先生被風沙坑怕了,立時攔阻道:「焉知是不是他設得局?必須謹慎。」
解文表忙道:「別說是個局,就算是個火坑也要先跳一跳啊!那可是武平艦隊!洞庭武平艦隊!幾乎全建制的武平水師!管他設什麼局,艦隊在手,怎麼會虧?」
絕先生冷下臉不做聲。
解文表嚇得立時噤聲。
「目前首要之事。」
絕先生思索道:「確認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在乎那潘六小姐。」
解文表搓手道:「我在岳州人手不多,還都露過臉,恐怕干不來。」
絕先生道:「我來安排。」
解脫門正寄托在蒲桑門下呢!幹什麼都跟四靈無關。
最適合當棄子了。
解文表展顏道:「那我就坐享其成,靜候佳音了。」
這時,有侍從匆匆進門,向絕先生耳語,而後告退。
絕先生聽得臉色一連數變,隨從走了都沒能回過神。
解文表湊上來,緊張兮兮地問道:「又出什麼事了?」
絕先生想了想,回道:「周峰的小女兒在你之前進了楓橋別墅。」
解文表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光急促閃爍少許,緩緩道:「都說禍不及家人,何況我和她爹是結義兄弟,她還叫我一聲叔叔呢!」
明顯口不對心。
他不允許周峰可以繞開他跟風沙聯絡。
絕先生斜眼,心道:「難道你和潘叔三不是結義兄弟?你們殺得義兄弟還少嗎?哪次不是殺人全家?當初結義十兄弟,如今只剩你和周峰兩個了吧?」
解文表低頭琢磨一陣,驀地回神,笑道:「我還要趕去聖安寺見周峰,不好耽擱太久,就此告辭,一切有勞絕先生。」
岳州南郊聖安寺,坐落於大龜山山頂,山腳下有一座大龜山山莊。
相比聖安寺,大龜山山莊距離岳州南城門更近,進出也不必爬山。
交通相當便利。
大小兩湖相夾,一面背山,僅有門前一條窄路。
地形易守難攻,圍不住、易脫身。
周峰正下榻於此。
雖然周舒安比解文表晚些離開楓橋別墅,卻更早抵達大龜山山莊。
從城北郊外一直到城南郊外,抵達時,早已錯過午飯,到了午後。
父女倆於密室見面,周舒安將今日所見所聞說了。
著重強調風沙為了潘蘭容,竟不惜出賣盟友,賣掉整個武平艦隊。
儘管風沙表示會幹掉黃彥豹,但是她不信,就算成功了,麻煩還是推給她爹了。
所以越說越氣憤,末了給了個結論:「好色之徒,無恥之尤。」
周峰低頭思索少許,輕聲道:「還記不記得咱家搬到潭州不久,你娘設宴,招待潭州達官顯貴的女卷?」
周舒安不明白父親為什麼突然提這件事:「記得啊!女兒也去了,挺熱鬧的。」
「熱鬧嗎?」周峰嘆了口氣,幽幽道:「除了同樣搬到潭州咱們朗州軍的女卷,潭州本地那些世家貴胃,竟然無一家參宴。」
周舒安哼道:「那是不識好歹,居然不給娘親面子。」
周峰嘆道:「他們是不給我面子。」
他讓夫人設宴,就是想探探風向。
他夫人僅是設個宴,人家都不給面子。
他若是想做些什麼,人家更不會鳥他。
以此類推,整個東鳥亦然。
沒有本地世家的支持,保管什麼政策都難以推動,幹什麼都事倍功半。
周舒安惱道:「下次我來設宴,誰家敢不來,我帶人一家家打上門去。」
周峰苦笑道:「那樣可就把人給得罪光了。」
「得罪就得罪,有什麼了不起。」
周舒安舞動秀拳,嬌哼道:「我看邊賊在的時候,他們一個個乖得像孫子似的,要我說就是一群賤骨頭,欠揍。挨家挨戶揍一頓就乖了。」
周峰搖頭道:「你爹我和邊高不一樣,他是南唐將領,帶著南唐軍隊前來滅國,根本不在乎東鳥大局,完全可以打碎了重建。我,不行。」
周舒安不解道:「怎麼就不行了。」
「如果只有朗州軍聽命,我將會被迫受朗州軍左右。如果得到本地世家的支持,一方鬧騰,那就可以聯合一方打壓另外一方,最終結果,兩方誰都不敢不從我。」
周峰耐心解釋道:「風沙對潭州乃至整個東鳥的世家高門都擁有莫大的影響力,如果能夠得到他的支持,下次你娘再來設宴的話,大家都會上杆子跑來捧場了。」
周舒安一臉懵懂,顯然聽不大懂,皺著小臉絞盡腦汁道:「就是左右逢源?」
心道不就是一場宴會嗎!開與不開,誰來誰不來,有什麼大不了的。
怎麼還非要得到風沙支的支持不可了?
那小子看著病懨懨的,還是個殘廢,站都站不起來,有什麼了不起?
「然也。就是左右逢源。」
周峰寵溺地撫摸女兒的腦袋:「我與風沙合則兩利,誰也離不開誰。」
事實上,他求風沙遠比風沙求他多得多,是以姿態一直擺得相當低。
周舒安不滿地撒嬌道:「爹爹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文縐縐。還有,幹嘛要穿這麼松垮的衣服,您是武將又不是文官,動起手來多不方便。像原來那樣不痛快嗎?」
周峰如此做自然有緣故,可是再往深里說,女兒怕不是聽不懂了,微微一笑道:「不光我要改,你也要趕緊改改你的性子,嫁人之後,要學著溫柔體貼。」
周舒安趕緊撒嬌,說女兒這輩子不嫁人,一輩子服侍爹爹之類的話。
周峰果然老懷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