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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坊街。
冬。
江南的冬天便是如此,清冷入骨,卻極難盼到一場雪,若是遇上陰雨不絕的日子,愈加冷得不想出門。
這樣的日子,連河坊街的遊客都少了許多,尤其還是這麼一大早,誰不想在暖和的被窩裡多賴一會兒?
河坊街最盡頭的一座小院,吱呀一聲開了院門,一隻又老又禿的大狗先踱了出來,隨後出來一個牽著繩的女子,穿著厚厚的黑色羽絨服,戴了個針織帽,半張臉包在圍巾里。
一人一狗,在冬日的晨風裡慢慢地踱著步,實在是,這狗已經太老太老了,像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只能慢慢。
慢悠悠地從河坊街這一頭逛到那一頭,女子彎腰摸摸大狗的頭,想牽它回去。
但它不肯,還要走。
女子蹲下,溫言相勸,「好了大黑,天氣太冷了,咱們回去啊,明天或者下午再出來走。」
它不,要繼續往前走,而且走的是公交車站的方向。
這個公交站台,有公交車通往火車站。
無數次,宋河生送她離開,大黑在這裡止步,看著她和宋河生搭上公交,再由店裡夥計或者宋叔牽回去;
無數次,她下了火車才告訴宋河生她回來了,宋河生便牽著大黑在這裡等她。
胖丫說,宋河生去上海的那天,她、她爸、還有宋叔宋嬸兒牽著大黑,在這裡將人送走。
它在這裡蹲了下來,一有公交車停,它就站起來,上前東嗅嗅,西嗅嗅,什麼都沒嗅到以後,又乖乖地蹲下。
來來回回好幾趟,直到陳一墨再三催著它回去,它勉強站起來,一步一回頭地跟她走了。
途經胖丫的咖啡店,已經開門多時。
陳一墨牽著大黑進去。
這算是她的生活規律。早上帶大黑出來走一圈,回去的時候剛好胖丫的店開門,她進去喝杯咖啡,然後回去工作。
她回來半年了,只要不外出,幾乎每天如此。
「墨囡,你這幾天來得有點晚啊!」
一進去,胖丫就招呼她。
陳一墨笑了笑,徑直走向她的專座——角落靠窗的位置。安靜,帶著大黑也不會驚擾到別人。
「沒辦法,不知道這幾天怎麼回事,大黑總是要去公交車站周圍晃悠好久。」她默默大黑的腦袋,「坐吧!餓不餓?讓姨姨給你弄點吃的來。」
「行,你坐,我去給你們倆倒騰吃的!」胖丫刻意加重「你們倆」這個詞,笑著走了。
咖啡店負責打掃的是河坊街一個老鄰居,看著陳一墨和胖丫長大的阿姨,像是在等陳一墨一樣,打掃完了也不走,眼看陳一墨一個人待著了,忙走上前來,和陳一墨搭話,「墨囡,我可以在你這裡坐會嗎?」
「好啊!」這本來也就是陳一墨的休閒時間,跟河坊街阿姨們聊聊天說說古她很願意的。
阿姨卻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來給她看,「墨囡,你看著小伙子怎樣?」
陳一墨一看,一個陌生男子的照片,白淨俊秀,戴副眼鏡,一臉斯文氣。
所以……這是什麼意思呢?
她看著阿姨笑了笑。
阿姨便小聲對她說,「這是我侄兒,南京大學畢業,今年28歲,自己創業,開了間小公司,一門心思搞事業,還沒女朋友,可把我哥我嫂子愁壞了,著急他的終生大事,墨囡,你覺得合適的話,周末我叫他來吃個飯,見個面,怎麼樣?」
陳一墨一怔,萬萬沒想到竟然是給她介紹男朋友的!
「阿姨,謝謝你了,我現在還不考慮這個事。」陳一墨笑著婉拒。
「怎麼?是不合心意?」阿姨覺得自個侄子可好了。
「阿姨,這不是合不合心意的事,是要看緣分的。不好意思,阿姨,我不習慣這種模式,謝謝你的好意。」
如果不是胖丫給大黑送狗糧來,阿姨還要繼續說下去,沒辦法,只能意猶未盡地走了。
「怎麼?給你做介紹?」胖丫問她。
陳一墨笑著點頭。
胖丫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把平日這個不敢涉及的話題挑了出來,「墨囡,你別怪阿姨,你知道,現在大傢伙兒背後都怎麼說你的嗎?」
「哦?怎麼說?」
胖丫嘆了口氣,「大家說,看著你獨自一人住在小院裡,每天牽著大黑早晚出來走一圈,就想到從前的老頭兒了。大家說……你會不會也活成老頭兒的樣子,就這樣守著一個院子守著一隻狗,孤單一輩子。墨囡,你別怪大家,大家是心疼你。」
陳一墨笑了笑,看著窗外,早上還陰沉沉的天空,裂開一條縫,淺金色的光穿透厚厚的雲層滲透下來。
「我知道,我怎麼會怪大家呢?」她的聲音柔柔的,像一聲悠長的嘆息。
「可是墨囡,你真的不打算再戀愛結婚了嗎?」胖丫雙手撐在桌上靠近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聽你的隱私,你不想說的話我們就不談了。」
天空那道光過於耀眼了,陳一墨這麼盯著看,刺得她眼睛有些花。
她再度一笑,「沒有,就像我剛剛說的,這種事要看緣分的,至少,目前我還沒遇到一個能讓我有戀愛感覺的人,以後,也許有吧,遇到了,自然就愛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她笑著看向胖丫,「難道你不是這麼簡單嗎?」
胖丫噗嗤一笑,「那倒也是。」
四年過去,胖丫早已走出陰霾,遇到她的良人。
曾經那個跟葡萄賭氣要把咖啡館做得比葡萄更好的女孩,兌現了對自己的承諾。
河坊街這家小小咖啡館在胖丫的經營下頗具人氣,胖丫從一個完全仰仗葡萄對咖啡一竅不通的咖啡店老闆娘,成長為小有名氣的咖啡師。
最近一次咖啡師比賽,是她現在的丈夫陪她一起去的,在比賽中還遇到葡萄了。
曾經的夫妻狹路相逢,竟成為比賽對手,胖丫既沒輸氣勢,也沒輸陣仗,拿了個好名字讓葡萄刮目相看,而在葡萄向她伸出右手想要表示祝賀的時候,胖丫現在的丈夫已經捧著一束花上去,送花,擁抱,親吻。
胖丫沒有回頭去看葡萄是什麼表情,已經沒有必要了。
往事如風,就這樣隨風而逝吧。
再想起,也不過風中一張書頁,翻過而已,再無漣漪。
現在和未來才是最好的。
陳一墨喝完咖啡,牽著大黑離開。
一人一狗慢悠悠往回踱的時候,她想起了老頭兒。
她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兒像老頭兒了,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牽著大黑,拎著一包燈芯糕或者棗泥糕,慢慢兒回到小院去,等小女孩兒來小院鬧他了,他就嫌棄地把糕點往女孩兒面前一扔:太甜,我不吃,給我扔掉!
陳一墨失笑。
她是師父的徒弟,像師父有什麼不好呢?
在外讀研兩年,時尚界摸爬滾打四年,陳一墨這個名字已經在時尚界牢牢占據一席。
在所有人以為她會定居海外或者在一線城市成立工作室的時候,她卻突然回到她成長的這個小鎮,將工作室開在這個小院,命名「舊曾諳」。
「舊曾諳」這三個字,還是當年老頭兒的親筆呢……
她抬頭看一眼有著歲月痕跡的牌匾,微笑著牽著大黑走進。
天空那片泄落的陽光越來越寬,越來越暖。
難得的冬日暖陽。
擺一碟子糕點,煮一壺香茶,打開電腦,將大黑的厚墊子擺在腳邊。
就此開始工作吧。
電腦一打開,不斷有郵件提示音和好友留言。
半年過去了,還是有國外的朋友和夥伴不理解她為什麼要回國,尤其還要在這麼個小城市生活。
陳,為什麼呀?為什麼叫舊曾諳?舊曾諳是什麼意思?
陳一墨笑回:我們中國人每個人都會背一句古詩:風景舊曾諳,能不憶江南?
對方發來一串懵圈的表情,表示不懂。
可是陳,你說你的家鄉是一個很小的小鎮,那樣的地方適合你發展嗎?你應該生活在時尚之都。
她再度笑了,回:我們中國人,人人還會背另一句古詩: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對方繼續懵圈:龍是什麼東西?恐龍嗎?它不是在白堊紀嗎?
陳一墨哈哈大笑。
笑聲大概驚動了大黑,吵它睡眠了,人家不滿地嗚嗚呢!
她笑著把大黑拉起來,這麼快又睡了啊?真是老人家了!
大黑順勢趴到她懷裡,嗚嗚兩聲,要繼續呼呼的!
她笑著親親大黑,大黑暖乎乎的身體抱在懷裡真舒服啊。曾幾何時,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累了困了,就是這樣往大黑身上一躺,把它當枕頭一樣,就睡過去了吧?
唔,等夏天枇杷結果的時候,有哪個小男孩小女孩要好奇地來摘她的枇杷果,她是不是也要挑一兩個資質好的收為徒弟呢?
那樣,她的院子裡,也會有小孩兒來鬧了。嗯,她得準備點心、西瓜、涼茶,還有什麼呢?
好像這樣,也挺好的吧?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