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跟著進了內宅,安生方才醒悟過來,父親又腆著老臉將冷南弦請來做什麼?沒聽說後宅有誰生病呢。夏紫蕪如今已經安然無恙,今日到跟前挑釁,還笑得中氣十足。
而夏紫纖如今也恢復得好,活蹦亂跳的。即便薛氏有什麼頭疼腦熱,也不至於勞動薛神醫大駕吧?
夏員外帶著冷南弦輕車熟路,徑直拐進了夏紫纖的院子。兩個丫頭就候在外間,見了夏員外與冷南弦齊聲請安。
「你們小姐下午怎麼樣了?有沒有好一些?」
其中一個小丫頭搖搖頭:「沒有見好,反倒看起來厲害了一些,一下地便頭暈目眩,站立不穩,我們都攙扶不住。」
夏員外輕嘆一口氣:「唉,這個丫頭,身子就是這樣不爭氣,又有勞冷神醫了。」
冷南弦在夏員外面前,還是頗有禮貌,不似上次那般冷冰冰的,說話毫不客氣。
「無妨,夏大人客氣。」
另一個小丫頭已經進內通稟,撩開門帘,將冷南弦請進夏紫纖的閨房裡。
安生抱著藥箱也相跟著進了屋子,難免有些好奇,夏紫纖如何好端端的,說病就病了?
迎面便是一股清雅的如蘭似麝的香氣,與外間爭奇鬥豔的百花香氣不同,比胭脂氣味略濃,應該是熏過薰香。
冷南弦不禁就蹙了眉頭:「夏大人,請恕冷某直言,令千金這病情不太適合這種污濁的薰香氣味,適宜開窗通風,始終保持新鮮些的流通空氣。」
一旁的小丫頭應該是害怕夏員外怪責,慌忙回稟道:「平素里門窗都是按照叮囑打開的,只有今日小姐剛吩咐熏了薰香。」
這話或許冷南弦與夏員外不解何意,安生可是直接看透了夏紫纖的心思,差點就「噗嗤」一聲將嘴裡叼著的花枝給噴出去。
冷南弦扭臉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精緻的鼻尖上滿是亮晶晶的細汗,小臉累得通紅,仍舊還念念不忘那一枝怒放的鳳頭釵,橫亘在唇瓣之間,貝齒緊咬,一副小女兒情態,緊繃的臉卻是忍不住唇角微勾。
裡屋床榻之上躺著的夏紫纖掙扎著就要起身,細眉微顰,病若西子:「是今日屋子裡湯藥味道過於濃郁,將滿室花香盡數打殺了下去,紫纖委實不喜,這才吩咐她們燃了一點薰香。」
夏員外最是心疼自家這個乖巧的小女兒,立即上前將她攙扶住:「我兒,如何好端端的,又犯了病症?」
夏紫纖抬手扶額,鼻翼微噏,清泠泠,嬌顫顫道:「多日未曾讀書,覺得空虛,今日便依靠著窗戶讀了幾頁,竟然就天旋地轉,不能自已。」
安生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個寒戰,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夏員外求救一般地看向冷南弦,早有丫頭搬過錦墩,冷南弦上前坐下。夏紫纖抬起瑩瑩素手,挽起羅袖,便將手腕伸到冷南弦近前。
如玉白皙的手腕之上,戴了一隻通體血紅的玉髓手鐲,映襯得手腕如雪一般耀目。
冷南弦側過身子,視若無睹,只是準確無誤地將三指搭在了夏紫纖的皓腕之上,閉目凝神。
一時間,屋子裡極是安靜,眾人全都眼巴巴地看著冷南弦,就連喘息都是輕巧的。
安生亦是一臉艷羨加崇拜地盯著他的側顏,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冷南弦的睫毛極濃密,向上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猶如摺扇,在眼底投下一抹剪影。
安生突然就覺得,學醫真好,既可以害人,又可以救人,既可以令人心生敬畏,又可以令人崇敬。想他冷南弦既無權勢,又無財富,卻可以令這京城裡的人全都對他恭恭敬敬,存了幾分敬畏。
她又在胡思亂想,假如,冷南弦可以早生幾年多好,那麼,自己一定奮不顧身地尋上他的藥廬,求他為母親看診,或許,母親就不會死,而自己,如今仍舊還是夏府正兒八經的二小姐,何須這般心力交瘁?
她正神遊天外,冷不丁聽到冷南弦開口訓斥她:「你便一直抱著藥箱傻愣在那裡嗎?」
「啊?」安生撲閃撲閃眼睛。
「打開藥箱,將我的針囊取出來。」冷南弦看也不看她一眼,開口吩咐。
安生這才反應過來,他的確是在使喚自己。忙不迭地走到案几旁邊,將藥箱擱置在案幾之上,尋摸一圈,方才找到鎖扣所在,將箱蓋打開。
撲鼻一股藥香,安生覺得極是好聞,貪婪地深呼吸一口,見裡面瓶瓶罐罐碼放齊整,林林總總不下數十種,難怪這樣沉甸甸的。
「快些,這般笨手笨腳。」冷南弦不耐煩地催促。
安生「喔」了一聲,低頭去尋,果真見裡面有一鹿皮針囊,應是用得時日久了,邊角處都有磨損,但是不難看出,針法極是齊整,尤其是下方繡的一枝臘梅,栩栩如生,不知是出自哪個繡娘靈巧之手。
安生取出針囊,將其展開,裡面簪著各種粗細不同的銀針二十餘枚,銀光閃閃。
她雙手捧著,奉到冷南弦面前,冷南弦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一抬下頜:「放到我的手邊,然後到藥箱裡拿一最大的碧玉藥瓶,扒開瓶塞,將銀針全部浸入到裡面藥水之中。」
安生依言照做,半蹲下身子,就守在冷南弦面前,仰臉看著他手中動作。
冷南弦自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過指尖,一絲不苟。
夏員外這才敢插嘴詢問:「冷神醫,您看小女此症」
「無甚大礙。」冷南弦不假思索道:「待我施針為令千金疏通脈絡,藥方照舊服用即可。不過令千金這病情,依靠三分治,七分養,自己平日裡也要多加注意。」
夏紫纖已經在丫鬟攙扶下背過身子,側臉趴在床榻之上,滿臉殷切地看著冷南弦:「冷神醫,我覺得您上次施針過後,便頓時神清氣爽,竟然比那藥效要好上多少倍。我聽聞,我這病症其實針灸要比服藥更容易痊癒。紫纖不敢頻頻有勞冷神醫,可不可以以後到藥廬里打擾,請您幫我針灸醫治?」
冷南弦正在擦手的動作一頓,冷聲拒絕道:「不必,針灸只是疏通脈絡,治標不治本,你的病根本之處,還在於要補腎氣,祛風,省脾,必藥力方能及。」
夏紫纖仍舊並不死心:「可若是一同治療,相輔相成,豈不是更加事半功倍?」
冷南弦眸光一轉,看向安生,吩咐道:「你來解釋給你妹妹聽。」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我解釋?解釋什麼?怎麼解釋?
夏紫纖哪裡是什麼舊疾復發,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對你冷南弦犯了相思病。你自己推脫不掉,便牽連我進去做什麼?
還用得著解釋嗎?不就是你冷神醫架子大,不想招惹夏紫纖這個麻煩精嗎?
她還沒有開口拒絕,冷南弦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有些凶,她即將出口的話就又咽了下去。
「那個,這個,那個……妹妹不是一向最怕扎針嗎?」
「姐姐沒有生病,自然是不知道生病的難受。好不容易能得冷神醫援手,痊癒心切,只要能儘快康復,受些疼也是無妨的。」
安生頓時便覺得詞窮,不知道究竟如何應對,順口胡謅道:「妹妹有所不知,這針灸之法固然好,可以調和陰陽,疏通脈絡。但是並非多多益善,尤其是這風池,百會等穴位經常受針灸刺激,會令外邪入侵,那就束手無策了。」
夏員外狐疑地看了安生一眼:「你如何得知?」
安生原本就是一通胡言亂語,被問起頓時啞然,不知應當如何狡辯。
冷南弦淡然開口解釋道:「夏大人,令千金頗有學醫天賦,就連冷某也自愧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