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珊瑚跟李勢一道出門,日中返回府中,剛到府門口時,聽到有人府門外大聲叫囂,並且向著李勢的馬車衝過來,嘴裡不住罵著,又說什麼濫殺無辜,喪盡天良。李勢聽到聲音,有些頭痛,他手撐著額頭坐在車上沒動,等武士驅趕,
然而外面動靜很大,好半天仍然沒解決,李勢沒動靜,珊瑚卻耐不住了,她伸手去揭開馬車車簾,探出頭去,問道:「何事如此喧譁?」
她剛探出去,又個黑色的影子就朝著馬車門口猛撲過來。珊瑚嚇的尖叫一聲,李勢聽到動靜,連忙伸手將她拽回來,護在身後去。他下了馬車,珊瑚也緊跟著下車,卻見叫囂的是個十七八的少年,已經被武士反剪了雙手,還在試圖用腳朝著李勢亂踢,口中大叫道:「李勢,你殘忍狠毒,濫殺無辜,你這狗賊作惡多端,不得好死!」
李勢帶著珊瑚一塊上階進門,壓根就沒興趣理這種人,只隨走隨吩咐道:「別讓我再看見他。」
那少年在後頭叫道:「李勢,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當年被你屠了滿門的那個孩子!你殺了我家那麼多人,難道你夜裡不會做噩夢嗎!」
他還沒來得及說報仇云云的話,李勢就已經不耐煩聽了:「我殺的人多了去了,我哪想的起你是哪個,不如你報個名字來給我聽聽。」
那少年憤怒的掙扎著:「我姓葉!」
李勢翻了翻眼皮:「沒聽過,你去跟閻王爺打聽清楚了再來找我說話吧。」說完直接走了。
李勢沒有關心那姓葉的少年,這件事發生,過了兩天他就忘了,沒放在心上。然而就在半個月後的一天傍晚,李勢從朝中回來,經過途中,馬車被一匹突然橫衝過街的馬驚嚇,他倉皇之中下車,被一隻突然從暗處射來的箭正中肩膀。
刺客抓到時已經被亂劍刺死,而李勢卻受了重傷。那暗箭沒有刺中他要害,卻入肉很深,李勢按著肩膀,血流出來,將袖子浸透。
李勢看了看地上渾身血洞的刺客屍首,正面翻過來,赫然正是那天偶然見到的那個少年。
李勢心頭一陣堵的慌,只感覺晦氣。他不敢在這地方多呆,上馬車迅速回到了府中。
珊瑚聽到消息,嚇的臉唰白。
她那日憤恨之下跟溫長亭說了那句話,但並沒有當真,也沒想到李勢真的就出了事。她沒有真的想殺李勢,原因是顯而易見的,李勢是能隨便殺的嗎?他是朝廷重臣,身居機要,要是隨隨便便就殺了,那殺人者誰能脫得了干係。這種要命的事情就算要做也得考慮周全,確保能萬無一失,否則那下場就學了李元蚌了。而那天……
那天溫長亭撫摸著她頭髮,沒有說話。過了一會,珊瑚就放開了他。溫長亭讓人伺候她休息。
第二天,李勢派人來接她,她便離開了溫府。
她和溫長亭,其實沒有什麼溝通。
珊瑚掀開竹簾,李勢閉目躺在榻上。他穿著白色單衣,床頭一盞高足銅鶴燈上點著一隻兒臂粗的蠟燭,燭光照著他的臉色蒼白,那神情竟然有幾分虛弱之態,珊瑚一眼就看出來他傷的不輕。
她緩步走過去,臉上的表情是既震動,且驚恐。走到離李勢只有幾步遠的地方,她突然撲過去抱住他,顫聲著眼淚就流了出來:「你沒事啊?嚇死我了你,我要還以為你死了呢!」
她哭著哭著破涕為笑,那悲喜交集,喜極而泣的表情呈現在她臉上,生動鮮活的好像一副畫兒。李勢被她摟的一緊,觸碰到了傷處,疼的眉頭一皺,珊瑚這才回過神來似的,忙收回手,手指頭抹了抹眼淚:「你小心點,我不碰你了。」
李勢臉色蒼白的笑了笑:「沒事。」
珊瑚責怪道:「都成這樣了,你還沒事呢,你要缺胳膊斷了腿砍了腦袋那才叫有事嗎。」
李勢道:「你在咒我啊?」
珊瑚道:「我就是咒你。我巴不得你缺條胳膊斷條腿,或者少個鼻子少個眼睛,那樣就沒人要你了,只有我要你。看你還到處去找別的女人。」
李勢聽到這種話,就靜靜的默而不語。其實賀夫人之流,對他而言是要也可不要也可,他活了半輩子,什麼美人沒見過,什么女人沒經過呢?但他何以一定要賀夫人,無非是他不肯愛她。小珊瑚,李勢是喜歡的,但李勢不願意讓自己身邊有個與他經過的其他女人不同的特別的存在。
其實那陣李勢和她很好,心中也沒想過要找別的女人,順其自然罷了。然而她一定要孜孜以求進取,想要管束他的行為,壓制他的欲望,李勢是不能接受,也不會接受的。哪怕他沒有欲望,他都要創造出欲望來,毀掉她的想法。
李勢的心思是,他可以身邊只有她一個,他可以專寵她,反正他也沒精力去開發新的女人。然而如果是被一個女人勒著脖子逼迫他忠貞,那意義就不同了。其實前者與後者表現出來都是同一件事,無非是男人肯不肯低頭遷就。李勢不肯罷了。
經過賀夫人的事,他的確成功的打消了她的念頭,讓她再也不提兩個人的事。然而李勢也並沒有收穫什麼勝利的快感,反而感到了冷落。
李勢從她臉上看到了虛偽。
其實她的眼淚笑容如此真實,跟從前一樣,一點都看不出來假裝,但李勢感覺得到。
她那樣記仇的人,不會擔心自己受傷的。
她會巴不得在自己身上扎兩個洞才對。
這個想法讓李勢感到有些難過。那唯一一個真心真意待他的小姑娘,也終於沒有了真心,學會跟他虛與委蛇了。這是他自己作來的。
然而只是有點難過而已,那點細微的情緒在他那心事冗沉累疊的心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珊瑚從盆中擰了巾帕,替李勢擦手。她一整天呆在李勢床前沒有離開,李勢注視著她臉許久,突然問了一句:「你跟溫長亭走的很近?」
珊瑚心一咯噔。事實上從早上到現在,她的心就沒有一刻安過。她沒有回答李勢的話。
李勢道:「你知道刺客是誰嗎?」
珊瑚驚訝了一下:「難道不是已經抓住了?」
李勢心中卻明白如鏡。不管那個姓葉的小子是真的要殺他還是被誤殺,白天射傷他的一定還另有其人。他輕聲道:「那姓葉的小子要真有能耐殺了我,那天也不會在他府門口亂叫了。」
這個道理很容易想明白,沒有人會在殺人之前到處叫囂。那天要殺他的一定是另外一個人。
珊瑚一時僵硬住,不知道怎麼回應。
她正在心亂如麻間,李勢見她不語,又沒頭沒腦問了一句:「他要過你嗎?」
他的話題很奇怪,說著溫長亭,又突然說刺客。剛說了一句刺客,又突然說溫長亭。
珊瑚抬眼注視他:「我說沒有你信嗎?」
李勢道:「自然信,為什麼不信。」他微笑:「溫君世受儒訓,立身處潔,從不逾矩。」
他這話戳到了珊瑚心上的敏感肉。
珊瑚道:「你什麼意思?」
李勢道:「沒什麼意思。」
珊瑚放下帕子,臉色難看的瞪著他。李勢道:「若是他肯要你,你早就跟他去了,怎麼還會留在我這裡呢。我只是看你傻的很,忍不住問一句。」
李勢目視她:「好女不事二夫,如果我和他你只能選一個,你會選哪個?」
珊瑚道:「我選院子裡那條狗。」
她不知怎麼的,再也控制不住的發怒了。她怒視著:「你何必說這些有的沒的試探我,你們朝廷里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跟我沒有一分錢的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傻,別想拿我當藉口,把你們之間那些利益之爭引到我身上來。你們也都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那張臉德性,還想要我一心一意侍奉,你們配嗎?我告訴你,李元蚌也不敢這樣說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他好歹還有個皇子身份,你只不過是個認賊作父,攀爬上位的小人。有句話說的好,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二十年前你李勢也還在要飯呢。」
李勢說了幾句,卻引來這麼一通痛罵。他意外的沒有生氣,也沒有吭聲,竟然就默受了。
珊瑚罵道:「你去死吧。」轉身憤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