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爺子陰沉著臉,想要震懾楊波,明顯楊波一點也不害怕,哪怕是他舉起掃把,楊波還是雷打不動,楊老爺子如今能震懾住的,唯有葫蘆。
但葫蘆又是個不中用的。
楊老爺子便苦口婆心起來,收起煙鍋子,開始倒苦水:「我這一輩子,沒有什麼出息,只能放幾隻羊,楊波他有天分,好容易做得一手好菜,得喻府老爺的賞識,可不就是人上人了嗎?不管每個月掙幾兩銀子,這在咱們懷海城,這活計,都是響噹噹的,如今說不做就不做了,咱們窮鄉僻壤的,你能做個啥,造孽啊——」楊老爺子將最後三個字拖的老長,直拖的他喘氣都喘不上來了,才咳嗽了兩聲,又道:「造——造——孽啊——」
楊波還是那句話:「我都跟喻老爺說了,以後不去喻府做工了。」
王嬸子也勸著:「都辭了歸家了,再回去,人家……」
俗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王嬸子雖是一個村婦,卻也明白這樣的道理。
她不想兒子為難。
楊老爺子分明生氣了:「辭了再回去有什麼?你路上看見一塊金子,走的太快沒撿著,你不會返回去重撿?」
他倒是頭頭是道。
楊波卻不領情:「反正我是不會回去的,也拉不下那張臉。」
楊老爺子的臉皮自然是厚,他攛掇楊波:「臉皮是個啥東西?癟能當飯吃?還是回喻府最當緊。」
楊波搖頭,直接拒絕。
楊老爺子便開始鼓吹春娘:「春娘哪,你看看,你來白家村這些天,我對你不薄吧,前些天,家裡宰殺一隻羊。我還讓你們吃羊肉了呢。」
葫蘆偷偷撫摸著他衣兜里的芒果,還不忘插上一句:「羊不是殺的,是它自己死了。」
楊老爺子瞪葫蘆:「你才幾天不尿炕,你知道個啥?你知道我們家羊是怎麼死的?」
葫蘆這種孩子,說了什麼,一般大人很少與他計較。
楊老爺子卻能錙銖必較,不論老小。
春娘只得笑著道:「自我來白家村以後,他大叔,是對我好,有好吃的。好用的,也都分給我們。」
楊老爺子這才眯眼笑了:「俗話說,做人得知感恩哪。如今楊波不懂事,辭了活計回來,也不是辦法,他臉皮薄,扯不下臉面。不如,春娘你到喻府幫著說說。」
葫蘆道:「喻府的…….夫人很兇。」
楊老爺子卻安慰春娘:「喻府的夫人,不過是個二手夫人,你才是原配夫人,若論輩份,她應該管你叫一聲大姐。」
春娘忙道:「不敢。不敢。我如今跟喻府…….沒有瓜葛,又怎麼能讓人家叫我…….」
楊老爺子臉一冷:「春娘,你是不想幫忙了?」
楊老爺了是在趕鴨子上架。催母雞下鵝蛋,也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
春娘一直忌諱提喻府,特別是找到了親生女兒以後。
在她看來,她跟喻老爺的往事,就像被大風捲走了似的。
如今喻府的夫人。是陳氏。
跟春娘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
喻老爺親自來白家村,春娘也不願見。更何況,是到喻府去呢。
春娘面帶難色:「他大叔,並不是我…….」
「那你幫不幫這個忙嘛,我又不會讓你做賠錢買賣,我們家的雞下的雞蛋,我提上一籃子,到時候權當見面禮給他們不就行了?」楊老爺子接著鼓吹。
春娘窘迫的紅了臉。
她本想拒絕,心裡一萬個不想去喻府。
可楊老爺子一再催促,若是拒絕,反倒傷了情分。
這個時候,自然是芙蓉為春娘解圍:「楊大叔,你讓春娘去喻府,不如讓我去呢。」
「為什麼?」
「春娘如今在白家村,做做豆腐,身體還算好,若你讓她去喻府,喻夫人傷著了春娘,春娘一病不起的話,藥錢誰給?況且你也知道,喻府如今是喻夫人管家,春娘只想在白家村生活。」芙蓉嘆口氣道:「若到喻府去給楊波說情,不如讓我去說呢,我又不是死人,長著嘴呢。」
楊老爺子翻眼想想,確實也是,前陣子春娘生病,趙老四來家開了許多劑藥,趙老四的腿都快跑折了,也沒見春娘好,若春娘去喻府,事情沒說成,反倒生出病來,那藥錢可不是小數,楊老爺子自然心疼錢,便問芙蓉:「你果然願意去?」
「當然不願意去。」芙蓉斬釘截鐵。
楊波也附和道:「要去喻府做飯,你去,我是不去。」
楊老爺子氣的憋氣,可他又沒有法子,只得嘆著氣又數落楊波一番,才回家給羊切草去了。
楊波在白家村的時候,做了不少好吃的,先是炸油條,然後是炸果子,還有做年糕,每一樣都精緻又可口。
每到傍晚,葫蘆就坐在門檻上,吸著鼻子聞王嬸子家飄出來的味道。一直聞到天黑,楊波會偷偷的端性食過來。
聞了幾天,葫蘆都聞習慣了。
楊老爺子卻扶著米缸又哭又唱:「不肖子孫哎,敗家玩意哎,折騰這麼性食,家裡光吃不進財哎,米缸眼看就要空了哎——你就等著全家啃米缸吧。」
沒人理他。
他嚎上幾嗓子,也就罷了。
這一晚,王嬸子端了幾個韭菜餅,送給芙蓉家吃。
一家人圍著方桌,說著些家常。
王嬸子似乎有難言之隱,一直看著芙蓉。
芙蓉抹抹嘴,拉著王嬸子進了裡間。
王嬸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袱,打開包袱,裡面是一百來兩銀子。
「嬸兒,你這是?」
王嬸子壓著聲音道:「不瞞你說,這百十來兩銀子,是楊波掙下的,明兒他就要去盤下那酒樓。這些銀子還不一定夠用。這不,我們家老頭子正生氣呢,到處找這銀子,把米缸里的米也倒出來了,把筐子裡的餅也倒出來了,把床下面都翻了個遍,如果這銀子被他搜走,那楊波的酒樓,就弄不成了,你先幫我收著可行?」
王嬸子一臉謹慎。說著話,也不忘往窗戶外面瞧著,雖天黑。什麼也看不見,她還是十分警惕,生怕楊老爺子會突然衝進來把銀子搶走。
芙蓉愛管閒事的脾氣又上來了。
當即收下王嬸子的包袱,放在自己的枕頭下面。
晚上睡覺的時候,枕著著百十來兩銀子。都覺得踏實。
可還沒睡著,就聽到院子裡「砰」的一聲。
就像長熟的番茄突然落了地,一聲悶響。
春娘就睡在窗戶下,聽的真真切切,嚇了一跳:「芙蓉,不會是院裡進賊了吧?」
芙蓉點著蠟燭。湊到窗戶前看看,隱隱約約像是有個人影,探頭探腦的。芙蓉看不清那人長什麼模樣,只覺得彎腰抬腳的,有些鬼鬼祟祟,便呵了一聲:「誰?」
「叫啥咧,叫啥咧?大晚上的。嚇我一跳。」原來是楊老爺子。
他被芙蓉發現了,於是一改鬼鬼祟祟的樣子。直起了腰,將腳步也壓的實實的:「開門。」
「楊大叔,你又爬了梯子翻到我家來的?這麼大年紀了,也不怕摔著。」芙蓉沒好氣的道。
楊老爺子吸吸鼻子:「我有要緊事,從大門過太費時間,還是翻牆最快。」
芙蓉只得開了門,楊老爺子穿著件灰色的長褂,一條黑色的褲子,腳上趿著一雙破鞋,進門就往葫蘆房裡鑽。
先是拿開葫蘆身上的毯子,然後又摸了床沿,然後又搜了床下,床下的小狗也遭了殃,被楊老爺子拎著就扔一邊去了。
小狗的慘叫驚醒了葫蘆。
他坐起身,揉著眼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楊老爺子一雙大手在葫蘆身上狠狠的摸索了一遍,甚至連葫蘆的屁股也放過,結果,什麼也沒摸著,便嘆氣道:「我把屋子裡都翻遍了,明明前幾天,那百十來兩銀子還在柜子里鎖著,怎麼今兒就沒了,家裡能藏銀子的地方,都找過了,可是沒有,我瞧著你嬸兒好像來你家了,是不是把銀子藏在你家裡了,再讓我摸摸。」
楊老爺子說著,伸出一雙長滿老繭的人,一面翻動著葫蘆的枕頭,一面又將葫蘆全身上下摸了一遍:「這也沒有銀子啊。」
葫蘆被嚇的不輕,帶著哭腔問芙蓉:「大姐,大叔他瘋了嗎?為什麼摸我?我睡的好好的——」
楊老爺子的突襲顯然是嚇到了葫蘆。
特別是楊老爺子如鷹爪一樣的大手,在葫蘆身上遊走,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楊老爺子嘆氣道:「芙蓉,你可別蒙我,你嬸兒是不是把銀子都交給你們收起來了?」
芙蓉搖搖頭,堅決不能供王嬸子出來。
葫蘆剛才還帶著哭腔,這會兒卻來了精神,突然有了興致,立馬八卦了起來:「大姐,咱們家的銀子又多了?」
芙蓉一把給他按倒在床上:「快睡覺。」
葫蘆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卻再也睡不著了。
芙蓉本想跟他說,家裡人都睡了,讓楊老爺子知難而退,趕緊回自己家去。
可春娘卻已披衣起來,熱情的招呼道:「他大叔,什麼銀子?」
楊老爺子進了芙蓉房間。
芙蓉的枕頭明顯鼓了起來,那下面墊著銀子。
芙蓉怕楊老爺子看見,一個跟頭翻到床上,枕著高高的枕頭,呼呼呼的打起了呼嚕。
楊老爺子鄙視的道:「這閨女,睡覺怎麼跟一頭豬一樣?呼嚕打的山響。」
春娘笑著解釋:「可能是累了。」
楊老爺子看到芙蓉枕頭下面墊的很高,便道:「芙蓉睡覺枕頭這麼高,她怎麼會不打呼嚕呢?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睡著了,她這是有病嗎?」
春娘搖搖頭:「芙蓉身體好著呢。」
楊老爺子搖搖頭:「我瞧著她這呼嚕打的,像是有病,春娘,她枕頭太高。你去給她拿下來點。」
楊老爺子甚至忘記了他的正事,一心指揮起春娘來。
春娘還不知道銀子的事,聽此話,也覺得芙蓉的枕頭高了些,叫了芙蓉兩聲,芙蓉沒反應,她便走過去,想看看芙蓉腦袋下墊著什麼,手剛一碰到,便覺得生硬。摸了一下,果然是銀子。
春娘的臉頓時紅了,一顆心也撲撲亂跳。
楊老爺子瞅出了異常:「怎麼了?」
春娘平時不怎麼說謊。這一次卻扯了謊話:「她……我才想起來……芙蓉睡覺喜歡墊這麼高,枕頭太矮,她會不舒服…….就睡不香。」
楊老爺子搖搖頭,又將話題扯到了銀子上:「我們家那敗家娘們,想慫恿著楊波開什麼酒樓呢。如今我想把銀子藏起來,可她先行一步,也不知道把銀子藏到哪裡去了。如今家裡我是找遍了,可一百來兩銀子,也不是小數,找來找去沒找著。我想著,她是不是藏你們家來了。」
春娘吞吞吐吐的道:「沒…….沒吧…….我們家地方小……能藏哪呢……就那柜子,一眼望到底了。」
楊老爺子又探頭看看。直搖頭:「怕是找不著了,不過春娘,若是我們家老婆子把銀子藏你們家,你一定告訴我一聲,不能讓她跟二兒子亂來。」
楊老爺子說著說著。壓低了聲音:「這事你知我知,別讓芙蓉知道。芙蓉跟她們,一向是一夥的。」
春娘尷尬的點點頭,這才送楊老爺子回去。
芙蓉的腦袋蒙了一層細汗。
剛才還好春娘反應的快,不然,這銀子就無法幫王嬸子藏了。
春娘送走楊老爺子,嚇的直拍胸脯:「這銀子什麼時候跑到你枕頭下面了…….還好沒被發現,不然,晚上睡不安生了。」
芙蓉怕銀子丟了,整整一晚,她都把銀子藏在被窩裡。
這一覺睡的十分不踏實,隔幾個時辰,便要醒一次,醒了就趕緊摸一摸,看看王嬸子家的銀子還在不在了。
天剛亮,葫蘆就喊起來:「大姐,你快去看,楊大叔在院子裡種紅薯。」
楊老爺子家有自留田,專門種菜,種黃豆,種紅薯。
而他家院子不大,且養著羊,怎麼可能種紅薯呢,芙蓉打著呵欠過去一看,楊老爺子已翻了半個院子,手裡拿著鐵杴,跟老鼠打洞似的,這裡挖一下,那裡挖一下。
王嬸子跟在他身後,面帶難色:「就別挖了,怎麼可能把銀子藏在地底下呢?」
楊老爺子望了眼王嬸子,冷哼一聲:「那可保不准,家裡的瓶瓶罐罐我都搜過了,什麼也沒有,那銀子總不能長翅膀飛了,我聽老一輩的人說,有人把銀子藏在地底下的,老婆子,別說我沒提醒,這銀子藏地底下,可是會跑的,那時候,你想挖都挖不出來。」
「我沒藏地底下。」王嬸子默默的道。
楊老爺子停下手裡的活:「那你藏哪了?」
王嬸子語塞。
楊老爺子又開始揮舞他的鐵杴:「不說,那一定是藏在地底了。等我挖出來再說。」
楊老爺子「吭哧吭哧」挖的起勁兒。
芙蓉暗笑:「大叔,你這是要挖地三尺啊?能挖著嗎?」
楊老爺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你還嘲笑我呢?芙蓉,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大晚上睡覺,枕那麼高,你怎麼不站著睡呢?」
王嬸子沖芙蓉使使眼色,將芙蓉拉到了一旁:「這不,天不亮就起來挖了,嬸兒得麻煩你個事。」
「你說吧,嬸兒。」
王嬸子盯著楊老爺子,確定楊老爺子沒有在偷聽,才小聲道:「今兒一大早,楊波就先去酒樓了,這個時候。」王嬸子抬眼看看天色:「恐怕都跟那掌柜的談成了,人家要收現銀呢,也不知道一百兩夠不夠,我還在發愁,這不,你大叔他…….跟院子裡的地還較上勁兒了,嬸兒麻煩你,把這銀子給楊波送去,辦正事當緊,等你們走了以後,我再跟他說銀子的事,不能讓他把院子裡挖完了。這以後,可怎麼下腳呢。」
王嬸子滿面愁容。
芙蓉暗暗答應。
回到家,卻發愁了,這一百來兩銀子,很重的一兜兒,如今天也不冷,穿的也薄,可如何出門呢,若被楊老爺子看到,那他一定來搶。
楊波的事。可不能耽誤在自己手裡。
芙蓉先將銀子塞到自己胸口,可塞不下。
又把銀子塞到肚子那裡,葫蘆一眼便瞧出來了:「大姐。你怎麼又腫了?」
最後,芙蓉從自己家錢匣子裡拿了二十兩銀子裝在自己的錢袋裡,又怕錢袋吊在身上太顯眼,便將小錢袋塞在胸口。
可是王嬸子家的一百兩銀子,還是沒有放的地方。
芙蓉想來想去。沒有法子。
春娘在灶房裡切豆腐了,那個盛豆腐的挑子就放在牆角。
春娘新做出來的豆腐是紫色的,把紫薯蒸熟了,擠壓成粉,然後摻一些在軟豆腐里,豆腐吃起來。有沙沙的口感。
而且,還有紫薯的香味。
芙蓉心生一計。
將做好的紫豆腐放在一個筐子裡。
另外一頭的筐子,芙蓉將銀子包好。放在下面,然後又切了一小塊豆腐,將銀子蓋了起來。
春娘卻不放心:「這能行嗎?你每次出門,你楊大叔都得截下,從筐子裡切一小塊豆腐去。別被他發現了。」
春娘的擔心不無道理。
楊老爺子每次看到芙蓉挑豆腐出門,跑的飛快。死纏爛打也得分一塊去。
春娘怕他看出端倪,那這銀子就白藏了。
可除了這個法子,如今也沒有法子,芙蓉只得硬著頭皮試一試。
心裡有鬼,走路腿都哆嗦。
芙蓉挑著擔子,前後椅的厲害。
站在大門口深吸幾口氣,見楊老爺子還在他家院子裡奮力挖坑,心裡大喜,撒開腿就想挑擔子跑。
沒想到楊老爺子眼神還很好,將鐵杴往土裡一豎:「芙蓉,幹什麼去?」
芙蓉只好又小碎步退了回來,輕輕的將挑子放在地上,一面拿毛巾擦著額頭的汗道:「大叔,挖地呢——」
「瞎子也能看出來我在挖地。」楊老爺子盯著筐子:「今兒又做的什麼顏色的豆腐啊?」
芙蓉怕他過來看,只得提前將蒙在豆腐上的細棉布揭開:「今兒做的是紫色的,楊大叔要不要來一塊,你端碗,我給你切。這豆腐很甜。」
楊老爺子踮腳望望豆腐,搖搖頭:「我不吃,這顏色,跟中了毒一樣,我不吃。」
楊老爺子直搖頭。
王嬸子看芙蓉朝她擠眼睛,便知道這事要成了,心裡歡喜,忙道:「那就快去賣豆腐吧,芙蓉,一會兒豆腐乾了,賣相可就不好了。」
楊老爺子嘟囔一句:「不操心自家銀子,倒是操心別人的豆腐。」
芙蓉故意又試探了一句:「大叔,這豆腐你若是不吃,那我可就挑走了。」
楊老爺子點點頭。
芙蓉心裡大喜,挑著豆腐,一路小跑的去了。
一直出了白家村,芙蓉才放下擔子,喘了半天,氣才喘勻了。
剛才從家裡出來,因怕楊老爺子發現端倪,芙蓉腳下的步子邁的飛快。
這會兒後背的衣裳都被汗水給濕透了。很是狼狽。
楊波去的那家酒樓,芙蓉也是知道的。
順著以前的老路,不到一個時辰,芙蓉就找到了地方。
當初楊波在這裡學廚,甚至幫著做店小二的時候,這個酒樓,生意還很興隆,不管颳風下雨,也不管多麼炎熱,這個酒樓門口,總停有一兩輛馬車,有達官貴人,或是達官貴人的夫人,專門到這裡來用飯。
那時候的酒樓,外面的牌匾上都籠罩著金色。
門庭若市,小二們也跑的歡暢。
可如今,門可羅雀,非但看不到一輛馬車在這裡停留,便是門口的那幾棵樹,這麼好的天氣,葉子也快落光了。
酒樓的牌匾,不知是風吹日曬,還是別的緣故,那幾個粗體大字上面籠罩的金色沒有了,看著頹敗不堪。
風從門口路過,吹的地上的樹葉翻卷亂飛,盪的滿臉灰,芙蓉趕緊拿衣袖捂住口鼻。
還沒進酒樓。便聽到裡面有人吵嚷:「這個酒樓不准關,不准關,我說不準關,就是不准關。」
這分明是格格的聲音。
格格倒是無處不在。不管芙蓉走到哪裡,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格格,這酒樓,如今做不下去了,格格還是回去吧,下一次,別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顯的很悲涼。但又弱弱的,芙蓉對這聲音也熟悉,當初來酒樓里賣蘑菇。這酒樓的掌柜倒也沒有為難自己。
如今,他分明是在祈求格格。
原來,最近格格一天到晚總愛跟著蘇暢,被蘇嘗現了,她轉身就走。如果蘇暢沒有發現,她就一直跟著。
蘇暢去酒樓,她也去酒樓,不要菜也不喝酒,就在挨著蘇暢的位置坐著。
蘇暢去裁縫鋪,她也去裁縫鋪。不買衣服也不買首飾,只盯著蘇炒,看蘇暢買什麼。
甚至。蘇暢故意去青樓,找兩位姑娘坐著,陪喝花酒,她就坐在兩位姑娘身邊,擦胭脂塗粉的。比青樓姑娘還要妖冶。
格格就像一條長長的尾巴,蘇暢到哪裡。她便去哪裡。
這讓蘇暢疲憊不堪。
城裡熱鬧的,生意好的酒樓,蘇暢是不敢去了。
甚至裁縫鋪這樣的地方,蘇暢也不能去了。
青樓這種地方,攔不下格格,倒讓蘇暢爛醉而歸,他也不願去了。
格格也不知在哪學的跟蹤技術,常常躲在槐花巷子那,不管蘇暢什麼時候出府門,她都在那。
後來,蘇暢被纏的緊了,實在沒法子,便找到了這一處所在。
這個酒樓本來紅火。
生意不錯,菜也做的可口,一天到晚,來吃飯喝酒的人倒也絡繹不絕。
掌柜數銀子也能數到下半夜。
可是半年前,掌柜的獨子跳進河裡捉魚,生生被大水給沖走了,後來鄉親們在十里外的一處空地上找到了他,那時候,掌柜的兒子早已死了,全身被泡的發脹。
掌柜的就這一個兒子,掙了銀子也想留著給他。
可兒子的突然離開,讓掌柜的一下子沒有盼頭,他不知道,掙這銀子,還有何用。
他精神恍惚,算帳的時候,時常算錯。
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就覺得兒子一直在那條河裡。
他無心經營酒樓,常常跑到河邊,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幾個月前,有個大夫給他開了些藥,喝了以後,才漸漸好了。
但荒廢了幾個月的生意,酒樓不如以前,後廚里做菜的人,沒了掌柜的監督,也漸漸的粗心大意。
或是做的菜鹽放多了,或是裡面有幾根頭髮,或是菜里吃出蟑螂,有的時候,菜品竟然不熟,吃的食客拉肚子,又回來算帳,酒樓倒還要賠上一筆。
就在前一陣子,掌柜的去後廚巡視,一個正在偷吃的廚子一時害怕,嘴裡的一塊鯉魚肉直接溜進了嗓子眼,敲鯉魚肉有根大刺,卡在廚子的喉嚨里,一直取不出來。廚子堅持了幾天,還是死了。
為此,掌柜的又賠了一筆安撫銀子。
酒樓每況日下。
甚至有人說,這酒樓有邪氣,不然怎麼一直死人呢,怕是有不乾淨的東西呢。
一傳十,十傳百,加上菜品不如往常,漸漸的,來這裡的人就少了。
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掌柜的大起大落,也沒了開酒樓的心思,如今他的年紀也大了,剩下的一些銀子,他打算用來養老,若一直苦苦撐著這酒樓,到時候銀子沒了,他的後半輩子都沒有著落。
酒樓門口多日前就貼了一張紙,說是要把酒樓賣掉。
這期間,倒也有人來看。
只是,有的人見掌柜的有意出售這酒樓,要麼說這地方不吉利,要麼說沒客源,要麼說桌椅很舊,最多只給五十兩,這是掌柜的幾十年的血汗,五十兩,萬萬不能。
有的人倒是出的起價錢,但人品又不好,其中有一位,前些年做酒樓,用的食材不乾淨,吃死了人,暗暗藏了幾年,如今又想重新開張。掌柜的不忍心將血汗交到這樣的人手裡。
正躊躇,便遇見了楊波。
楊波偶爾會回到這裡看看掌柜的。
或是提性的,或是跟他扯扯閒話。
掌柜的一直覺得楊波聰明上進,且人品不錯。
說起這酒樓,楊波便也動了心,跟掌柜的談好了價錢,只等今兒交換主家。
可是這幾日,蘇暢倒是常來這個地方用飯。
這個地方偏僻,車馬很少,且廚子們走了。掌柜的親自下廚,手藝也不錯,最重要的一點。是格格不會跟到這裡來。
格格卻不死心,她偷偷跟了幾回,最終又發現了蘇暢落腳的地方。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坐在蘇暢對面:「我終於找到你了。」
蘇暢只管吃自己的。
格格說:「這個地方這麼破,你竟然還來吃?是不是在躲避我?」
蘇暢直言不諱:「是。」
格格臉上無光。不高興的道:「這裡的菜有那麼好吃嗎?我看很一般,賣相也不好,我們廄,好吃的東西,可多了,你點的這幾個菜。都是不入流的。」
蘇暢有意氣她:「我覺得這菜很合我的胃口,我就愛吃這的菜,我天天都來吃。」
這本來是氣話。
格格卻當了真。
掌柜的已接了楊波進來。感激蘇暢的盛情,拱手道:「這位公子,小店明兒就關張了,以後這裡的掌柜,就換成這位了。」掌柜的指指楊波:「這些菜。今兒是最後一次做給公子吃,謝謝公子照顧酒樓的生意了。」
蘇暢有些愕然。若是這個酒樓明日便關了,那自己又無處去喝酒了。
因為自己愛去的那幾個地方,被格格摸的很熟,她甚至能挨門去找人。
蘇暢臉上有失望的表情。
這失望的表情被格格給看到了。
格格還以為蘇暢是舍不了這裡的菜,便道:「掌柜的,以後你這酒樓必須還得開下去,每次蘇公子來吃飯,喝酒,你必須伺候著。」
掌柜的很難為情。
一則跟楊波約定好的,不能失信於人。二則掌柜的確實也不想再努力維持這搖搖欲墜的酒樓了,便又拱手:「這位公子的菜錢,酒錢,今兒小店不收了,但明日,確實是不再經營了。」
格格見蘇暢不給她好臉色,甚至一個小小的酒樓掌柜也敢忤逆她的意思,當即端起桌上的酒壺摔到地上:「我爹可是廄里的王爺,我是格格,你若不聽,堅持要賣了這酒樓,那我就收了你的人頭。」
掌柜的雖心裡害怕,可還是顫顫巍巍的跟格格解釋:「自我的獨子死了以後,我一個人,勉為其難,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格格卻不領情:「就是你爹死了,你也得在這做菜,倒酒。」
格格的蠻橫勁兒又上來了。
蘇暢都覺得愧對掌柜,平白的一頓飯,讓掌柜受了這麼大的驚嚇,站起來要走,沒想到格格又拉著蘇暢坐下:「不能走,我就坐著看著,看他敢把酒樓賣了。」
格格簡直是無理取鬧。
蘇暢重重的坐下,陰著臉道:「別人的酒樓,怎麼處置格格也管?格格未免管的太寬了。」
格格卻道:「你愛吃這裡的菜,他敢不做,我就要他好看。」
蘇暢道:「那我以後不吃這裡的菜了。」
格格還是不願意:「我知道你喜歡這裡的菜,你天天都來,我跟蹤你好幾天了。」
蘇暢對跟蹤這事極為反感。
格格執意這樣,讓他很是頭痛。
「誰在外面偷聽,鬼鬼祟祟的,還不快滾進來!」芙蓉放下擔子,剛在門口聽了會兒動靜,就被格格給發現了。
她只得將擔子挑在身上,搖椅晃的進了酒樓。
掌柜的已聞到了豆腐味:「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酒樓…….不……」掌柜的看看格格,趕緊換了句話:「姑娘的豆腐,我們這裡用不著了。」
「掌柜的,我不是來賣豆腐的。」芙蓉蹲下身去,將一小塊豆腐拿開,從筐子裡拿出一包銀子來,遞給楊波。
楊波打開包袱,裡面整整齊齊的放著一百來兩銀子。
掌柜的跟楊波說好的,要一百一十兩。
楊波有些難為情。
格格笑道:「掌柜的,你不是說了,這酒樓要一百一十兩才賣,如今他只有一百兩,你賣不了了。」
蘇暢站起身,朝芙蓉扔過來一個東西,芙蓉慌忙接住,卻是一塊手帕,白色的手帕,四周繡著深藍色的線,除此之外,別無圖案。
「瞧你臉上的汗,大白天跑那麼快做什麼?賣個豆腐,鞋子都快跑掉了。」蘇暢責備似的道:「既然芙蓉給他送銀子,想來都是認識的,少的銀子,我給補上。」
蘇暢去摸錢袋,錢袋卻已在格格手裡了:「掌柜的說了,一百一十兩才賣酒樓,如今這個人手裡的銀子不夠,掌柜的自然不能賣,不能怪我。」
蘇暢冷冷的道:「把錢袋給我。」
格格卻將錢袋摟在懷裡:「你幫他的不算,反正你不能幫他。」
格格笑嘻嘻的望著芙蓉:「你看我做什麼?你想幫他,你幫呀。」
「格格可說話算數?若我拿的出銀子,你就讓掌柜的賣這酒樓?」芙蓉反問。
格格瞧了瞧芙蓉全身上下,一件藕綠色的小褂,一條水色的襦裙,都是鄉下人家穿的,不是什麼值錢的衣裳,且芙蓉發間連支簪子也沒有,腳上的鞋子更是破舊,想她也變不出銀子,便道:「本格格說話自然算數,但是你不能用豆腐抵賬,也不能把豆腐賣了抵賬。」
芙蓉吸吸鼻子,抹抹手,伸手到胸口,扯了一個錢袋子出來,從錢袋子裡掏出十兩一錠的銀子道:「掌柜的,給你。」
格格目瞪口呆:「白芙蓉——你——你又將銀子藏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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