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放好魚竿,去跟芙蓉說話。
見芙蓉由青兒陪著在研磨香粉,便湊上去聞了聞,只是一直笑。
芙蓉嘆了口氣:「葫蘆,你別笑了,青兒好不容易研磨了那雄,你一笑,把粉都吹走了。」
「大姐,你沒看見剛才發生的事,你要看見了,你也笑。」葫蘆將送寧夫人回房的事講給芙蓉聽了,青兒笑的合不攏嘴。芙蓉皺眉道:「你還調讓老爺知道了,定然不高興的。」
「誰讓她在假山那裡不停的說話,害的我一條魚也沒有釣上來。」葫蘆歪在欄杆上,逗弄著廊下懸的嘰嘰喳喳的金絲鳥:「大姐,我聽大奶奶說,好像欠了誰一百兩銀子。」
寧夫人的話,葫蘆聽了個大概。但卻沒聽清楚。
芙蓉沒說話。
不曾想寧夫人卻來了,真是冤家路窄,寧夫人看到葫蘆,便恨不得一巴掌給他拍到地底下去,礙於芙蓉在,她忍住了:「哎喲大長一天,很是寂寞,特意來看看芙蓉你在做什麼。」
「也沒做什麼。」芙蓉笑了笑:「就是花都開了,這不,我讓青兒摘了些,曬了曬,研磨成粉,不然落到地上,枯黃了爛了,倒可惜了。」
「二少奶奶真是好情調。」寧夫人故意坐在葫蘆身邊,葫蘆只當她是來告狀的,沒想到寧夫人竟先把他誇了一番:「聽說二少奶奶的弟弟叫白葫蘆?哎呀,名字可真賤,不過也難得,人家不是說了麼,名字越賤,就越好養活,看來說對了。」
芙蓉沒吱聲。只是靜靜聽著。
「剛才我遠遠聽著,好像葫蘆在說什麼我欠了誰一百兩銀子?」寧夫人打量著葫蘆,雖面上帶笑。下一秒便是咬牙切齒,極力忍著,眼裡才沒噴出火來。
她聽說老爺在書房,本想去探看。沒想到遠遠瞧見葫蘆攀在欄杆上,像一隻猴子似的,她心中暗覺不妙,她跟小菊在假山後面的對話,也不知道葫蘆聽去了多少,如今芙蓉坐在那不動聲色,難道葫蘆把她說的話全聽進了耳朵里?若這樣,便大事不好了。她心裡放不下,故意來探探:「葫蘆,剛才你是不是說我欠了誰一百兩銀子?」
「是我說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說了。」葫蘆正義凜然的模樣。
「這話說的。」寧夫人掩嘴笑了:「怎麼說如今我也是堂堂的蘇府大夫人。當初我在寧府,雖是寡居,可手裡到底也有些銀子,二少奶奶成親那日。我也送了不薄的賀禮,這一點,二少奶奶想來也沒忘,嫁進蘇府那日,我也帶了些首飾衣料,也是上好的。我像是缺銀子的人嗎?」
「像。」葫蘆咬著手指頭。
寧夫人恨不得踢他一腳,葫蘆坐她身邊也不老實。沒有片刻的安生,寧夫人只得同芙蓉說話:「二少奶奶,想必是葫蘆他誤會了。」
「我怎麼會誤會,我又不聾。」葫蘆反駁:「明明是你在假山後面說的。」
「葫蘆,不准沒規矩。」芙蓉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一面給寧夫人賠禮道歉:「娘。你也知道,葫蘆他還是個半大孩子,有時候說話,難免沒分寸,你不要計較。」
「二少奶奶說話我就愛聽。」寧夫人笑了笑。理了理衣裳,又扶扶鬢邊的簪子,給了葫蘆一個得意的眼神,這才不急不慢的道:「先前我跟小菊去帳房那裡拿月例銀子,所以才會路過假山周圍,這一點,少奶奶是知道的。我走累了,就坐著說了會兒閒話,不過是說,先前有人欠了我一百兩銀子,那人家裡窮,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呢,我就沒讓他還銀子,那人感激涕零呢。」
「原來如此。」芙蓉笑了笑:「娘真是好心腸。」
「只是我說話的聲音大了些,不曉得附近有人,不知道葫蘆他在湖邊釣魚,驚了他的魚,所以葫蘆有些不高興,便編造出這邪來詆毀我。唉,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會欠誰一百兩銀子呢。」寧夫人裝出可憐的樣子來。
「娘說的是,恐怕是葫蘆聽錯了。」芙蓉略帶歉意的道:「回頭我一定好好管教他。娘且放心吧,而且今日葫蘆說的話,你知我知,咱們幾個知道,定然不會再讓他瞎說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雖他說的是謠言,可造謠一時爽,全家火葬場啊。」寧夫人起身離去,意味深長的看了葫蘆一眼:「葫蘆啊,以後萬不可做這樣的事了,若府里有人說起我欠銀子的事,那便是你說的,到時候,若老爺知道了,葫蘆你也沒法交待啊。」
「大奶奶這麼怕,不如我親自去跟蘇伯伯坦白好了,就說大奶奶欠銀子的事,是我說的。」葫蘆也不示弱。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彪呢。」寧夫人生氣。
「娘,葫蘆孩子氣,你不要同他計較。我說了,會好好管教。」
寧夫人聽了,也不敢再糾纏下去。生怕再糾纏下去把葫蘆給惹急了,他又會說出什麼讓人跌破眼鏡的話來。
她不知假山後面的談話,葫蘆聽到了多少。
所以一時之間也不敢探葫蘆的深淺。
只是她猜的沒錯,遠遠看到葫蘆在跟芙蓉說話,便覺得是在說她的壞話,沒想到,還真被她猜中了。
「毛孩子,想跟我斗。」寧夫人領著小菊往書房去:「想跟我斗,他還嫩了些,反正他怎麼把柄也沒抓住,憑他幾句話,誰也不會信他,剛才我也跟芙蓉說明白了,她也保證會看好他這個弟弟。哼,一個猴,還能翻出如來佛主的手掌心?」
「夫人言之有理。」小菊趕緊奉承:「莫說是葫蘆,便是安管事,也不是夫人的對手。」
看寧夫人瞪她,小菊才住了口。
葫蘆躺在欄杆上不住的嘆氣:「大姐,我明明沒有聽錯,偏生寧夫人還反咬一口,你還信她不信我?到底她是你親弟弟,還是我是你親弟弟?」
青兒「噗嗤」笑了。
「你這孩子,又說胡話。」芙蓉搖搖頭。
「大姐……你幫著外人,也不幫我,反倒讓寧夫人威風。我以前雖然常撒謊騙你,可我對著我蘇姐夫起誓,剛才的話,是千真萬確的。」
「剛才的話是不是千真萬確又有什麼用?」芙蓉低頭:「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你是說,在假山那邊聽到寧夫人跟小菊說悄悄話,寧夫人說她欠了別人一百兩銀子。是吧?」
「是。」
「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即使寧夫人真欠別人一百兩銀子,跟你又有何關係?」芙蓉聲音嚴肅,不苟言笑:「若寧夫人沒有欠別人一百兩銀子而是你聽錯了,那你可就是造謠,無論如何,如今寧夫人是府里的大奶奶,我還得叫她一聲娘,葫蘆啊,你也太不讓人省心。此事若讓你蘇伯伯知道,他豈不是生你的氣?」
「可是……」葫蘆嘆了口氣,又撓撓頭,細想之下,芙蓉說的話倒也對,可他又覺得心裡憋屈,想想寧夫人那挑釁似的眼神,想想寧夫人說的那邪,又想想芙蓉說的話,葫蘆便不高興,不高興便要走,卻被芙蓉拉住。
芙蓉隔著衣裳摸了摸他:「葫蘆,你胖了啊。」
「我哪裡胖了,我明明瘦了。春娘還說,到秋天要補秋膘呢。」葫蘆抬腿要走:「大姐,你別拉我了,哼,你幫著別人說話,我生氣了。我要走了。」
芙蓉卻只是拉著他不放:「原來,我們家葫蘆還是這麼愛生氣啊?」
「哼,你都把我氣瘦了,大姐。」
「你沒有瘦吧?」芙蓉隔著葫蘆的衣裳揉了揉:「你身上的肉這麼結實,而且,胳膊這麼粗,我一隻手都握不住了。我雖眼睛看不見,可感覺還是很準的,你胳膊都粗了一圈,你明明胖了。定然又偷吃東西。」
「大姐。」葫蘆無奈的坐下:「你剛才摸的是我的腿,我的腿可不是比胳膊粗些嗎?」葫蘆伸胳膊到芙蓉面前:「你再摸摸,看我瘦了沒有。」
芙蓉用手按了按他的胳膊,笑著道:「我們家葫蘆果然瘦了,這胳膊瘦了一大圈呢,不然,大姐讓人給你做點好吃的補一補?燉雞湯怎麼樣?黃悶鴨子呢?水煮牛肉好不好?」
「大姐,你有什麼事就說吧。你對我這麼好,定有陰謀。」葫蘆往後縮了縮。
以前也有過先例,他犯了錯回到家,芙蓉若劈頭蓋臉給他來一頓,他心裡倒踏實了,若芙蓉嬉皮笑臉,對他關心體貼,細緻入微,無微不至,他心裡就打鼓。
往往,這種細緻入微的關懷,還不如直接劈頭蓋臉來一頓的好。
芙蓉沒有說話,而是扶了扶青兒手裡的罐子。
青兒會意,抬起頭四下看看。洗衣的婆子,提水的丫鬟,鋤草的匠人,打瞌睡的看門人,都離這裡很遠。而且,各忙各的。而寧夫人也早不在了。
青兒便小聲道:「芙蓉姐,這裡只有咱們,寧夫人帶著小菊,好像往老爺的書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