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寧夫人讓小菊去外頭買了一罐米酒,米酒醇香,寧夫人特意收拾了幾樣小菜,陪蘇老爺坐著賞雪喝米酒。
蘇老爺酒量還算可以,米酒又不易上頭,可這天喝了幾杯米酒下去,就覺得頭上暈乎乎的,有些不勝酒力的模樣,便早早的躺著歇了。
晚飯的時候,廚房裡熬了上好的海帶湯,芙蓉親自端了一碗給蘇老爺送來,不想寧夫人攔在門口,伸手接下了海帶湯道:「少奶奶,老爺今兒心情高興,多喝了幾杯,這會兒已經睡下了,海帶湯,老爺怕是喝不了了,少奶奶一片好心,這海帶湯,我自己留著喝吧,也沒辜負你。」
芙蓉皺眉道:「爹不是扭到了腳嗎?如今正在喝湯藥,怎麼能喝酒呢?」
「少奶奶難道沒有聽說,酒這東西,能活血化瘀?再說,老爺又不是沒喝過酒,如今大雪紛飛,老爺又出不得門,留守在府里怪悶的慌,所以喝了些米酒,也沒妨礙。」
如此,芙蓉只得先回去。
不知為何,芙蓉的眼皮又開始跳,眼皮上就像臥了一隻小蟲子似的,痒痒的。
孩子們由婆子看著,她又睡不著,便去安慕白那裡看看。
安慕白正在燈下看書,見芙蓉來了,很是驚喜,趕緊把書放下站了起來:「少奶奶來了?」
「恩。你在看什麼書呢?」芙蓉拿過安慕白的書翻了幾頁,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她也看不下去,便把書又放下。「我不過是隨便看看。」
安慕白屋裡有一股藥味兒,芙蓉問他:「安管事的藥可按時喝了?燒可退了?」
「大夫開的藥,我已喝了兩劑了,燒已經退的差不多了,謝少奶奶惦記。」或許是因為藥里有安眠的成份,安慕白說著話。不由得打了個呵欠。
芙蓉也不好久留,便起身離開:「安管事先休息吧。我這就回去了。」
安慕白送芙蓉到門口,外頭的雪又揚了不來,雖雪不大。但落在脖子裡,還是涼涼的,芙蓉道:「安管事有病在身,外頭冷,別出來了,早點休息。」
安慕白站在門口,看著芙蓉遠遠的離去,雪地里有她淡淡的腳步,漸漸的,也被剛落下的雪給掩蓋了。
安慕白關上門。合上書,只覺得更困,想來是藥效所致,於是便吹了燈,提前歇下了。
蘇府里還是原來的模樣。有條不紊。
婆子們收拾了一切,除了留兩個在芙蓉房裡伺候,另外的,也去歇著了。
看門人提著燈籠在府里繞了一圈,角角落落的都看了看,確認沒有什麼異常,才去睡了。
蘇府里燈火昏昏。府外大街上,值夜人的梆子聲,顯的格外清脆。
芙蓉歪在床頭,給兩個孩子蓋好棉被,自己拿起做了一半的小衣裳,本想再做些針線活的。可惜眼皮一直跳,無法靜心,也無法落針,只能作罷。
兩個婆子的床在外間,是臨時搭建的。就在帷幕後面,她們在房裡伺候著,以免半夜裡芙蓉要茶要水,如今添了兩個小傢伙,芙蓉一個人,顯然應付不過來,她們便幫著照應照應。
除非小傢伙晚上哭,其它時候,兩個婆子也很閒,至少這些天以來,兩個小傢伙並不夜哭,很是乖巧,省了芙蓉不少力氣,就是值夜的婆子,也睡的格外踏實。
婆子披著衣裳,吹熄了一盞燈,屋子裡略顯昏暗些。
婆子打了個呵欠,悄悄看了看床上的兩個小傢伙,笑了笑小聲道:「少奶奶,兩個孩子睡著了?」
「是啊,多數時候他們都在睡。」
「少奶奶拿了字典說是給孩子取名字呢,可取好了?」
「哪有那麼快呢。」芙蓉笑笑,揉揉眼睛,眼睛更生澀了,她靠在床頭看著兩個孩子,心裡全是愛意:「取名字這事,說是大事,也不大,說是小事,可也不小,很費思量呢,這事,恐怕得等到少爺回來才能定奪。」
「老爺也正是這個意思呢。」婆子俯身問道:「少奶奶口渴嗎?要不要喝茶水?都是現成的,在爐子上熱著呢。」
「不用了,不口渴。你們且去休息吧,天也不早了。」
「少奶奶也早些休息吧。安管事病了,府里的大小事,少奶奶又多操了幾份心,又有孩子,少奶奶多睡一會兒,不然身體吃不消。」婆子勸慰道。
芙蓉點了點頭,把枕頭拿開一個,自己躺好了,婆子才去了外間,並把屋裡的蠟燭都吹熄了。
若在夏季,夜晚還會有月光看,淺淺的月光透過窗子,均勻的灑在床前,睡不著的時候,看看月光,也是一件美事。
可積雪天氣,天黑的愈發早了,月亮更是不見蹤影,婆子們吹熄了蠟燭以後,屋子裡黢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就連床頭擺放茶具的小几,也跟夜色融成一片了。
芙蓉睜著眼睛,聽著身邊兩個孩子均勻的喘息聲,她笑了笑,又揉揉眼睛,悄悄的動了動身子,她並不敢翻身,生怕會驚醒兩個孩子的好夢。
如此,不知何時,芙蓉才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大片的竹子,綠油油的,風吹過竹子,竹子輕輕的搖曳,就像楊柳細腰的姑娘,迎風賣弄著自己的身姿,綠油油的竹林里,有大片的白霧,就像秋後的霧氣,很濃重,悄悄的從腳下浮現。不知怎麼的,芙蓉的兩個孩子突然就變成了四五歲的光景,在竹林里打鬧,嘻戲,小跑著不亦樂乎。
竹林不遠處,有條小河,嘩嘩的流水,而竹林里的霧氣,已經到膝蓋了。芙蓉怕兩個孩子出意外,在他們身後窮追不捨,想叫住他們,卻發覺不知他們叫什麼名字,只能在後面追趕,兩個孩子卻跑進霧裡,芙蓉只能聽到他們的笑聲,卻不知他們在何處。
心裡很是著急,不知怎麼辦才好,突然聽到有人拍門:「少奶奶,少奶奶——」
芙蓉猛的驚醒,才發覺額頭都是細汗,汗濕了她的睡衣,也濕了她的額頭,她抽出手帕來擦擦額頭,細聽之下,果然有人叫門。
婆子打著呵欠拉開門,一個人影閃了進來。等婆子點了燈,芙蓉才看清楚,原來是小菊。
芙蓉鬆了一口氣,還好自己醒了,不然那個夢,不知還要做到何時。
婆子們端著燈在院子裡照照,又抬頭看看漆黑的夜空,然後便護著蠟燭退了回來,見小菊大呼小叫的,便呵斥了兩句:「小菊,如今都四更天了,你不睡覺,跑少奶奶這裡做什麼?也不怕吵著小少爺跟小姐,少奶奶正睡的香呢。」
芙蓉叫了小菊上前,悄聲問她:「你怎麼了?」
小菊哆哆嗦嗦的道:「若不是有大事,也不敢四更天來驚擾少奶奶。」
「什麼大事?」芙蓉披了件衣裳坐起來。
微弱的燈光昏昏沉沉,小菊帶著沒睡醒的表情指了指蘇老爺臥房的方向:「晚上老爺喝了些酒,很早就睡了的,少奶奶也是知道的,可是……這會兒老爺突然醒了,說是身上疼,疼的不得了,大奶奶也沒了主意,想著讓少奶奶去看看。」
婆子們便道:「有什麼事,去找安管事不就行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不一直都是安管事在操持嗎?沒的半夜又吵醒了少奶奶,少奶奶白天還得看孩子呢,多辛苦。你們還來打擾。」
「這事是應該找安管事,可是……一則老爺身上疼的厲害。怕是耽誤不得。二則安管事不是也病了嗎?聽說還請了大夫的,所以我才來請示少奶奶的意思。要不要去叫安管事?大奶奶說了,得請少奶奶過去呢,萬一老爺有什麼三長兩短呢。」小菊悄悄的看了看芙蓉。
芙蓉想了想,穿衣起來。
或許,她不想半夜再叫安慕白起來,或許她想著,蘇老爺半夜身上不爽,自己這個做兒媳的不去瞧瞧,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跟蘇暢交待呢。而且,大奶奶又讓小菊來叫了。
她想去看看情況。
小菊在前頭引路,芙蓉快步跟在後頭,走到門口,不忘關上房門,並交待婆子道:「你們不必等我。」
婆子點了點頭。點著燈四下照照,見芙蓉朝蘇老爺臥房而去,又看了看床上的兩個小傢伙,兩個小傢伙睡的正香,婆子便打了個呵欠,把燈放在桌上,兩個人搓搓凍的發麻的手,歪在外間的床上又睡去了。
蘇老爺房裡燈籠通明,他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嘴唇有點發紫。身子不停的發抖,雖然蓋了兩床棉被,可他依然抖的不能自已。
芙蓉不好進裡間,只是隔著帷帳坐在外頭的椅上。
寧夫人哭天搶地的,就像世界末日要來了一樣:「老爺啊,我可憐的老爺啊……你怎麼了這是?老爺啊,你可不能扔下我一個人不管啊,你若死了,我可怎麼活啊,我也不活啦……」寧夫人捶胸頓足的,十分哀傷的樣子。
芙蓉嘆了口氣:「大奶奶,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老爺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