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樹 第七十二章浮生夢一

    都陽城的樹人院起源於皇室教育機構，至今已有十五年歷史。突然在某一年，大暘國大學士認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提出教學應推廣至民間。皇帝認為提高全民素質有助於提高大暘國的口碑，因而准了擴充樹人院規模的建議。

    半年間樹人院的教室從一間庭院擴充至三間庭院，還將庭院後的一座山徵用作為學生的活動場所，不僅建有蹴鞠場，還有一個用生鐵打造專門用來飼養珍禽異獸的大型鐵籠。但是樹人院的面積擴張以後，招收了來自三教九流的學生，學生素質參差不齊，有一回一個平民更加一個郡主家的兒子打傷了。後來郡主派人將打人者殺害，皇帝生怕在樹人院裡上學的皇子受到傷害，下令所有皇子不得踏入樹人院半步。講課的老師逐漸流回皇宮，樹人院淪為有名無實的皇室教育機構。

    大學士心想樹人院擴充規模是他的提議，如今敗落自然也有他的責任，為了避免浪費資源，他向皇帝上書將樹人院改建成民間教育機構，以朝廷的名義招收一批年老工匠作講師，老工匠負責將手藝教給願意學習的學徒。這樣不僅能夠拯救部分沒落工藝，還能讓更多的人擁有一技之長。

    當初擴張樹人院用的全是國庫的銀兩，如今國庫空虛，各地都在增加稅負填充國庫。皇帝經過深思熟慮認為向前來學習的學徒徵收酌量學費和住宿費，未嘗不是一個填補國庫的好辦法，因而再次准了大學士的提議。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朝廷辦事可不都是為民服務。

    幾年間樹人院培育了不少一流工匠，他們遊走於各地，每當有人問及手藝從何處習得，便有人提起樹人院的名字。樹人院聲名鵲起，據有心人士統計，幾年間從樹人院出來的少年工匠有將近一半的人被輸送至青鳥盟，還有一些技藝精湛的人開店接生意，也都收穫了不少名與利。

    今年樹人院再次面向全國招收學徒，都陽城大街小巷突然多了不少前來報名的少年學子。現年十四歲的魏鈺生排在樹人院招收學徒的隊伍里，他一身朱紅色暗紋綢緞衣服和俊朗的貴公子氣質顯得格外惹人注目，就連排在身後的少年都不由得提醒他「小兄弟，九古書院在城北，你是不是走錯了」。

    少年生怕弄髒魏鈺生華貴的衣服，只是輕輕地扯了一下他濃黑的長髮。魏鈺生吃痛，嗷嗚一聲轉過身來。

    一問之下才知道城北有名的九古書院近期也在招收學生，那位粗布少年誤以為魏鈺生是來報讀九古書院，好心告訴他這裡是樹人院招生處。

    魏鈺生笑著搖頭，眼睛發出堅定的光，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是來報讀樹人院的！」

    臨近正午，報名工作仍在進行，魏鈺生感覺有些餓了，命同來的魏儒先去吃飯，回來的時候順便給他帶幾個肉包子。

    「少爺，你去吃飯，我在這裡排隊。」

    「糊塗！你不知道樹人院規定一定要本人前來報名，然後才有參加面試的資格嗎？」

    「什麼！還要面試？」魏儒瞪大雙眼表示難以置信。在千葉城的時候魏鈺生就說樹人院招收學徒要收取學費，魏儒覺得既然是收費上學，少爺只要將學費交了這學就一定能上。萬萬沒想到樹人院招人還要經過面試，架子擺得比千葉城有名的漢蘭書院還要大。

    「排隊報名的人太多了，你快去吃飯。」魏鈺生將魏儒推開，忽然聽到剛才那位粗布少年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等等，多買幾個包子，兩人份！」

    目送魏儒離開，魏鈺生轉過身來跟身後的人說：「小兄弟，你再忍忍，剛才那位大哥去給我們買吃的了！」

    「不用理我……」那小兄弟話還沒說完，飢腸咕嚕的肚子再次發出一陣響聲，他紅著臉尷尬一笑。

    「我叫魏鈺生，千葉城人士。你呢？」

    「李順安，家在漢水城。」李順安見魏鈺生雖為富貴人家的孩子，但為人容易相處，更不嫌棄他這個身穿粗布的窮小子，自然而然便跟他聊了起來。

    「樹人院裡有一名擅長製造奇兵利器的工匠，江湖人稱鬼墜子，我就是要來跟他學手藝的。你呢？你想跟誰學手藝？」

    「我不認識裡面有什麼人，也不知道跟誰。我娘說從樹人院出來的工匠比其他工匠酬勞要高得多，她希望我來，於是我便來了。沒想到當個學徒的競爭還這麼大！」

    「我跟你說啊，我娘親一點也不知道我要來樹人院當學徒。」魏鈺生調皮一笑，仿佛計謀已得逞，他終於可以前來夢寐以求的樹人院學藝了。「我有一個姐姐來了都陽城，我跟娘親說我想來都陽城看看她。沒想到我娘一聽馬上就答應了。不是要面試嗎？你對樹人院和裡面的老工匠有多少認識？」

    「我娘讓我來，我什麼也沒打聽就來了，這可咋整？」

    「據說那些面試官很喜歡問別人對樹人院的認識。要不我跟你說那個鬼墜子的事，你可要記住了！」

    「這敢情好！我記性可好了，一定能記住。」

    兩人手把手說了一會話，李家村幾個小伙子過來找李順安。

    「順安，不要浪費時間了，走吧。」

    「小馬哥你們不是排在前頭嗎，還沒面試就走了？」

    「他們說要都陽城的人做擔保，我們根本沒這種關係，賴著不走弄啥子啊！」小馬哥過來拉走李順安，李順安哭著說自己必須留下來，他娘賣了一頭牛好不容易才湊齊的學費，他一定要到樹人院學手藝。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頑固？都說了人家要擔保人，你哪裡有？」李家村的人覺得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排隊還不如趕緊回家犁地，他們是一條村的一起出來自然要一起回去，因而不管李順安如何哭鬧就是要將他拉走。李順安不從，拼命掙扎。

    「你們要走就走啊，順安兄弟想留下，你們幹嘛非要拉他走？」魏鈺生看著不忍，主動過來調解，「他留下來又沒礙著你們。」

    「我們一起回家還能互相照應，等一下他一個人回去出事了是不是你負責？」

    「你們怎麼認定順安兄弟一定進不了樹人院！」

    「人家要擔保人，他哪有！」

    「他就是有！」魏鈺生想調停不成，竟然跟李家村幾個小夥伴吵上了，「我姐認識儒雅公子李槐，我們去找他給我們做擔保！」

    李順安感激地看著魏鈺生，如今肯為自己出頭的人已經不多了，他一定會好好珍惜他這個朋友。樹人院招生隊聽到報名隊伍中出現衝突，派了兩個人過來查看情況。來人本想趕走鬧事者，忽然看到身穿綢緞料子長衫的魏鈺生，又聽他說認識儒雅公子李槐，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也不敢過來招惹他，灰溜溜地回到招生隊中。李家村幾個小夥伴勸離李順安未果，又跟魏鈺生吵了一架，心情十分差勁，一路罵咧著離開。

    「順安兄弟你不要擔心。等下他們問你要擔保人，你就說你的擔保人是魏清意，再不然你就說李槐。魏清意是我姐，她現在就住在儒雅公子李槐的府中。儒雅公子你認識不？他在我們千葉城可出名了！」

    「你說你姐是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恰好經過，聽到他說魏清意是他姐姐後立即停下來盤問。

    「我姐是魏清意。」

    「當真？」

    「騙你是老鼠！」

    「好，跟我來！」

    「兄弟有福啦，那個人就是鬼墜子。你快跟他走，不用再排隊啦！」有人認出白髮老人是樹人院精通兵器製造的老工匠鬼墜子，紛紛過來勸魏鈺生跟他走。

    「老先生，我和這位兄弟是一道的！」魏鈺生過來拉李順安的手，李順安怯生生地看著他們。同村的小夥伴說都陽城的人十分狡猾，來的路上一直叮囑他不要被人騙了。

    「一道的？那就一起來！」鬼墜子問招生處的人要了兩張學徒入學申請表交給魏鈺生，「你們先將申請表拿回家填完整，明天午時前帶著申請表過來報到。」

    「老先生您為什麼要幫我們？」魏鈺生按捺不住好奇，他雖對鬼墜子十分崇拜，但鬼墜子常年生活在都陽城中，二人並無交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鬼墜子出手相助的原因。

    鬼墜子將他們送出人群，一路叮囑兩人不要將申請表弄丟。他說幾個月前他的兒子病重，林朝陽托魏清意給他送來千年雪參，自此以後便一直將魏清意視為恩人。

    「回去替我問候你姐姐！」

    「好！老先生，我姐姐肯定會特別感謝您，我也特別感謝您，我還要拜你為師！」魏鈺生搭著李順安的肩膀歡歡樂樂地離開。路上忽然想起魏儒還沒回來，只好將申請表折好塞進衣兜保管，又折回原地等他。

    一開始還以為要面試，還以為不能入讀樹人院，沒想到幸福來得這麼突然，李順安直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自己得了這個大便宜。可是一想到他在都陽城無親無故，今晚也沒有落腳的地方便愁得厲害。

    「順安兄弟你怎麼唉聲嘆氣了？」成為樹人院的學徒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魏鈺生不明白李順安為何會悶悶不樂。

    「明天才能入學，我今晚還不知道可以在哪歇腳呢。」都陽城很大，可對於從李家村出來的李順安來說，這裡不過是別人的地方。同村夥伴已走，他一個人漂泊在外，連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真叫人傷腦。

    「這街上不都有旅店嗎，隨便挑一間就可以入住了啊。」

    李順安心想你一個不缺錢的大少爺當然是挑中哪間住哪間，可我得省吃儉用啊，不然手頭上這丁點錢還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一年後畢業呢。

    「你是不是沒錢啊，剛才聽你說學費也是你娘賣了一頭牛換的，你們家真有這麼窮？」魏鈺生性直率，從不拐彎抹角。他們家也有很多僕人因為貧困才賣身為奴，他雖沒有坎坷的身世，但卻接觸過不少有過這樣身世的人，多少能夠體會到他們的感受。「不然你今晚和我一起去找我姐姐？」

    「要不要花錢？」只要不用花錢，李順安一定去，厚著臉皮都要去！

    「那是我姐姐家，當然不用花錢啊！再說了我們不是要找李槐給我們作擔保嗎，」魏鈺生掏出入學申請表指著兩處空欄，「這裡和這裡都要擔保人簽字，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去李府一趟……」

    李順安以為魏鈺生口中的姐姐嫁給了李槐，因而他們只要到了李府就能看到他們二人。

    「你說的對，我跟你走。」

    街上行人如織，前來報讀樹人院的隊伍早就從樹人院排至南大街，他們一邊數著隊伍里的人群一邊慶幸自己遇到了貴人。李順安所在的蜀山城是大暘國中經濟較為落後的城池，商業並不發達，百姓主要靠伐木為生，街上售賣的多為伐木工具和柴米油鹽等生活必需品，他哪裡見識過琳琅滿目的商品？如今到了都陽城他才發現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從前自己就如同井底之蛙一般。

    沿街有很多售賣小玩意的攤檔，李順安被色彩斑斕的小玩意吸引，拿起一個有一個小玩意送到魏鈺生面前。檔主打量兩人許久，誤以為李順安是魏鈺生的書童，因而並未趕走他們。兩人玩了一會兒，魏儒用拿著一個白布袋回來，張開布袋開口的瞬間，香氣撲面而來，李順安饞得口水直往下掉。

    「大哥，這包子從哪兒買的？我生平從未吃過這樣美味的包子！」李順安咬了一口包子，唇齒留香，他以為這便是人間美味。魏鈺生見他吃得香以為包子真有那麼好吃，於是從魏儒手中拿過一個包子咬了一大口。

    「呸！」味道不過如此，可他卻不能在順安面前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只好裝作很好吃的樣子。

    魏儒看看他，又看看李順安，心想少爺是不是餓傻了。灌湯包是千葉城明太樓中最有名的菜色之一，可少爺壓根不覺得好吃，如今在都陽城街邊的小攤上吃了一個普通的肉包子就滿足了？

    「少爺，真有如此好吃？」魏儒拿出一個包子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後滿臉黑線。麵粉不夠鬆軟，肉餡也不夠新鮮，這樣的包子和明太樓的灌湯包差得可遠了。

    「小鈺兄弟，你們什麼時候到的？怎麼都沒看到你們的包袱？」招生處排隊報名的人大都背著包袱行李，李順安左瞧瞧右瞧瞧，只見他們兩手空空，又問他們是不是很早就到了都陽城。

    「不，我們今早剛到。」

    「不會吧，你們的行李都放在哪了？」

    「行李放在馬車上，我們讓車夫將行李直接送到李府。」

    「哇塞，一個人出門還要兩個人陪同，大戶人家果然不一樣！」

    「不是……馬車上還有一個丫鬟，她伺候過我姐姐，這次也跟了來。」魏鈺生心想我出一趟門才帶了那麼幾個人，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是沒見過我母親出門，她不過是去郊外上香而已，就非要帶上十個丫鬟和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