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症室的燈還亮著,連溪坐在門口的等候位置上,雙手抱膝,把自己團成一團。
張銘掃了連溪一眼,看著她腦袋一搭一搭的,明明困得要死,卻非要掙扎著睜開眼睛,然後過了沒幾分鐘,上眼皮更下眼皮開始新一輪戰鬥。
這位姑奶奶自己一個人跑出來,誰也沒有通知,她的伴侶估計要急瘋了。
他不是沒提過要聯繫她的伴侶,可是連溪壓根不搭理他,不是轉移話題,就是裝死沒聽見,三番五次後,張銘也放棄了。
大概伴侶之間鬧了什麼矛盾。
張銘這麼想著,側頭過去看著連溪,撇開她亂糟糟的頭髮,她長的真的很好看,臉型立體卻不打眼。
就好像是畫冊插畫裡的姑娘,五官沒有任何用力點,但是組合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和漂亮。
妹子配對之後,自身的長相,會隨著花型和男方的基因有所改變,可以想像,她的伴侶外貌有多出色了。
他以後可以遇上這麼好的姑娘麼?
等等……
張銘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臉,狠狠的吐出一口氣,自己兄弟生死未卜,他都在想些什麼!
他狠狠地吐出一口氣,將一些亂起八糟的想法全部都拋開,抬起頭死死盯著急救室的大門,似是要將大門盯出一個洞來。
幾分鐘後,他的袖子被輕輕的拉扯了一下,張銘的目光投向袖口,一隻小手只用食指和拇指,捏著他袖扣的部分,輕輕的往外拉了拉。
&好意思,剛剛叫了你幾遍,你沒有回我……」連溪看著張銘回過神來看向她,放開袖子,露出一個笑容,「我是想問問你,餓了沒有?我去給你買吃的。」
張銘看著連溪,突然站起來,有些懊惱的說:「是我不好,這都快十小時了,我也沒注意到你沒吃東西,我對這熟悉,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讓一個妹子餓了一天,他卻完全沒有自覺,如果對方的伴侶知道了,第一件事估計是殺了自己。
連溪對這醫院確實不熟,聽了張銘的話也不矯情,感謝道:「我不挑食,你吃什麼照著給我來一份就好。」
&那我……」張銘邊說著,邊在身上翻了翻,似乎在找什麼卻沒有找到,臉上漸漸的露出尷尬來。
連溪從口袋中拿出一張卡,笑著說:「那還是我請你吃好了,現在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吃的,你看著給我挑一份可以麼?」
&沒問題,沒問題……」
張銘走後,偌大的走廊上,就只剩下了連溪一個人。
她其實不喜歡這種地方,研究院的幾個月,她每天擔心受怕,對這種純白且帶著消毒水的地方,有著從心底的厭惡。
不過,她依舊對醫院,保持最大的尊敬。
她雙手對掌相扣,拖著下巴,慢慢閉上眼睛,為病房裡的人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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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城,第三軍區軍醫院,急症樓前。
姚守從飛行器上下來,掩了掩身上的大衣,掃了一眼四周,沒看見自己想要找的人,挑了挑丹鳳眼道:「張銘呢?」
吳林跟在姚守身後下來,聽到這話回答:「應該在急救室前候著,其實陸少過來的事情,瞞著所有的人,軍部沒弄清楚動靜之前,只能將他安排在後勤部……這個時候,陸少到底在想什麼?」
姚守眉頭皺起,聽到這,微不可聞的吐了一口氣,邊走邊說:「陸賀峰那人,從小開始,就乾淨的不像世家出來的人,信仰比命都重要,他那樣的人即使等死,也不會去醫院等死的……你家將軍呢?」
&軍正在往這趕,三個小時之內能夠達到。」吳林一邊回答,一邊連忙跟上姚守的腳步。
&幾樓?」姚守視線在大廳里掃了一圈,落在了電梯的位置,詢問道。
&為情況太過緊急……」吳林一臉心虛的說到一半,突然眼尖的看見一個人從里往外走,他立刻出聲,「張銘!」
張銘手中提著一個塑膠袋,裡面裝著一些食物和水,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愣了一下,在大廳里尋找了一下,看到姚守兩人,連忙迎了上來。
腳跟靠攏成立正姿勢,右手徑迅速抬起,中指靠近眉間,乾淨利落的行了個軍禮:「少校!」
&現在退役在家,少校什麼的還是免了,你上前帶路。」姚守走上前,淡淡陳述著,他平時溫潤的眉眼此時收斂了起來,反而更有震懾力。
張銘聽到這話不知道怎麼接,率先一步走在前面帶路,別人不知道姚守為什麼退役,他作為陸少的副手卻是知道的。
十年前,他眼前這一位在配對的途中,遭遇對敵阻擊戰,種子落地卻無法及時配對,生生的錯過了配對的機會。
十年軍功,才換得再來一次。
可這一次機會,聽說也不是很順利……
不過遲早姚守都會歸隊的,不僅不會像謠言一樣「得罪杭大少被雪藏」,反而會得到重用,今後如果沒有意外,仕途通暢是一定的。
三人走到電梯口,等著電梯。
姚守的視線在張銘手中的快餐上落了一圈,放緩了語氣說:「陸賀峰一向任性慣了,這次麻煩你了,我已經通知了陸家過來接人,天亮之前,會有更專業的醫療隊前來。」
張銘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低頭緩緩說:「是我幫助陸少隱瞞的,如果陸少出了什麼事情,我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姚守拿出一根煙來,掃了禁菸的標誌,將煙重新塞了回去:「不用自責,陸家如果不同意,你倆怎麼可能在湖城待這麼長時間?這和你沒任何關係,過幾日你應該會接到調令,調回原有的部隊,暫時只能跳一級,等你攢了些軍功……」
這話,倒有點像是在說著陸賀峰死後的安排了。
姚守說到一半,頓住了,嘆了一口氣換了話題:「醫生怎麼說?」
張銘苦笑了一聲:「病危通知剛進去就下了,現在半天過去了,依舊在搶救著,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
不過再不清楚,陸賀峰的身體情況,各自心底都明白,這次即使能搶回來,也只是在和死神進行拉鋸戰而已。
姚守的視線在張銘的臉上掃了一眼,見他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想了想:「待會,你先回去休息,過兩三個小時,杭躍也會過來,到時候我們倆來安排守夜。」
張銘聽了這話,有些慌了,生怕姚守直接把他趕回去,連忙拒絕:「我就是回去睡覺也睡不踏實,還不如在這守著來的心安一些,更何況,我們今天去到訪的那家夫人,因為過意不去還一直守在這裡。」
姚守只是提議一下,並沒有勉強對方的意思,聽了張銘的話後半句,挑眉:「夫人?」
張銘剛想解釋什麼,電梯門已經開了,裡面的人涌了出來。
三人分前後走了進去,在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姚守的胸腔有什麼漸漸鼓譟了起來。
一旁的張銘卻似是沒有任何察覺,伸手按了七樓的層數。
姚守總覺得這種感覺有哪裡很熟悉,思索了幾秒鐘沒有思索出個所以然來,「叮咚」一聲,清脆的提示聲打斷了他的話,七樓轉眼間就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
樓梯口正對著三樓唯一一條走廊,一眼望到底,整條走廊上此時孤零零的坐著一個人——
或者說,整條走廊上睡著一個人。
她頭靠著椅背,歪側著睡著了,全身無意識的縮成一團,下巴縮在了領子下,短髮亂七八糟蓋住了臉型,一眼看去甚至分辨不出男女。
但是姚守卻停了下來。
胸腔的位置,鼓譟的心跳聲,一點點的平復下來,一點點的和血液躍動出一樣的頻率。
一旁兩人疑惑的看了姚守一眼,正打算問出口,卻被姚守抬手制止了——他做了個在原地待命的動作。
姚守踏著軍靴,走路的卻沒有發出多少聲音,他每一步一步往前走著,每一步都是一樣的距離,步伐有條不紊。
幾十米的距離,沒有多少時間,姚守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他立在連溪面前,不知道想了什麼,好一會兒才慢慢的伸出手去,想替她撥開劉海,但是手抬在半空中很長時間,還是慢慢的收了回來。
他脫掉帽子,猶豫了下,姚守慢慢的坐在了連溪旁邊的位置上,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沒過多久,他感覺到肩膀一重,連溪的腦袋已經搭了過來,依舊一副睡的昏天暗地的樣子。
姚守從眉間到嘴角,一點點的舒展開,直到暖意染透了眉梢。
***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長時間,這是連溪睡的最好一次。
她很難去描述這樣的感覺,就好像徹底回到了母親的子宮,周圍安全的令人動人,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這一覺可以不用醒過來。
連溪打了個哈欠,慢慢的睜開眼睛,恆星的光線刺得她下意識閉上眼。
她此時躺在一排座椅上睡著了,身上蓋著件外套,男式黑色長款風衣,不知道是誰的。
張銘正立在窗前,悖逆著光,手中端著一杯咖啡,見她醒來笑了笑:「看你睡的香,就沒打擾你,餓了麼?我剛買了吃的。」
連溪眼神還有些朦朧,就開始問:「他怎麼樣?」
&經脫離了危險,醫生說具體的情況,要等下午才能知道。」張銘笑著回答,「幸苦你了。」
連溪吐出一口濁氣,覺得心臟懸著的一塊巨石終於落下了,她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髮:「你不怪我跟著來添亂,就已經不錯了。」
不知道為什麼,連溪總覺得,張銘對她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
她也說不好哪裡不一樣,就是覺得無形間,兩人的距離遠了許多。
想到這她的視線在周圍轉了一圈,落回自己身上,這件衣服看著並不像是張銘的,遂問道:「這衣服是……有其他人來過麼?」
張銘盯著連溪看了幾秒,眼神閃過一抹複雜,回答:「沒有,就我們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