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你好像很難過。」
「……」
聽到他說話,朱柳不自覺地抬起頭望向這個人,原來是那個高大的白衣俊美男子。
她回過神來,喃喃問道:「你是誰?」
「歐陽雲。」
他平淡的聲音也充滿魄力,仿佛天生帶著一種無法讓人掙脫的力量,朱柳恍如被這股磁力所束縛,讓她情不自禁地盯著他。
而後,歐陽雲的眼角,漸漸露出極其親切的魚紋,手伸向朱柳面前,親和道:「起來吧。」
這突如其來的友好,令朱柳眨了一下眼睛,她搖搖頭拍拍旁邊的石頭,道:「你也一起坐吧。」
歐陽雲微微一笑道:「沒有酒,沒有食物,坐在涼石頭上,喝著涼風,這可沒什麼樂趣。」
朱柳嘿嘿一笑,咽下了淚花,道:「你有一個酒葫蘆……」
歐陽雲道:「可惜葫蘆里沒酒了。而且,我想知道你葫蘆里買的什麼藥。你剛剛是在自責嗎?」
朱柳一絲苦笑,喃喃道:「不知道,我就感覺……不應發生那麼多事。」
歐陽雲聽了微微一笑:「咱們回鋪子吧,楊蓉還在那兒那。」
「我不認識她,也不想再見到她。」
「但她必須要見你,你們命中注定就是一對,她沒得選擇。」
「……」
朱柳不解其意道:「梁凌峰受了傷,她也就沒有危險了。我不喜歡她,所以不想再見這個人。」
歐陽雲微微一笑,審視著朱柳,勸道:「夫字天出頭,你可以不喜歡她,那是她的命不好。但她以後的人生,都是屬於你的,我希望你能好好對她。」
朱柳撓撓頭,抖動著消瘦的雙肩,疑惑道:「什麼?你說的都是什麼呀?我怎麼沒聽懂?」
歐陽雲哈哈一笑,道:「年紀輕輕卻是個狡猾的狐狸,既然你不想提這件事,我也不再多說了。」
朱柳悄悄瞄了他一眼,喃喃道:「你才是狐狸精,勾人家的魂。」
「嗯——?」歐陽雲一怔,疑惑道:「你說話的聲音太小了,我根本就沒聽清楚,你這個樣子,一點男人氣魄都沒有。」
朱柳嘻嘻一笑,道:「我說酒是勾命鬼,一時不喝就斷了魂。」
歐陽雲道:「喏,我說了葫蘆里沒酒了,咱們回當壚吧。」
「當壚?呵,說話還挺文雅。」朱柳笑道:「走,咱們去喝好酒吧。」
歐陽雲道:「酒店都打烊了,哪兒去喝好酒?」
「他們要不打烊,咱們還喝不上那。」朱柳詭笑道:「醉仙樓的藏酒閣……那兒怎麼樣?」
歐陽雲一怔,悄然道:「哈,原來堂堂小王爺竟然想去偷酒喝。」
朱柳拽著他就跑,笑道:「偷太難聽,就權當為他們品嘗。」
歐陽雲哈哈一笑道:「這下可是壞名聲了。」
朱柳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趁著黑暗,他們兩個翻過矮砌的石牆,摸進後院的藏酒閣。
朱柳巡視一遍,挑了個小罈子遞與歐陽,道:「喏,女兒紅,我們江南的米酒,嘗嘗吧。」
歐陽雲抿了一口細細品味,道:「這酒水柔綿,像一個溫婉的女子,與我這關中漢子並不相投,酒不烈,不盡興。」
朱柳道:「這酒就是為女孩所釀,在江南若是誰家生了女孩,便將這酒埋藏入土,待女兒出嫁之時方才出窖。」
歐陽雲微笑道:「將來朱公子若是有了女兒,可要讓我這個朋友喝個痛快。」
朱柳道:「我希望我大婚之時,是……能和你這樣的人…一起開封。」
歐陽雲笑道:「那很好啊,有酒的地方我肯定會去。只是到時候,我和你的新娘見面,咱們都不覺得尷尬就行。」
「我的新娘——?」朱柳一怔,苦笑道:「你並不知道其實我是……」
「素衣派掌門,金陵王子,習練疾劍。」歐陽雲微微一笑道:「朱公子,我對你了解的很清楚吧?」
「呵——,」朱柳道:「你是管戶籍的吧?」
歐陽雲微笑道:「素雲師父,她還好嗎?」
「你認識我師父?」
「你知道我師父是誰嗎?」
「歐陽前輩啊。」朱柳豁然大悟道:「哦!你叫歐陽雲,不會是他的孩子吧?」
歐陽雲微微一笑,搖搖頭道:「我是他收養的義子。他為我取名為雲,你知道這個『雲』字是何緣由嗎?」
朱柳一怔,笑了笑道:「該不會是因為我師父吧?」
歐陽雲點點頭,微笑道:「嗯,他們曾是同門,所以……你懂的,我師父對她也是感情深厚。」
「感情深厚?」朱柳道:「那可未必,為什麼他們沒在一起?」
歐陽雲道:「因為我師父選擇了刀劍,只得捨棄了感情。」
朱柳質疑道:「選擇刀劍和捨棄感情有關係嗎?」
「心無旁騖的人才能取得成功,」歐陽雲微笑道:「我師父的成就,源於他的執著。」
「那照你這麼說,」朱柳笑道:「舞刀弄劍之人就不必談婚論嫁了?」
歐陽雲微笑道:「如果想談婚論嫁,那以後刀劍只能當作自己的玩具了。想要以刀劍為名的人,他們會拋棄所有的兒女情長。」
「胡說八道!我疾劍流的祖師,他與妻子彼此守候了十二年之久,那份忠貞不渝早已流傳千古,你難道能說習劍和愛情有衝突?」
「那十二年,慕容凡百戰百勝、天下無敵,」歐陽雲道:「可是之後那?當他選擇了和火郡主成婚後,從此,天下再也沒有疾風劍的傳說了。」
朱柳一怔,道:「嗯……,還真是沒有了……但是,我更喜歡和火郡主相濡以沫的慕容凡,而不是那個煢煢孑立的劍客!」
歐陽雲緩緩一笑,點點頭,道:「但很可惜,一個劍客只有一顆心。當他選擇了劍,他就抱不緊自己心愛的女人;當他選擇心愛的女人,他就握不緊手中的劍。」
「你還真能侃,劍和心到底有什麼關係?」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自己的劍,這把劍對於男人來說是一種夢想與信仰,它有可能是功名利祿,也算是男人的事業。在習劍的道路上,它不允許男人有任何的懶惰與分心。所以,舍與得,男人必須去學會抉擇。」
「……」
朱柳一怔,不解道:「劍是用來戰鬥的,和人的夢有什麼關係?」
歐陽雲道:「人的一生不就是一場無休止的戰鬥嗎?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為商、為官,你都要不停地努力,歸根結底,大家都是在和自己的懶惰——做戰鬥。」
「呵,呵,」朱柳被說得怔怔然,而後拍了拍自己的腦瓜,一臉苦相道:「呵!你別再說了,先讓我緩緩。」
她木然走到外面,昂頭望著夜空,默默嘆道:「哎,你們都有自己的目標,只有我自己還那麼迷茫。」
歐陽雲亦走了出來,笑道:「江湖啊,朱柳來了。」
朱柳一怔,問道:「什麼?」
但她的眼神和歐陽雲對視的那一刻,她就猛然一愣,迅速微微俯身、彎曲雙膝,瞬間做好了攻防之勢。
因為歐陽雲的眼神是挑釁和輕蔑,帶著火焰般的鬥志!
他嘴角擠出一絲微笑,道:「很好,這才是男人。小公子,摺扇能傷人,酒杯也能傷人,你是個高手,所以,請拔劍吧,我想討教討教。」
朱柳道:「我沒有劍,你想幹什麼?」
歐陽雲笑笑道:「你右袖口裡面是什麼?」
朱柳道:「你怎麼知道?」
歐陽雲道:「感覺。一個劍客應有的感覺。」
話未落音,歐陽雲瞬間丟掉酒罈,背後的長劍亦在同時拔出,一道銀光如同長蛇般咬向朱柳。
「啊!」朱柳一驚,急忙一躍。
「當」的一下雙劍相擊之聲。
「喂!你幹什麼!」朱柳已在剎那間跳出一丈開外,手背著一把玉劍,驚詫問道。
歐陽雲微笑道:「呵呵,不愧是疾劍,真的很快。」
他雖然是微笑,卻是輕蔑與不屑地冷笑。
這種笑容,讓朱柳頓時火意盎然!她的臉也變得猙獰,咬著牙、緊緊握著劍與他對峙。
朱柳擺著左下勢之態,左手斜指天,右手握劍背與身後,如同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隨時準備出擊咬死對方。
歐陽雲眼中熾熱的鬥志,如雙峰貫耳之勢,扎前後跨斜馬,雙手緊握著劍舉與眉宇之處。
「唰」的一下,兩人瞬間一閃交鋒而過。
呵!這一招也太厲害了!真的不愧是劍聖。——朱柳心有餘悸、直直發怵。
速度很快,只是力量上太差了。——歐陽雲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剎那間,兩人同時轉身,燃燒昂然鬥志的眼神,再度凝視在一起!
「哎!——後院有人!」
「他們還偷了酒!」
「快來人啊!——」
聽到一群酒保們的咋呼聲,他們兩人一愣,哈哈一笑,瞬間都收了劍,一躍而起跳至石牆上。
躁動聲還驚擾了掌柜的楊旌,他小跑到這兒望見朱柳,不由得一怔,責道:「又是你這個混小子!」
朱柳聽到滯留下來,回首笑道:「是我不錯,不過那一位可是歐陽雲,劍聖也來此偷酒,你們可足以炫耀的了。」
歐陽雲一怔,低聲道:「快走吧。」
朱柳聽了點了下頭,而後對眾人喊道:「聽見了沒有!歐陽雲說:『這兒酒香,以後還會再來的』!」說完才轉身離去。
眾人聽了瞠目結舌,而後交首接耳,議論紛紛。
順著奔襲的河流,兩人在月光下而行。
歐陽雲一笑,又遽色道:「你為何又報上我的名字?」
朱柳笑道:「我打不過你,所以得抓住你點把柄,讓你不敢欺負我。」
歐陽雲笑道:「你怎麼知道打不過我?」
朱柳笑了笑,學他的語氣道:「感覺。一個劍客應有的感覺。」
歐陽雲聽了哈哈一笑。
朱柳又問道:「夜這麼深了,咱們去哪兒?」
歐陽雲道:「前面有艘烏篷船,可以在那兒休息。」
朱柳點點頭,卻見歐陽雲止步,她不解道:「你做什麼?」
「小解」,原來歐陽雲在寬衣解帶。回首探看的朱柳大驚一聲:「啊!流氓!」又慌忙扭過臉去。
他怔怔看著朱柳羞愧的樣子,困惑道:「喂,小兄弟,這怎麼能叫流氓那?作為一個男人,你不覺得在浩瀚的星空下這樣做……」
河流「嘩嘩」流淌,歐陽雲「沙沙」的擊打在岩石上也發出「壯懷激烈」的聲音,他的嗓音也壯烈起來:
「仿佛自己是天地,天地就是自己!」
「……」
朱柳聽了苦笑,瞥了他一眼,責道:「呵,你至於那麼多感慨嗎?」
「哈哈。」歐陽雲笑道:「天有萬萬尺,而人只有五尺!念天地之悠悠,豈能不會一番感慨!」
「還沒好嗎!都這麼久了!」
「好了。好了。」
歐陽雲終於來了,正了正衣襟,笑道:「小兄弟,老陳說和你相識,會忘記憂慮,看來他說的不錯。」
「老陳——?」
「陳叔寶。」
「哎,你們呀……」朱柳道:「怎麼說你呀,你……你出恭…怎麼都不知道避諱啊?」
「男人之間,有什麼好避諱的。」歐陽雲笑道:「快走吧,船就在前面。」
小船在岸邊,河流里剛露出青芽的蘆葦盪,慢慢湧上霧氣,在月光下似一層薄紗。
朱柳如小靈猴般爬坐在船篷之上。
歐陽雲則正襟坐在岸邊的岩石上,他仰望天空像在數著星星,陶醉般說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
朱柳見他眼眸變得深沉,問道:「兄長你怎麼了?」
歐陽雲凝視著朱柳,微微一笑,言道:「楊蓉……她是個好女孩,知書達理、賢良淑德。我若不是被刀劍所拘束,便一定從你手裡奪走她!雖然你還很稚嫩,但人還是不錯的,她若是跟了你,你們兩個也算金童玉女,甚是般配。」
朱柳道:「你說話怎麼陰陽怪氣的,是不是有喜歡的女人了?」
歐陽雲微微一笑道:「嗯……我們彼此喜歡,但我有我的修行之路,她也從小就被父母給許配了,所以我們一直都未相戀。」
朱柳道:「你若是真喜歡她,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把她搶回來啊!」
「我搶過來她?」歐陽雲一怔,而後哈哈笑道:「你這個小兄弟也真是……讓我無言以對。我搶走她,你不恨我?」
「我恨你做什麼?」朱柳不解道。
「哦——,我明白了,」歐陽雲道:「你是不是還不知道你和楊蓉有婚約?」
「楊蓉?」朱柳一臉困惑,怔怔然凝視著他。
歐陽雲點點頭,道:「我懂了,你還真不知道。」
「楊蓉——,楊蓉——?」朱柳喃喃著,疑惑道:「一個老頭說『蓉兒』和我指腹為婚了,難道……就是這個楊蓉?」
歐陽雲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啊——!」朱柳難以置信地咧著嘴,心中嘆道:我勒個天呀!這……這還真是有緣啊!……也怪不得她要找我!
「怎麼了?」歐陽雲笑道:「想到沒過門的妻子這麼好,都把你驚呆了?」
「啊——,這……」朱柳一臉苦相道:「我真的難以解釋,我本就是個……我和她是不可能的。咦,你喜歡她對嗎?要不…你要了她吧?」
「……」
歐陽雲立刻陰沉了臉,冷冷道:「小兄弟,我念你年少無知,不計較你。你若這麼說話,太不把女人當人看了!她是人,也是有感情的,豈能像物品一樣互相轉讓!」
朱柳羞愧道:「不是呀,我有難言之隱真的和她不合適,如果你真的喜歡她,我是真想成人之美,讓你倆在一起。」
眼神冰冷的歐陽雲,呆了好一會兒,才緩緩一笑,道:「你也是好心,算我錯怪你了。但我和她始終也沒有熾熱的感情,仿佛我倆就如高山流水。而且我還有自己的劍道要走,修行之路,女色是最大的阻礙。」
「那你這樣說,是不打算和女人結婚了?……」朱柳問道。
「額……」歐陽雲微微一笑,道:「我已經放下兒女情長了。」
朱柳道:「我的天,你打算孤獨一生?」
「不!」
歐陽雲莞爾一笑,又肅然道:「等我走完最後一段路!……我再找一個讓我內心感到熾熱的女人,到那時,我再選擇和她在一起。」
朱柳聽了瞠目結舌,暗自苦笑,心想楊蓉這樣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都沒讓你動心,能讓你動心的得長成啥樣子?
「我仿佛在聽到,」歐陽雲呵呵笑道:「你內心在嘲笑我?你的表情,出賣了你。」
「啊——?」朱柳嘿嘿一笑,道:「我在想——您孤芳自賞的境界,哦,不…您對劍道的執著,果然是名不虛傳。」
歐陽雲聽了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的話很難被人理解,你也一樣。不可否認,我的劍堪稱黃金,長相亦如美玉,所以,我的心實在是沒有好材料來填充,只能作為鑌鐵,因此,我是一個無情的劍客。」
「你……你……」朱柳苦笑道:「雖然你這副樣子很優雅,但我實在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麼。」
「功名利祿,美色貪慾,與其讓靈魂臣僕與此,」歐陽雲微笑道:「不如找個信仰獲得解脫。小兄弟,你是個習劍之人,也應該明白習武帶來的樂趣。」
朱柳道:「你說的不假……但是我…並沒有找到自己的目標……」
歐陽雲微微一笑,道:「我很喜歡你這小孩,如一張未染塵埃的宣紙,不知不覺中,就想跟你講好多事……這種感覺,是我從來沒遇到過的。」
「小孩?」朱柳尷尬一笑,暗想: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女孩,你又會怎麼想?偏偏自己從來都是男兒裝,只能陪著你笑。
她凝視著歐陽雲清澈而深潭的眼眸,明白他心中其實藏著許多魚兒撥弄的水花。漸漸地,朱柳亦為他內心的孤獨感到憂愁。
「月亮真美啊。」
她淡淡一聲清脆的嗓音,又微笑道:「我喜歡一個人呆在月光下,並非我喜歡恬靜,而是沒有人陪我。你應該也知道我的身世,其實我算一個『孤兒』。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來賞月。有時月缺,亦或烏雲黯淡,但總有美滿的時刻。」
「我也喜歡賞月。」歐陽雲微微一笑,道:「因為我的生命有限……如果和御龍一戰,也許今後,我再也見不到月光了。」
「啊?」朱柳道:「你要和御龍一戰?可是我聽說他已經隱居了,現在不知所蹤呀。」
歐陽雲點點頭,道:「他寂寞了,如果他知道我的消息,他一定會再出來,我在等他,也在找他。」
朱柳道:「這麼說……是你想挑戰他?」
歐陽雲點點頭,微笑道:「我如果不和他一戰,在人們心中他還是無敵的,我始終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雖然我亦未嘗一敗,但我來得晚,只能站在他的身後,活在他的影子裡。」
朱柳直截了當道:「那你是想輸了。」
「不!」歐陽雲深沉道:「我是想贏,想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
「哈——」
朱柳伸個懶腰,趴在船篷上囈聲道:「他是武神,而你是個人,人是不可能戰敗神的……」
「……」
歐陽雲還想說點什麼,但回頭看到朱柳已困意盎然,在篷上如小貓般迷離。他不由得臉上樂出了花,心想這也真是孩子氣呀!
而後,他扯開了自己綁系長劍的線繩,脫下自己修長的披褂,蓋在了朱柳身上。
「……」
這清澈的流水,不正如一個純真的孩子嘛?
水不拘於形,濕潤著土地,孕育著馨香。
河流輕輕的流淌聲,那是一首多麼美妙清脆的生命讚歌啊!
清晨露出曙光。
「這兒好香呀。」休息充足的朱柳洗涮完自己的臉頰,聞到這兒清香的芬芳,不由得微笑贊道。
「那座山,是一座小桃山,」歐陽雲指了一下,道:「桃月花開粉面羞,現在杏花敗了,就是桃花開的時候。」
「杏既然比桃早,那他為什麼不種杏?」朱柳道:「那這兒也能叫小杏山了。」
「哈哈哈哈。」歐陽雲聽了怔怔然大笑,思索道:「這個問題嘛,我估摸著『桃保人,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這桃多吃對身體有益,而杏、李不宜多吃,所以我猜這桃子好賣,故而這種桃的多。」
「走,反正咱們閒來無事,不如上山看花去?」朱柳也未等他同意,就已經如小鹿般歡快地在前領路了。
「他」還嘰嘰喳喳的歡唱著,猶如一隻小黃鶯。歐陽雲隨他一路微笑著。
滿山花野,還沾滴著晨曦的露水,更顯花兒嬌媚。細細嗅來,更覺清香四溢。
桃花深處,朱柳笑靨亦如一朵美麗的桃花,她嘿嘿笑著嗅聞著桃花,傾心贊道:「看這兒多美呀!」
歐陽雲也不禁感慨:「尋道桃源好避秦,桃紅又是一年春。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朱柳聽了連連搖頭,說道:「現在正是花開好季節,你卻說『落花流水』,這樣可不好,這人生應是——有花堪折只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歐陽雲微笑道:「這詩在講樂於隱居避世。我是一個山野懶人,不喜與世人交往,故而見這桃源花開,觸景生情。」
「哦。」朱柳沖他嘻嘻一笑,而後從自己的右袖口中,掏出自己的劍。
歐陽雲見了這把劍,頓時眼光發亮,讚嘆道:「這把劍不錯呀!晚上的時候沒仔細看,單單這劍鞘,竟如同玉簫般精緻。」
朱柳嘿嘿笑道:「這就似一支玉簫,是我哥哥特地為我做的。」
歐陽雲道:「哦,為何要這樣?」
朱柳道:「哥哥說我一個女……說我就算拿把劍,也不像個習武之人,尚不如文雅一點,以玉明志。」
「這劍——亦是碧玉劍。」她說著,拔劍出鞘。
歐陽雲見了劍刃又不禁看個痴迷,嘖嘖直嘆:「劍乃兵中君子,你這把劍,體輕如紙,刃薄如禪,妙,實在是妙!哎,不過……也太曼妙了,雖還有君子之氣,但更如窈窕淑女。」
朱柳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後腦勺,而後又瞅著身邊的桃花,嘆道: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這送別之時,都是折柳相贈。如今知心相遇,不知道該贈送何物?倒是這兒桃花夭夭,灼灼其華,不如就地取材,我以桃枝贈你,如何?」
歐陽雲聽了緩緩一笑,點點頭,目光不好意思地移開,假裝欣賞這兒的風景。
就這一眼沒見,他忽然聽見一道勁聲!
是劍削過的風聲!
那一瞬間,朱柳猛地揮劍,斬斷桃枝。然後,在半空中抓住了掉落的桃枝,把它遞給歐陽雲,不好意思地笑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和你在一起很開心,我認定你這個朋友了,這算咱們的見面禮,好嗎?」
她的心在「砰砰」直跳,而且直直在念一句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歐陽雲接過桃枝,深沉地凝視著它,默默不語。
過了好大會兒,他才轉眸打量著朱柳,露出欣賞的目光,嘴角還帶著會心地微笑。
這一下,把朱柳嬌紅了臉,羞得她低下了頭,只等他開口。
但歐陽雲只是將桃枝遞還給朱柳,微笑道:「小兄弟好劍法,你等我一下。」
朱柳不知何意,茫茫然接回了桃枝。
「吱——啦——」,歐陽雲的長劍拔出。
那一瞬間,這兒的氣息,就如同戰場最後的寧靜一般。
天地之間,只有他和他的劍。
然後,只見歐陽雲——揮劍、斬斷樹枝,而後又瞬間收劍回鞘。
他非常自信地一笑,撿起了砍落的桃枝,又拿起放在朱柳手中的桃枝,把兩枝放在一起比較。
歐陽雲非常仔細地辨別後,才微笑道:「小兄弟,您剛才那一劍實在太精妙了。雖然我只聽到了聲音,但也覺得很有章法,所以我忍不住仿了您一劍。看,這兩個桃枝是否一模一樣?」
「……」
朱柳聽了,頓時心裡哀嘆:哎,您還真是不解風情呀!
但當她接過來這兩個樹枝時,便不由得目瞪口呆!
因為這兩個桃枝竟然完全相同!
兩人揮劍斬枝的力道、速度、切入點、出口點竟是絲毫不差!
朱柳不由得驚嘆道:「我是看不出來哪個是自己砍的了!」
歐陽雲微微一笑,道:「我也看不出來了。」
朱柳真心佩服道:「不不不,我只是隨手一砍,而你卻是仿的!你比我厲害,不!是您遠在我之上!……天吶!您是怎麼能單憑著一根樹枝,就看出了門道?」
歐陽雲緩緩一笑,道:「朱公子,您應該年滿十六了吧?」
「嗯,對呀。」朱柳點點頭,不解道:「怎麼了?」
歐陽雲微笑道:「十六歲的人了,你就應該承擔起男人的責任。做為男人,我想向您挑戰。」
「呵——!」朱柳道:「你這不是欺負人嘛!這,我已經認輸了。」她攤開自己手裡的兩個桃枝,皺著眉一臉苦相。
歐陽雲微笑道:「我說的不是現在,這兒風光秀麗不宜舞刀弄劍。等我一切安置妥當後,我再約你來。」
朱柳道:「你這是……螃蟹吐沫——沒完沒了了!」
歐陽雲道:「既然咱們是朋友了,而且都是習武之人,就權當以武會友,好嗎?」
朱柳道:「不行不行!我打不過你,肯定挨欺負!」
歐陽雲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呀,我把你當朋友,所以不會以命相搏。你也知道,我既然想挑戰御龍,就必須要廣覽百家、知己知彼,多探討一些武學。」
「哦——,」朱柳道:「那既然是探討,現在就可以呀。」
歐陽雲笑道:「還說那!昨天你一個人在烏篷上睡著了,我怕擾了你,沒敢碰船,哎,在石頭上休息,我可是沒怎麼睡安穩,所以我要先歇息一陣,等有了精神再來向你探討。」
「嘿嘿。」朱柳傻笑道:「好吧好吧,何時何地?」
歐陽雲遙指遠處的那艘小船:「黃昏申時,江中孤舟,咱們故人重逢。」
而後,他拍了拍朱柳的肩膀,深情道:「好兄弟呀,我這次可是真心的,你可決不能辜負。」
朱柳抿唇嘻嘻一笑,點點頭道:「兄長,我一定會準時來到的,你放心吧。」
「嗯,一天了,你也該回去和自己的兄長報個信,省得他擔心了。」歐陽雲勸罷扭頭就走,而後回眸一笑,道:「你可一定要來。」
朱柳微笑著點點頭,看著歐陽雲離開的背影,她又不禁嘆息道:
「哎呀,哥哥?怎麼辦呀?我還從來沒和他頂過嘴啊,哎,以後怎麼見他啊?」
朱柳皺眉苦思,不由得嘆出聲來。
在鴻臚寺,朱文得到了家父十萬火急的傳書,大體意思是:
在京師的線人給金陵通信說:京師有變故,不知何處之人三番兩次攪擾,小王爺若繼續在京師恐遭人暗算;再者東宮萬氏深知大體,絕不會和藩王一心。故而王爺念在骨肉之情,速召回小王爺,以免生變。
「京師的線人?」朱文看了一遍後,疑惑著問信子道:「他為什麼要給千里之外的金陵報信,而不是給我報信?」
那信子也是一知半解,含糊其辭道:「下臣也不知曉,但聽聞好像是林總管在京師安插的線人傳來的信,讓他告訴王爺——京師有難,速召公子回府。」
「……」
朱文聽了呵呵一笑。
孟黎亦是冷笑,說道:「林立是挑夫出身,他又何時學會安插線人了?」
朱文微笑道:「怕這些都是父王的藉口吧,應該是他想我們了,所以隨便找了個幌子。」
孟黎道:「我倒感覺是林立報的信,並不是王爺的幌子。」
朱文道:「孟叔,林立不過是勞力出身,他怎麼會編故事騙人那?」
孟黎沉思道:「王爺辦事向來縝密,如果真的只是想兩位公子了,絕不會隨便編這麼一個不經推敲的理由。這本來是我和文英兩人保護公子,可如今文英不知下落,林立身在王府怕我獨得大功,故而希望咱們回去。」
朱文聽了點頭「嗯」了一聲,嘆道:「現在如何是好?若是回去,那豈不是白來一趟?」
孟黎又看了看書信,忽然笑了笑,問信子道:「王爺只是說召公子回府,對嗎?」
信子點點頭。
孟黎微笑道:「那就好了。大公子,咱們可是來了兩位公子,不如讓少公子先回府。這樣咱們既回了王爺的令,還可以留在這兒繼續找機會。」
朱文沉思道:「父王向來不喜歡柳兒,若只是她自己回家,怕是會受到父王冷待。」
孟黎勸慰道:「大公子呀,這手心手背都是肉,王爺心裡肯定還是有柳兒的,絕不會責罰,再說公子柳也是個能言善辯之人,一定也會懂得寬慰王爺。」
朱文道:「也好吧,事已至此,咱們絕不能原地踏步,不然早晚被削爵。」
孟黎問道:「嗯。少公子現在何處?」
朱文微微一笑,道:「這柳兒呀,不知道怎麼了,給她介紹她的未婚妻,好像把她給惹惱了,現在不知道躲哪兒生氣那。她還不知道被指腹為婚的事,所以我還得和她談談。」
孟黎道:「那咱們趕緊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