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遠途倒是並沒有注意到幾個人私下裡的小動作,他完全沉浸了在自己的邏輯分析裡面:「傅承藝因為遊戲開發和測試的緣故,會經常性地和設備接觸,自然就多了一些適應性,所以這種信息上的交流對於他來說,可以說影響微乎其微。也因為這樣,他下線以後正常回家,參加聚會,看起來一切都沒有什麼影響。
凌若水呢,你的確是對系統進行了較長時間的反向映射。但是你映射的事件在事實上來說是你腦海中本來就已經存在著的記憶,所以從某個意義上來說,這其實更可以看作是一次迷失了的記憶的復甦,因此對你本身的影響也不大。
而且因為醒來後得知曾經觀測到凌若山的信號的原因,你大腦中由本體產生的這種興奮度占據了感受的絕對主導地位,大大地超過了別的因素造成的影響。所以雖然你也是第一次使用這種新設備,時間也不算短,但是醒來以後卻也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任何實質上的不適感或者是異常。
倒是鮑醫生,因為心無旁騖,再加上對整個新技術和新設備又不甚了解,他的例子反而是最有參考價值。他的反向映射並不是簡單的記憶重組,加上他腦子裡也沒有設置任何條條框框的障礙,所以他內心深處最直接的想法就會被我們的系統準確無誤地感知到,而這點是很重要的。
因為系統隨後為之產生的場景並不曾真實地存在過,而是根據了鮑醫生的需要動態形成的,從某個意義上來說,這就是一種創造。這樣的創造最本源,也最真實,所以鮑醫生會覺得自己身處的環境是無比的真實,才會那麼容易地迷失。
至於為什麼他醒來以後會偏頭痛,帶來的負面反應比別人都要強烈,其實也很容易理解。一方面是現實和「貌似真實的現實」之間的反差,而另一方面腦子裡平空多了這許多信息,當然需要花時間去理順不是?
我不知道在鮑醫生的夢裡具體碰到了什麼,但是我猜測鮑醫生一晚上通宵打遊戲和這應該有點關係。」康遠途最後若有所指地總結了鮑容瑹的個案。
聽了康遠途的解釋,尼傲得意地在心裡暗暗叫喚著自己的大名:「多麼有先見之明的尼傲啊!要不是我靈機一動,到哪兒去找那麼敬業的白老鼠啊?」
而凌若水聽了心裡卻是另一番光景,自己為了預防尼傲的偷窺,可不就是下意識地在心裡豎起了一道又一道的警戒線?而且自己也就是對現實可能有的遭遇憂心忡忡,從而產生了巨大的抗拒心理,結果被系統一下子就把人給送回了過去。
唉,如果不抗拒的話,不知道又會是一副什麼樣子的光景。不知道會不會反向映射到現實中凌若水甦醒過來的場景,又或者是進入到了遊戲中讓凌若山連線的時間更長,能夠和他更好的交流呢?凌若水一時間左思右想,陷入了患得患失的兩難境地。
傅承藝則是有點困惑。如果康遠途說得沒錯,他感覺自己的這一次別開生面甚是精彩的反向映射的連線對自己也是有所影響的。只不過因為之前他選擇了在眾人面前隱瞞了他夢境的真相,在當下這種環境也就沒辦法提出來讓康遠途給分析一下。
同第一次進行全新體驗的鮑容瑹相比,傅承藝的反向映射在程度上甚至更深,迷失的也更嚴重。至少人家一進去的時候還能知道那不是真實的,而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過。雖然登錄的時間比較短,但並不是自己本身覺得有什麼不妥,而是在夢中的緊要關頭,卻被凌若水給生生地打斷了的。
再聯想到後來參加的家庭會議,面對自己的叔叔弟弟妹妹們拋出來的一個又一個的誘惑,傅承藝似乎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一樣,幾乎就是全盤接受了下來。建立創思的初衷不過是要證明自己的眼光而已,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對權力的欲望變得那麼強烈了?
今天一覺睡醒想想昨晚發生的一切,傅承藝本來還只是納悶,奇怪怎麼這些親戚現在都那麼會說話了,愣是把自己給打動了呢。可是聽完了康遠途的一番解釋,真是越想越覺得自己稀里糊塗地在家庭會議中一口氣簽下了那一系列的賣「子」契約,把自己一個人的私藏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大家的共享財富。這等荒誕草率的行徑一定是和那見鬼的連線後遺症有關的。
雖然對外說得輕描淡寫,可畢竟他對系統的反向映射一點也不比鮑醫生描述的來的少,而且只怕還有過之呢。儘管自己沒有身體上的不適感,可是受到影響的卻是更重要的思維判斷能力,這可是比偏頭痛更嚴重啊。
想到這裡,傅承藝不禁對自己昨天為了要討好女友倉促就去連接登錄,以至於造成這一系列有違自己初衷的後果感到一絲的怨艾。可是隨即又想到在自己的夢中凌若水的影象最終卻是被陸真真給替代了,按照康遠途的說法,這難道是自己心底真實的想法和希望?這個念頭倏地一下蹦出腦海,傅承藝頓時心中發寒,趕緊抹去,還偷偷地一個勁兒地安慰自己,「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就算是康遠途,那畢竟也不真的是無所不知的神。」
眾人之間最為坦蕩,沒有那麼多私心雜念的反而是鮑容瑹,也許和他的職業有關,鮑容瑹對與這些信息交流的問題非常感興趣。
他讀過不少的專業著作,對於這些層層面面也有過自己的思考,只不過很多理論不是太過複雜,就是太過抽象,讓他把握不到脈絡。而康遠途的說法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卻又很合理地解釋了思維和記憶之間的干係,就像一道神光,一下子照亮了鮑容瑹眼前的迷霧,令他感覺深有所得。
「那我們碰到的這種反向映射常見嗎?如果是很常見,大家隨時隨地都能碰到的話,那同時要支持多人在線的系統將怎麼來協調不同對象之間願望上的衝突呢?
在一塊空地上,是展現我希望看到的森林呢,還是他喜歡的鮮花呢?又或者,比方說我想吃眼前的一個蘋果,而傅總也想吃,那系統怎麼來協調這方面的衝突呢?」
在其他人還在各自思量這個正向還是反向問題的時候,又或者還在糾結於自己的小九九,鮑容瑹卻是已經理順了自己的想法,並且提出了自己的新問題。
康遠途點點頭,很是讚賞地看了鮑容瑹一眼:「鮑醫生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可真是一下子就問到了點子上。事實上在我們第二階段的實驗裡面,我們也碰到過這種對系統產生反向映射的情況。但是不多,就一例,是由李洋洋負責的。」康遠途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坐在會議室一角的一個女學生。
「考慮到我們在第二階段時的樣本範圍有限,我並不能斷言一個具體的比例。但是有一點還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這樣的比例並不會很高。當然我們自然希望能夠發現更有效地方法來提高這方面的可能性,只是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也只有一個假想,並沒有一個具有實際操作意義的做法來供我們進行實驗。
之所以我們會選用遊戲這個載體,正是希望可以通過擴大用戶的基數,來達到有效地篩選這個目的。系統後台會自動記錄那些符合條件的ID,我們會爭取讓他們參與未來的研究計劃。
當然因為要保持遊戲公正性的目的,遊戲世界裡會有一些基本的設定,比如說瓦羅蘭是一塊什麼樣的大陸,上面有哪些地區,種族之類的,而反向映射必須要經過這些基本設定的檢驗,只有通過檢驗的反向映射才會被真正地實體化。而任何意願上的衝突,系統也會從這些基本的道理出發,自發學習來生成相應的解決方案。比如說傅承藝如果比你離蘋果更近,那當然就是他吃到蘋果,而不是你了。這個和一般的網路遊戲的規則是一樣的。」
凌若水聽著鮑容瑹和康遠途用蘋果來打著比方,心裡總覺得怪怪的,似乎總覺得兩個人隱隱地在拿自己說事兒。難道自己的意願就沒有任何人考慮一下,自己豈是隨便誰想吃就吃的?
尼傲心裡卻是很奇怪,看不出鮑醫生看起來普普通通,可著實還有兩下子啊,這不顯山不顯水的,居然都知道了若水姐多年來都沒用過的英文名字—apple!難道這裡面會有什麼姦情,頓時大大的問號充滿了尼傲那八卦的腦子裡。
傅承藝看到凌若水臉紅紅的樣子,心裡不由得一盪,很自然地聯想起自己吃蘋果的故事來,臉上綻開了幸福的笑容,一時間便把陸真真帶來的困擾給遠遠地拋到了腦後。
只有鮑容瑹這個絲毫不知情的人還在正兒八經地和康遠途探討學術上的問題:「那這對我們幫助病人甦醒,或者是有效地幫助病人連接系統會有什麼幫助呢?」
鮑容瑹的話立馬讓一眾胡思亂想,魂飛天外的人收回了心思,畢竟這才是他們最關心的,這也是凌若水積極參與並促成了這次碰頭會的目的。
康遠途顯然對這個問題是有所預料的,並沒有任何的思考,直接就點頭給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個問題我是這麼看的。和我們這些三魂七魄完整的人相比,病人總是在某一點或者幾點上,或多或少存在這問題。有一種看法是這麼認為的,『靈魂』若有毛病,人就會痴呆。『覺魂』若有問題,人就會瘋顛,神經就會錯亂。而『生魂』若有缺陷,人就容易生病。
就凌若山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們並不能肯定到底是他哪些神經里的阻礙導致他遲遲不能甦醒。而正是由於相應的感官知覺上的缺陷,也造成了他和系統之間建立主動連接上的障礙。系統採集不到來自病人的主觀上的信號,自然不知道怎麼去描述病人的世界,所以也就在客觀上造成了我們肉眼所看到的凌若山遲遲不能接入的現象。
我們現在可以採取的辦法就是主動地給他灌輸信息。在現階段,灌輸的範圍不用局限在遊戲的內容上,而是以他可能熟悉的場景,事件為佳。信息內容可以是一張老照片,一首老歌,或者是一個他很熟悉的場景。
當然也可以用隨機採樣,從現在研究的數據來看,這種方式也能達到很好的效果。特別是在我們不清楚哪裡出問題的時候,有些我們看起來沒有什麼重要性的信息,卻能夠以一種間接的方式和殘留在病人心底的信息產生關聯,從而建立起有效地信息通道。」
康遠途說到這裡,特意對著尼傲說,「這活我想最適合你干,回頭別忘記問小倩要兩本參考書看一下,我想會很有幫助的。」
尼傲一聽心目中的偶像居然撥冗地提點自己,忙不迭地直點頭,歡歡喜喜地應承了下來,渾然不覺得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把最繁重的活推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