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成按響了門鈴,過了一會,門打開了,春妮站在門裡,笑嘻嘻地看著他。
一切來得太突然,春妮好像還是有些不相信,她問:「哥,這個房子,真的是我們了?」盛春成說:「當然,我錢都已經付了,剩下的只是手續,明天去市民中心辦了手續,這房子就寫上我的名字了。」
「哥哥,哥哥,快給我看看,我睡在哪個房間!」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嚇了盛春成一跳,原來春妮正在和春明視頻通話,告訴了他房子的事情。
盛春成拿過春妮手裡的手機,罵道:「春明,你現在不是上課嗎,居然敢把手機帶去學校,你們老師不管?」春明笑嘻嘻地狡辯:「又不是我一個人,大家都帶的,只是不能讓老師看到,看到會被沒收,等到了放假才還給你。沒看到我現在是在廁所里接電話,臭死了!哥,快給我看看我睡哪個房間。」盛春成走了幾步,一把推開衛生間的門,舉起手機叫道:「看到沒有,就讓你睡在這裡。」春明說:「好好,睡這裡就睡這裡,衛生間也比我們學校的宿舍高級。我住在那裡面,可以的,我把門一鎖,你們都不要來拉大便了。」盛春成和春妮大笑,他們正說著,就聽到春明那邊傳來了上課的預備鈴聲,盛春成罵道:「還不快滾,要上課了!」
「好好……」春明嘴裡叫著好,視頻就在好里中斷了。盛春成看看時間,問春妮:「今天你還要不要跟我去店裡?」春妮朝四周看看,有些猶豫,盛春成知道她是對這裡還沒看夠,盛春成說:「我要去上班了,你要是不想去,就回家去拿抹布和拖把,把這裡衛生搞一下,還有,拿上紙筆和捲尺,把這裡每個房間的尺寸都量一下。」
「幹嘛,哥?」春妮問。
「我明天乾脆請個假,上午和房東去市民中心辦手續,下午的時候,我們去家具城買家具,趁你這幾天在這裡,家具送來也有人接,你讓他們抬上來,我們就把這裡布置好了。去買家具,不要量房間的尺寸?」
「哦哦,我知道了,哥。」春妮趕緊點頭。盛春成說:「來來,我們先把房間分配一下。」盛春成領著春妮在房子裡走,走到第一個房間,帶衛生間的那個,春妮說:「這是你的房間。」盛春成搖了搖頭,他說:「這個房間給媽,房間裡有衛生間,媽半夜起來上廁所方便一點。」春妮
「哦」了一聲。盛春成說:「還有兩個房間,你選一個,剩下的那個,就是我和春明的。」春妮早就在這房子裡,不知道轉了幾圈了,她說:「那大房間給你們,我睡小房間就可以。」盛春成走去兩個房間看看,他和春妮說:「還是你睡大房間,我們住小房間就可以。我每天早出晚歸的,回來就是個睡覺的地方,春明平時又不在這裡。你的房間,還要兼書房,除了睡覺,周末你還要學習呢。你睡大房間吧,你自己想怎麼布置,你就怎麼布置,這個房間的家具,明天你自己選。
「對了,我們那個小房間,可以買一張上下鋪的那種床,再加一張桌子就可以了。這樣春明來了,就讓他滾去上鋪,省得這個傢伙,睡覺睡到一半,人都快爬我身上,腳都要伸進我嘴巴里了。」春妮大笑。
三個房間,就這麼安排定了。兩個人把門鎖上,下了樓,走到盛春成租住的樓下,春妮要上樓去拿東西,盛春成繼續朝小區外面走。
盛春成和春妮說:「餓了你就自己叫外賣。」春妮點了點頭說好。盛春成走了幾步,再叫:「要是衛生搞好,嫌在家裡悶得慌,你可以去雪兒她們那裡玩。」春妮邊朝單元門走去,邊點著頭說好,我知道了。
「喂喂,回來,回來。」盛春成想到了,大叫一聲。春妮轉身走了回來,盛春成和她說:「我們買房子的事情,你不要和雪兒她們說,對了,其他人也不用說。」
「為什麼?」春妮問。盛春成想了一下說:「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賺了這麼多錢。」春妮
「哦」了一聲,想到了:「這是商業秘密,對吧?」盛春成點點頭說對,
「也是個人隱私。」春妮明白了。盛春成不讓春妮和雪兒妍妍她們說,自己買了房子,是不想多生事。
春妮要是說了,雪兒和妍妍馬上條件反射就會想,他哪裡來這麼多錢。
特別是妍妍,盛春成的工作和生活,對她來說,幾乎是半透明的,知道盛春成居然有錢買房子,她自然就會聯想。
憑她的經歷和聰明,盛春成覺得,說不定妍妍馬上就會想到,他做了什麼,他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妍妍不是孫紅,孫紅是有界限的,她覺得兩個人哪怕走得再近,也都有自己的過去和秘密,對另一方來說,必須尊重,不能越雷池半步,而妍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說不定她還會自己去了解。
反正,在春妮春明和媽媽他們都來之前,自己不會去新房子住,他租的房子,還有兩個多月的租期呢。
媽媽他們來了之後,知道他們住在一起,妍妍自動就不會來了。到那個時候,他們兩個,要是再想一起過夜,就只能去妍妍家裡了。
盛春成坐進車裡,啟動車子,車開過科興街和海普路交界的那個三岔路口,盛春成在等紅燈轉綠燈的時候,他看到斜對面的
「我愛我家」門店,看到那個稱他為兄弟的小伙子,正送一個人出來。盛春成不禁笑了起來,他心裡覺得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好像積壓在他心頭好多年的塊壘,自從爸媽出事之後,就一直沉甸甸地包裹著他內心的陰霾,在這一刻,都除去了。
房子買了,春妮也要來杭城上大學了,他們一家,真的就要離開爺爺奶奶留下的那個老房子,離開那個如今已經快被人遺忘的山村,變成杭城城裡人了。
那座山坳上的房子,從此不再是家,而是老家,自己的家,已經在這裡。
包括他們以後在家裡,再說起要回千島湖,都是說回去老家了,而不是回家。
他的家在這裡,就在這裡紮下了根,誰也趕不走他們。盛春成有一種終於要翻身的感覺。
盛春成想到很遠,不僅想到了他的爺爺和奶奶,還想到了他的太爺和太奶,雖然這都是他小時候,爺爺和奶奶跟他說的事情。
他想到了當年千島湖,也就是新安江水庫的水漲上來的時候,其實太爺和太奶帶著爺爺是在慌張地逃命。
水上來一點,他們就往山上逃一點,然後眼巴巴地看著下面的水,再漲上來,他們就再往山上逃一點。
山坡上,黑壓壓的都是和他們一樣的,背著大包小包的人。那個時候,大家其實就是往山上逃命,但有人創造了一個好聽的詞,叫
「後退移民」,其實就是逃命,移什麼民?盛春成問過爺爺,為什麼你們要水上來一點,就往山上逃一點?
而不是一下子就逃到山頂上?爺爺和他說,捨不得啊,看著下面就是自己的家,很多人連大門都還沒來得及鎖,有人連晾在屋檐下的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收,怎麼捨得走,就這樣看著,心裡總是希望,這水漲上來,還會退下去,水退下去,就可以回家了。
大家就這麼一點點往後面退,看著自己的房子漸漸淹沒,直到看不見,看著連原來鎮後面山上的那片墳地,祖祖輩輩埋在那裡的墳地,也都淹到水裡了,大家這才感覺慢慢死心了,連死人都沒有路了,活人還想要有路嗎。
很多人就是這樣哭著上了大卡車,移民走的。他們沒走,他們一直後退,一直堅守,才留在了那裡。
結果哪裡想得到,那些移民移走的,後來的日子,都比他們這些留在山裡的人要過得好。
這山里,連巴掌大的田地都沒有,哪裡會有好日子過。爺爺和他說著這些的時候,搖頭嘆氣,盛春成記得那個時候,自己朝著家後面看去,他看到後面是山,山的後面還是山。
而前面是水,是一望無際的水。盛春成那個時候就想,自己長大了,一定要翻過這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到山外面去。
盛春成手握著方向盤,他的眼眶紅了,暗暗嘆了口氣,心想,自己現在,終於可以帶著一家人,走出那些大山了,自己現在這樣,才算是真的移民吧?
想到自己帶著媽媽和春妮春明,走出了大山,盛春成就覺得很高興,覺得一陣的輕鬆。
謝謝蘭姐,他想,謝謝蘭姐給了他這一切。車開在艮山東路,他看到路邊接連不斷閃現的房地產廣告,突然笑了起來。
他想到了,怎麼這麼滑稽啊,自己離開那個山村,離開了那背山面湖的老家,感到一陣的輕鬆和愉快,不僅是他,包括春妮和春明也一樣。
可這杭州城裡,有多少人拼命地賺錢,努力地工作,卻做夢都想著能去千島湖邊上,買一幢背山面湖的別墅,他們不就是要去自己拼命想離開的地方嗎?
盛春成忍不住大笑起來,這還真的是天天吃野菜的,做夢也想吃到一塊肉。
而錦衣玉食的人們,那些有錢人,他們卻要花錢專門去吃野菜,說那個有營養,是有機食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盛春成手握著方向盤,笑個不停。還真的是,別人的遠方和詩,其實就是自己的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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