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成摟著妍妍,心裡還是有些傷感,他有種突然想賴倒來,不再往前面走,或者放棄自己所有的掙扎,就舉起手,向這個世界投降的念頭。
他想就這樣抱著妍妍,就這樣一天一天,一個晚上一個晚上地繼續下去。
盛春成和妍妍說:「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一輩子就這樣?」妍妍笑了一聲,脫口而出:「沒有什麼為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為什麼。我現在碰到事情,都是先想到最壞的結果和最後的可能,然後掂量掂量,這個結果是不是自己承受得了的,可以,那就繼續,不行,那就趁早卡察,根本不要去想為什麼,想為什麼只能讓人痛苦。」盛春成又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每次提起這樣的話題,得到的都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他忍不住,和妍妍在一起的時候,他忍不住就會說起這樣的話。
「我被那個王八蛋拋棄,坐在他們家門口的大太陽下面的時候,所有的最尊嚴都掉在了地上,不是碎成一地,而是無蹤無影了,就覺得自己連尊嚴這兩個字,都不會寫了。
「那個時候,我滿腦子想的就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明明長得也不醜,明明也很聰明,明明心地還很善良,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這麼糟踐我,這麼把我不當人看,像一條狗一樣?為什麼?
「那個時候,我滿腦子就是為什麼,我感覺我自己和為什麼槓上了,要是搞不清楚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結果呢,結果不還是過來了?
「人是很賤的,我和你說,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做人標準,如果需要,他自己就會降低這個標準,放低自己的要求,對自己對別人,對這個世界的要求,他自己就會放低,不用你去要求他。
「平時吃飯很挑食的,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讓他餓三天,他什麼都吃,都覺得美味了。寒風刀子一樣刮著的時候,再好看,平時保養得再好、用著再名牌的化妝品的人,只要看到一床破棉絮,哪怕裡面都是跳蚤,照樣馬上披在身上。
「我看《辛德勒的名單》時看哭了,我看到的不是人有多殘酷,而是人有多賤,你看集中營里的那些猶太女孩子,那麼漂亮,平時的時候,一定趾高氣昂,一般的人她們根本就看不起,但到了集中營,她們唯一的念頭,就是活下去。
「人變得比她們原來看不起的人還要卑微,為了活下去,讓她們幹什麼,她們都會願意,哪裡還有什麼驕傲和尊嚴?包括我剛開始做那種事的時候,也是這樣,開始的時候還端著架子,覺得自己漂亮又是大學生,還有那種要讓別人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心態。
「哈哈,結果呢?老的丑的,只要有錢,你不是就得給他操,還需要拜倒嗎?真的要拜倒,開始挑三揀四,那也是在我有錢有點名氣,想要我的人多起來之後,這個時候,我才把自己的要求提高了,覺得自己的尊嚴好像也回來了。
「但我卑微的時候是怎麼樣的,我自己知道,刻骨銘心,所以我後來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猖狂,別人說我是脾氣好,我自己知道,是覺得自己沒什麼好猖狂的。人很卑微的時候,要是還去想為什麼,想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那就活不下去了,真的。
「我知道我媽媽有了相好,我媽媽決定要和我爸爸離婚,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我也是滿腦子的為什麼,我就在想,是我這個女兒沒有做好嗎?明明我比其他的很多同學都優秀啊,為什麼媽媽還是不要我?
「是我爸爸不好嗎?我爸爸明明比其他很多的爸爸都好啊,為什麼媽媽還要離開他?我那個時候,就是滿腦子的為什麼?這也是我為什麼,在爸爸去世之後,我怎麼也不肯和我媽媽一起過,一定要自己一個人,住在我和爸爸原來的家裡的原因。」
「你恨你媽媽嗎?」盛春成問。
「談不上。我們已經了結了,我說過我是會想到最後的結果的人,我想到我和我媽媽的關係,就是了結了。」妍妍說。
「什麼意思?」盛春成問。
「就是了結啊,不搭界啊。」妍妍說,
「三四年前吧,我那個弟弟,就是我媽後來和別人生的小孩,生了重病需要錢,我媽來找我,我給了,病好之後,我媽說要帶他來見我,讓他感謝感謝我這個姐姐,我說不要,你帶來的話,我會一腳把他踢出去。
「我和我媽說,我連你這個媽都不認了,還認什么弟弟。我媽媽聽了很傷心,說我怎麼這麼說話,再怎麼說,我也是你媽。我問她,你想說什麼?是不是想說是你把我帶到這個世界,我因此需要感謝你?對,沒錯,但你經過我同意了嗎,怎麼就知道我想來?
「別拿親情那一套來湖弄我,我不吃這一套,從你離開家的那天開始,你就把帶給我的一切都毀了,我們之間沒有親情了。我給你錢,不是因為你是我媽媽,幫你,也不是因為這個,而是你們確實需要錢,而我又正好認識你,我認識的人有困難求我,我都會幫,不是你一個。
「哈哈,我這話,把我媽氣得半死,沒敢帶我弟弟來,不然,我還不要被他們煩死。」
「可是,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盛春成說,
「你不是像你說的,這樣無情無義的人。」
「好吧。」妍妍沉默了一會,接著嘆了口氣,她說:「好吧好吧,我大概在有一件事情上面,很感謝我媽。可能這也是我會幫她,包括現在,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她打一筆錢,讓她日子好過,也讓她在她那個家裡,有地位的原因吧。
「很多時候,真的,人在家裡的地位,不管你承認不承認,還就是錢決定的,在外面再橫的人,只要他是她老婆養著的,他回到家裡,照樣會乖乖的聽他老婆的話。」妍妍說著,盛春成想到了徐姐和她的老公,她老公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幹什麼,不然,憑一個人的工資收入,怎麼可能買得起房和車,怎麼可能交得起兒子那麼貴的各種學費,怎麼可能有比一個正常人每個月的工資還高的錢,讓他去刷。
是個人都想的出來,自己老婆的錢是怎麼樣來的,徐姐的那個王八蛋老公,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根本就不敢管,管了自己就沒有活路了。
「我給她錢,也是有這個意思,就是讓我媽在那個家裡,讓他們家裡的人,至少看在這錢的份上,也必須尊重她。」妍妍說。
「你說你在一件事情上,很感謝你媽媽,什麼事?」盛春成問。
「我在那個王八蛋家門口坐著,她得到了消息,趕了過來,說什麼也把我拖回了家啊。」妍妍說,
「她要是不來,我那次大概就會死在那個王八蛋家門口了,我真的都已經決定死在那裡了,滿腦袋的為什麼,得不到答桉,我除了死,還能怎樣?
「我媽那個時候,等於是把一個死人帶回了家,慢慢地,我又活了回來。我說過,人是很賤的,會對自己降低要求,只要給時間,他自己對自己降低了要求,就不會和自己過不過去,就能活下去了。我媽媽把我帶回了家,我才沒有死去,我因此感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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