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連續兩聲汽笛聲打破了寧靜村莊的安詳,蕭然瀟灑的甩上車門,從後備箱小心翼翼的捧出一盆植物來,這是一株茶樹,樹齡也不過三五年,拇指粗的枝幹生長在黃沙土中,枝葉被精心處理過,典型的游龍型枝幹被裁剪的搖曳生輝。
「要死了,要死了」三米多高的紅漆鐵門裡傳來了嘟嚷聲,「呼啦」一聲,鐵門被從內打開,走出一個身著碎花藍襖的中年婦人,瞪著眼前一臉淡然的蕭然,呼呼的走上前,叫嚷著:「回來就回來,喇叭可吵死人了,你老爸在打麻將,要是輸了,又有你好看的!」說完還對著那盆茶樹瞥了一眼,迤迤然走回屋裡。
蕭然扯著右邊的嘴角,諷刺的看著前面搖擺不定的身影,這是她的後媽,再怎麼看不順眼,也得將就著。都說這世上最狠的是後媽,蕭然倒覺得,其實不然,最狠的應該是早去的親媽和續弦的老爹了。
在蕭然四歲的時候,母親便因病離世了,那個時候自己不懂,父親告訴她,母親是去大城市打工賺錢去了。在蕭然十二歲那年,父親續弦娶了現在的後媽,叫馬玲素,蕭然總是嗤笑著:幹嘛不叫馬鈴薯呢,多好記啊!
從小缺少母愛的蕭然人前總是一臉漠然,其實心中的苦和淚只有自己知曉,曾經她也會偶爾拉著父親撒嬌哭訴,可是這一切,在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出生後,便都變了。
弟弟小她十五歲,那個時候的自己正在準備中考,聽說父親有了兒子,那一刻的心酸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後來的蕭然以省狀元的高考成績進了外省的一所二流大學——風景藝術學院,所有人都不懂,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她命定的。
上那所大學不僅可以免學雜費,包吃住,而且還可以接觸到自己喜歡的世界,而蕭然最喜歡的便是花花世界,自然萬物了。
父親罵她太任性,後媽說她沒出息,就連三歲的弟弟也鄙視地看著她說:「姐你真丟人!」
想到這,蕭然笑了,再度摸了摸懷中茶樹的枝條,輕身走了進去。將茶樹擺到了光線充足的地方後,又澆了些水,這才放心的回到屋裡,老爹在打麻將,十歲的弟弟還沒放學,這也是她抽這個時間回家的原因。
自大學畢業後,蕭然便進了一家風景設計研究院,三年來,她回家的次數少得可憐,雖然經常給父親匯款打錢,但是讓她回家卻真的不甚願意。
每次回家,總讓自己覺得像個外人一般,格格不入,如果不是這次回來有重要的事,她也根本不會匆匆而回了。
走進自己的房間,一片惘然。自己有多久沒來這個房間了,又有多久沒有睡到這個從小陪著自己流淚的小床了。
母親的容顏已經難以記清了,只記得幼年時,母親經常摟著自己睡,只記得那時候的母親很美很美,也因此,父親曾一度被人羨慕,說是積了幾輩子的福氣才娶了這麼美的老婆,只是紅顏薄命。蕭然嘆了口氣,母親怎就這麼狠心棄自己而去了呢!
繼母馬玲素敲門進來,看了一圈寂寥的房間,施施然道:「小然啊,你怎麼回來也不說一聲,家裡都沒準備菜,你也知道,家裡條件不好,你弟弟還要讀書...」
繼母說了什麼,蕭然已經不去聽了,和電話里的藉口如出一轍,不過是想要錢罷了。
蕭然坐到床邊,百無聊奈地翻了翻兒時的一些書本,半晌看繼母已經說完了,才扯著嘴角道:「我知道了,晚點我去鎮上給你們取點錢。」說罷便躺到了床上,馬玲素見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多說,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抬手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四點了,父親的麻將也快結束了吧。
又嘆了口氣,蕭然取出錢包,提著車鑰匙出了門,其實她早料到回來是要花錢的,只是每一次她都是要等到繼母提了才去取錢,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存了什麼樣的心思,或許是還對這個家抱有親情的幻想吧,只是每一次都只有失望而已。
從鎮上回來時,父親已經坐在了堂屋裡,吧啦吧啦地抽著煙,半屋子的煙霧遮著讓蕭然感到心酸。快步走了過來,坐到一旁,從口袋中抽出信封遞了過去道:「爸,你先拿著吧。」
蕭七明沒有接,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信封,滅了手中的香菸道:「怎麼突然回來了,今天不是工作日嗎?還拿錢幹什麼?我又不缺你那點錢花。」
「弟弟總要用到的。」蕭然將信封放到桌上,「這次回來有點急事。」
「說吧。」蕭七明拍了拍袖口的菸灰。
「朋友送了我一盆黃金茶,南方城市濕度大,海拔也太低,不容易成活,我就給送了回來,我們老家的氣候溫度倒是合適的,想讓爸幫我照顧下。」
蕭然說著抬頭看了眼父親的臉色,她知道父親一直對自己的大學不甚滿意,對自己的工作也嗤之以鼻,現在突然說出這種事,怕是總要花點時間說服的,不是還有錢嗎?有錢後媽就不會不同意的。
出乎意料的是,父親的沉默,過了半晌,蕭七明才點了點頭道:「放家裡吧,回頭讓你媽幫你照顧著,也不是什麼難事兒,有什麼要注意的你自己跟她說。」
不等蕭然反應過來,接著又道:「都快過年了,今年就早點回來吧,家裡頭總是熱鬧些,一個姑娘家天天在外頭跑也不是個事兒,正好,你大伯的一個外甥還不錯,也是個大學生,過完年就回來處處看。」
蕭然愣了一下,一時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她知道,父親這不是商量是命令,若是不答應了,怕是黃金茶要被扔出去了。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了。
說起來,自己二十多歲的人了,畢業也好幾年了,該是找個男朋友了,但是不知怎麼地,自認條件還不錯,竟愣是沒一個追求者。在上大學時,聽說有個隔壁班的男生偷偷喜歡過自己,可是卻從來沒有追過自己,大學畢業這些年來,遇到的男人也不少,卻也是一個追求者都沒有。
想自己要身材有身材,要學歷有學歷,要能力有能力,要樣貌有樣貌,怎麼地,現在的人口味都變了?父親的話倒是給自己提了個醒,雖然並不急著找男朋友,但是好像自己也不小了,在村里,像她這個年齡的,當媽的都一大把了,而自己如今還是個單身的。
「爸,我還要趕著回去的,明天還要上班呢。」給後媽說了黃金茶的養護要點後,蕭然找到了廚房裡正在燒火的父親。
「怎麼這麼急,吃了晚飯也不遲。」蕭七明頭也沒抬,盯著鍋洞裡燃燒激烈的柴火。
蕭然扯了扯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從家裡開車回單位那邊起碼要六七個小時呢,我現在回去怕是也要到大半夜了,還是早點好,晚了開車太危險。」
「嗯」蕭七明沉默著,半晌抬起頭道:「跟我來。」說著便起身向內屋走去。
蕭然疑惑著,繞過正在切菜洗菜的後媽,向內屋走去。馬玲素抬起頭,看了一眼遠去的兩個身影,皺了皺眉頭,嘀咕著:「這父女倆搞什麼鬼!難不成還有什麼好東西不成?」
雖然嘀咕著,但是她終究沒有去看,作為婦道人家,她還是不敢和蕭七明硬來的,想著蕭家的香火還是要靠自己的兒子蕭晟來繼承的,馬玲素便也就放心了,再偏心還能偏過兒子去?
蕭然緊隨著父親走進主臥,那是父親的房間,那也曾是母親的房間。
看著父親頹然的坐在床邊,蕭然有些不知所以,悄然四處打量,卻不知是否該問些什麼,其實內心的問題很多很多,媽媽為什麼會死?父親為什麼從小騙自己是媽媽丟了她?這麼多年了,為什麼父親對自己總是不聞不問?而這些問題也只是盤桓於腦間,她絕不會脫口而出的,因為她不知道,問出來後,這個家她是否還進得來了,雖然她並不稀罕,可是眼前之人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蕭七明抽出一支煙,擦了根火柴點著,甩甩手將火柴熄滅後隨手扔到了地上。抬著眼皮瞅了眼已經亭亭玉立的女兒,吐了一口煙道:「你不是一直都有問題想問我嗎?怎麼不問?」
蕭然被父親直白的話噎了個半死,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口氣道:「爸你今天怎麼了?」
蕭七明聞聲抬眼又瞅了眼自己的女兒,右手彈了彈菸灰道:「你媽是暴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