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
暮色遮斷天地。
天上雲氣濃重,層層疊疊,將月亮掩得沒了影。
夜黑得過分。
臥崖寨側畔七十度的石壁上,呂雲師等五人無聲向上,直到最後一個岩台。
這裡離山腳已有六七百米落差,往上再攀百十米,就能摸到寨子邊緣。
勁風繞崖而走,嗚嗚鳴響。
雲氣似霜飄降,呂雲師伸手輕觸,如水微涼。
他回頭瞥了眼半隱入霧氣的地面,又抬頭一一看過隊友。
難言的暈眩感升起,復被壓下。
短短一個呼吸的時間,呂雲師在心中將所知道的漫天神佛名字全部念誦一遍。
然後他打出手勢。
五人最後一次檢查兵器,朝上攀登。
夜還未深,臥崖寨卻很安靜。
間或有談話聲響起,都頗為拘束壓抑。
呂雲師五人自無人警備的崖邊摸入寨子,無聲上了屋頂。
木寨的布局侷促——嚼骨到來之前,盤踞在此的山匪原本只有兩百人。
用來貯雨的大小陶缸露天置於各處,零星火把燃燒在幾座木樓的檐角。
唯有近百丈外的寨口處火光熊熊,亮如白晝。
五人站上高點,輕易便找到了目標。
一根高杆立在全寨唯一的開闊校場中心,杆上以麻繩吊著一人。
呂雲師一眼便認出是被俘的袁雪松。
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被穿了琵琶骨,右手還缺了尾指。
只因其胸膛微微起伏,可見性命還在。
看清一切,晏雨林呼吸漸促,被呂雲師重重瞪了,方才平緩。
五人各自低伏龜息,沉默地等待時機。
兩刻鐘後,莫都尉發起的夜襲如約而至。
逶迤山道上,喊殺聲沸反盈天,震得山匪們魂魄出竅。
寨子陡然醒了。
呂雲師將臉貼緊在屋頂,聽到無數腳步聲經過身側,將金鐵碰撞、人聲呼喝一路遠遠帶走。
沒有人動彈。
直到遠處的喊殺聲猛然一漲再上高潮,五人方才起身。
「雪松,這就救你下來!」
呂雲師疾步趕向長杆,低聲道,解下腰間繫著的繩索。
以他的指力,哪怕背後綁著位成人,攀爬絕壁也易如反掌。
正在這時,風聲激越。
呂雲師猛然頓步,見到一把鋼劍貫入身前地面。
長笑聲傳來。
「咬血,老子早就說了」
木樓頂上,站起來道敦實身影。
「上來先吃一敗,半點便宜沒占著,他們哪裡來的心氣半夜偷襲?」
「一想就知道是渾水摸魚來了!」
此人躍入場中,自火光下露出容貌。
光頭寬腰、滿臉橫肉。
正是名列集惡榜的「嚼骨」本尊。
「這回算我料錯。」
另一邊,一位身形瘦高、雙臂頎長的男子負手自牆後轉出。
「咬血!」
呂雲師見到仇人,恨意翻湧。
「本來還尋思要再廢些力氣,沒想到爾等自投羅網。」
嚼骨惡笑道。
「昨日只留下一個,今晚怎麼也得再留一雙吧?」
話音落下,本就站位最靠後的程光鑒往崖邊急撤,卻被一位渾然境山匪攔下。
更多山匪合圍過來,約莫百多人,堵占四方去路。
程光鑒提刀不放,心頭卻萬念俱灰。
袁雪松也被動靜吵醒,看著隊友無力說話,只默然落淚。
晏雨林與他對視一眼,拔出雙刀。
眾人皆知已陷絕境。
唯獨呂雲師到了此時,心中反而釋然。
「我乃西京鎮國將軍第七代嫡長,呂雲師是也!」
長嘯一聲,他不管不顧竟當先出手。
咬血主動迎上,避開照面重拳,擰腕還以爪擊。
風聲嘯叫。
呂雲師一步不退,以混元勁鼓盪衣衫,軟甲般卸開力道。
一臂距離內,雙方以快打快,平分秋色。
直到彈開時,咬血驟然提速,反手撩中。
呂雲師退出三步,往手背淺創處瞥了一眼,但見三道詭異鮮紅彌散。
混元勁洶湧而起。
血毒被驅散,但傷處麻痹感卻未退。
另一邊,嚼骨以一敵三,姿態疏狂。
他赤著膀子,邁步間毫不防守,一味進逼。
晏雨林見狀雙刀輪斬,與兩位隊友且退且戰,狂攻一息。
利刃消磨,最後卻只砍破點皮。
嚼骨哈哈一笑,隨手還以長拳,正中交疊雙刀。
晏雨林滑退米餘,左手長刀已然彎折難用。
他鼓起最後一分期待,看向對方中刀處。
嚼骨卻哂笑。
「你這毒不行。」
他說著五指一緊,小臂傷口便洇出一道絳紫色血絲。
程光鑒熄了最後一絲期盼。
只一輪交手,雙方的實力差距已展露無疑——須知兩位天人交感還未用出殺招。
「僅此而已?」
咬血忍不住大笑。
「我是沒想到,緹騎居然會這麼蠢,一根手指就逼得你們幾個上來救人」
「江湖浪急,心不狠怎麼站得穩?」
他搖頭踱步到高杆之下,手上泛起血紅色。
然後一指釘入袁雪松小腿。
後者垂首怒視他,咬牙一聲不吭。
咬血眉頭一挑,擰轉手腕猛地外拔,帶出一股血箭。
袁雪松忍不住悶哼一聲。
「我還以為真是條鐵漢。」
咬血嗤了一聲。
「這一回,你說我是掏腸,還是斷筋?」
他豎起劍指,轉過頭來,準備欣賞幾位緹騎的表情。
山風如窒,夜色如凝。
呂雲師人在斷崖,心墜谷底。
他不畏死,此時卻絕望到不知該念誦誰的名字。
······
獨峰之上,有客背負雲城,自天外來。
中途休息兩次後,洪範比預計提早了一刻鐘抵達。
今夜無星月,唯有火光。
居高臨下,他將臥崖寨中的一切看得清楚。
前壓重心,收起尾翼。
乾坤倒轉,腳踩蒼穹。
洪範俯衝加速,仿佛一隻加入狩獵的金雕。
下降二百米,他的時速已達到二百公里。
錐狀沙錐在鼻端前成型,以阻擋氣流通暢呼吸。
翼面收縮,線條銳化。
又數百米飛降,時速已過三百,還在緩緩拔升。
洪範眼中,臥崖寨急速放大,直到充斥視野。
沙翼進行最後一次氣動變化。
上緣凸起,下緣放平。
風被切開。
翼上密流、低壓、高速,翼下則正相反。
巨大的壓力差扭轉洪範的姿態,將垂直方向的俯衝速度強行拉向水平。
大氣響起深沉的咆哮。
時間仿佛走慢了一拍。
咬血循聲轉首,以困惑的表情、凝縮的瞳孔,見證了自天而降的黃金風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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