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族裡共同的意思。」
洪磐的話音響了起來。
「只要你有需要,不管是從朱衣騎抽調十人、二十人,還是三十人,對付誰、怎麼做,全都由你自決。」
「除了你偉叔當時還在沙口衛所,我們剩下的六人都署名同意。」
洪範聞言,霎時覺得手上薄紙重有千斤。
對現在的他而言,單個的貫通境武者不值一提。
但把這個數字擴大到數十倍,而且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意義就完全不同。
以三十位朱衣騎為例,若有情報優勢,在洪範指揮下,圍殺個中低階的先天高手也大概率不會失手。
如此權限,可以說超過了一般意義上的家主。
朱衣騎有兩位首領,洪勝為正,洪明為副。
哪怕洪武也不可能無視此二人,一句話調動一半人手為他做事。
正因如此,洪範竟難得躊躇。
「磐叔,這未免有些賭的意思了」
他放下信,看向洪磐。
然而對方的目光卻比他更堅定。
「是我金海洪氏的族運來了,豈能說賭?」
洪磐正色道。
「范哥兒,你年紀雖小,但主意比誰都正。」
「不光是修行,哪怕在識人任事方面,族裡叔伯輩的也沒有資格能指點你了。」
「所以把這份擔子給你,我們都是放心的。」
他說得懇切。
洪範終於點頭,手中炎流翻騰,將信紙燒成灰燼。
「上面三件大事說完,還有兩件你來西京後定下的事。」
洪磐繼續說道。
「第一件是關於勝哥兒承襲族長與鎮國校尉之爵。」
「你武叔今年四十有五,武道修為卡了整整九年,恐怕沒能耐再往上走了。」
「所以按他意思,一旦勝哥兒破入天人交感境界,就開宗祠舉族議,讓出族長位置。」
洪範聞言,自無異議。
論對家族的貢獻,他遠超洪勝;有命星在身,嫡庶也不重要。
只是族長這個位置洪範接不了。
因為他不願長居金海。
一族之長固然代表權力與榮譽,同時也要承擔常務、行使決斷。
立一個常年不在族中、需要時找不到人的族長,毫無意義。
「另外,六月份神京過來的旨意送到,嘉譽之外,也賜了些金銀絹帛,或有後續。」
洪磐又道。
「年初一戰,族裡的貢獻全城共鑒,那升了六祭的蛇人大將,也是族長豁出性命斬的。」
「有這個基礎,你武叔他們就想使點法子,看看有沒有可能把爵位往上升一升」
這其實是小事。
鎮國校尉一年四百石俸祿,往上一級的奉國將軍一年也不過六百石。
一百兩的年奉差距對洪家而言是九牛一毛,些許榮譽也不值一提——大華家世高低,歸根到底是靠武道來論的。
但洪範心中一個埋藏許久的疑惑,卻又升了起來。
對於異族與人族之間的爭鬥,祖龍到底是什麼態度?
保地安民、駐軍實邊、強者調派、戰後撫恤
以洪範穿越者的視角來看,大華朝廷在上述方面似乎都差了不少意思。
他沒有對洪磐提這茬。
大華三百年,既然一路這樣過來了,自用不著一位渾然境杞人憂天。
幾件要事說完,洪磐面色輕鬆起來。
他端起茶盞,喝了第一口茶,然後說起其餘瑣碎安排。
「此次與我一同回來的還有十人,是族裡專門派來的,現在還在我那邊。」
「領頭的是兩位貫通,朱衣騎三隊的沈鴻,還有一隊的洪傑。」
「他們兩人各自帶四位家中老卒,都是戰場上與蛇人見過血的。」
洪範略有驚喜。
沈鴻原是他隊友,一起上過紅垛山,交情可謂深厚。
洪傑是偏房子弟,與洪範同一期入隊,彼時騎射三箭三中,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派他們來做什麼?保護我?」
洪範笑問。
「要說保護你,自然是不夠格。」
洪磐亦笑。
「不過平時守在這朝日府中,驅逐宵小、護持你嬸子一家,卻是沒問題的」
兩人又談笑片刻,飲完了整整一壺茶水。
時辰接近正午,洪範起身送洪磐出了書房。
庭院深深,雲淡風輕。
驕陽照花,嬌花弄影。
四下無人。
兩人並肩剛下了台階,洪磐卻是趕出數步,反身單膝跪下。
這是族中單對族長才有的禮節。
洪範來到大華一年多,只在洪堅下達軍令的時候見過。
「磐叔,這是做什麼?」
洪範蹙眉,上前要扶。
然而洪磐沉身不動,只雙手抱拳。
「今日受命而來,絮叨本已太多,但還有一句話,我不得不提!」
他肅然道。
洪範沒有再扶,退一步側身敬聽。
「范哥兒,不止是我,遠在金海的其他叔伯也知你胸有溝壑、素懷抱負。」
洪磐一字一句道,直視侄兒雙目。
「可不論何時何地,還請你以個人安危為先」
「須知你之一身,於金海洪氏,已有半壁之重!」
洪範聞言,默然半晌,重重頷首。
「我曉得了。」
他正身回道,受了這一禮。
······
傍晚,洪範在朝日府內設宴。
一方面是為沈鴻與洪傑二人接風,另一方面也是介紹他們與詹元子、白嘉賜認識。
與往日不同,這回是從興盛堂叫的菜,是以劉嬸拗不過洪範意思,也入了席。
沈鴻依舊留著光頭,也依舊豪爽,與詹元子聊得頗為投機。
反倒是洪傑有些拘束,無法把洪範當做同輩。
酒足飯飽後,西京城已被籠在月下。
洪範送回洪磐,回演武場加練了一個時辰的控沙。
自井水處沖了涼,他沿側花園回屋,卻見一人獨坐亭中、正隨手往池裡灑著魚食。
「嘉賜,今日怎麼有此閒情?」
洪範喚道,步入亭中。
水中千紅霎時渙散。
「其實沒有閒情,只是有些事還未想明白。」
白嘉賜搖頭道。
洪範在亭中坐下。
片刻寧靜後,錦鯉們又在水面匯聚,爭搶起僅剩的漂食。
「今日申時(下午三點),我去了明月樓,見了紅荔小娘子。」
白嘉賜突然說道。
「一間狹小靜室,一桌小食,一壺梨花白新酒,總共不過一個時辰。」
「我還專撿了一日間最便宜的時候去的,仍然花了六兩銀子。」
他說著,笑容綻開片刻,很快又隱去。
「看你這樣,是聊得不好?」
洪範問道。
「原本是好的。」
白嘉賜回道。
「只是我後來忍不住又問了上次的問題。」
「你是說,她為何想當花魁?」
洪範回過神來,接口道。
「對。」
白嘉賜點點頭,看向洪範。
「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乞巧節那日的三位花吟都還是處子——因為尋常歌姬賣的是姿色,花魁賣的是風雅。」
「難怪她想當花魁。」
洪範恍然道。
「是啊,當了花魁,便不用隨意接客了。」
白嘉賜話音幽幽。
「但西京幾條煙花巷,足有數千女兒。」
「花魁人人想當,一年卻只一位」
他說到這裡,扭過頭,嗤笑一聲。
似乎在笑紅荔,又似乎在笑別人。
笑聲彌散,園中更寂。
「洪範,你練武幾年了?」
白嘉賜突然發問。
「快四年了。」
洪範回。
「我有六年了。」
白嘉賜垂下頭。
「從前在靈犬門只悶頭練,什麼都不想。」
「可最近,我時常泛起一個念頭——我究竟為什麼要練武?」
洪範沒有再說話。
他能聽出來,白嘉賜並不需要別人的回答。
風從指尖溜過,微冷。
兩人便這樣默默坐著。
直到魚群散去。
直到月上天中。
直到園中起了簌簌錚錚之聲,如波濤驚夜。
「入秋了。」
白嘉賜輕聲說道。
洪範起身回望,落目處,見開了滿園、仿佛會一直開下去的無盡夏徐徐凋謝。
芳園此時浸月。
夏花淚灑青藍,嫁入西風。
PS:今日只有一章。
白嘉賜是大華武人的一個縮影,用些筆墨寫他,是為了做些表達。
但後半章畢竟太不網文,我琢磨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刪改。
另,上架時首訂五百八,今日均訂過了三千。
算是個小里程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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