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想跟我聊聊我才來的。」
虞幸往旁邊挪了挪,面色並不怎麼好看:「我不關心你是不是真的快樂,要聊什麼就直說吧。」
「哎呀。」許婉似乎被他這種疏遠的動作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靈動的大眼睛都暗了暗,「媽媽想找兒子聊天,應該是很正常的吧……」
虞幸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說,對於我們之間的關係,正不正常你心裡沒數?
「那個,我知道你心裡還在怪媽媽,你小時候的那些事也確實是我做的不對。」許婉站了起來,此刻沒有別人,她的道歉比起在進門那處院子裡時真切了不少。
虞幸眉頭隱隱皺起:「如果你只是重複的一遍又一遍地說這種話……」
「我、我不只是說說的,你等等,我給你看個東西。」許婉忽然轉身,打開了房中的儲物櫃,彎腰在中層的格子進行了一番翻找。
她背對著虞幸,腰間塌陷下去的弧度幾近完美,兩條修長白皙的腿就這麼明晃晃的,哪怕此時沒有攝像機,她也像曾經做電影明星那樣時刻讓自己處於最好看的姿態。
她無論是身材還是臉蛋都是二十出頭的模樣,越是在她身旁待得久,就越能感覺到她和死亡前的許婉完全是兩個人。
哪怕名字一樣,這一舉一動,都不似已經過了四十歲的女人會有的狀態。
更像個披著少女人皮的怪異生物……虞幸默默捏了捏眉心,看來之前的感覺也沒錯,許婉現在的想法,或許已經不是能單純從一個落寞女星角度去推算的了。
因為方德明快死了,她沒了任何需要偽裝的顧慮,因而任由自己顯露異常?還是說她的情況已經沒法掩蓋,更因認知扭曲而自覺不需要掩蓋……
換了具身體,所以思維也比之前更不似人類了麼?
許婉終於找到了她想拿的東西,捧著一個大盒子就走了回來,笑容清甜:「我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的顏料,畫紙,還有畫筆什麼的,我不太懂畫畫的事,所以只買了最好的。」
虞幸愣了愣。
精緻的木盒——不,這個大小已經可以稱之為木箱了,凋刻著鏤空花紋的箱蓋被許婉漂亮的蔥蔥玉指打開,裡面規矩陳列的,是一些能讓美術生大呼有錢的各種昂貴顏料,畫筆也是最貴的牌子。
貴有貴的道理,的確是很好的東西。
「小時候我都不在乎你的想法,心血來潮給你買個東西,也不管你喜不喜歡,需不需要,反正就覺得自己盡到了一個母親的義務。我也知道那是我給自己找的藉口,所以我想從現在開始,慢慢地給你補償。」
許婉眉眼低落,看上去很真誠。
「我一直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後來從你哥口中才得知,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很有名的畫家了,真的很了不起。」
「所以我認為,送畫畫的東西你應該會喜歡……吧。」
虞幸沉默。
許婉抬眸,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裡暗含著一層隱秘的期待與快要破碎的失望:「不喜歡嗎?」
「喜歡。」虞幸聲音低沉,透著一絲沙啞。
「喜歡就好!那、那這個你會收下的吧?」許婉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如果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麼她此刻應該是窗戶一打開,就有許多蹦蹦跳跳的小麻雀從裡面跳了出來。
那些細膩的情緒分外鮮明,極具感染力。
連重新得到了直播畫面的觀眾們都被她的情緒所感染。
之前在木桶里說話說一半莫名黑屏連聲音沒了的事已經被彈幕嚷嚷過一遍了,但是彈幕能想到不給他們看的部分肯定是屬於系統的秘密,所以也不敢多叫囂什麼,連開玩笑的都很少。
現在,他們的注意力無疑在虞幸和許婉的相處上。
[哇,怎麼感覺幸收了她的東西她真的好開心!]
[突然覺得除去那條蛇蛇不說,大哥大嫂和現在的媽媽都對他不錯誒,我現實里就一個親人都沒有,莫名還有點羨慕是怎麼回事……]
[冷靜,你的思想很危險,永遠不要對明知是敵人的鬼物產生感情!]
「……」虞幸伸手關上箱子,指腹在箱蓋子上的鏤空紋路啥緩慢地摩挲。
他眼神幽深,自然是知道收下禮物他的認知會被扭曲,但這個時候,他沒有拒絕這份禮物,而是道:「原來你知道怎麼才能當一個孩子心中的好母親。」
許婉站在那裡,聽了這話臉上浮現一絲羞愧,有些站立不安。
「如果你這份用心是在二十年前有的,方宵和方幸……方宵和我,都能擁有一個更輕鬆的童年。」虞幸語氣不明,似乎有些幽冷,「就算這改變不了困境的存在,起碼你不會像壓在駱駝上的稻草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成為那最後一根稻草。」
「壓死你的孩子。」
[是我想錯了嗎?我感覺許婉送出畫畫的東西的時候,幸有感同身受的為方家小兒子這個身份惋惜……]
[本來就是嘛,總是遲了以後才對人好,早幹嘛去了——幸想表達的就是這個吧。]
「對不起!」許婉聽著他情緒很低的話,眼淚也要出來了,霧蒙蒙的水汽覆蓋在童上,眼角泛紅,「我知道的,但是過去已經改變不了了,我只能……請允許我在未來補償你。」
虞幸開口:「方宵呢?」
「什麼?」
「你只是對不起我嗎?你對方宵就沒有一點愧疚?他也是你的兒子,儘管你沒虐待他,但他那么小就要經受方德明的摧殘教育,你身為母親,卻在旁邊冷澹的像個陌生人。」
虞幸數著:「方德明讓屍體出現在方宵面前,逼著他那么小就接觸死亡、各種陰暗的見不得光的生意,那時候你在做什麼?在保養你的臉嗎?」
許婉臉上血色盡退,面對這樣直白的指責,她無力反駁,更無法接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勉強笑了笑:「你、你還挺關心你哥哥的,我以為你們的關係要過很久才能緩解,就像你和我之間一樣。」
「不一樣。」虞幸冷澹的聲音中多了一絲堅定,「你們完全不一樣,你沒辦法和他比。」
「原來是這樣。」許婉眨眨眼,雙手不安地糾結在一起。
失落拘謹的皮囊下,虞幸已經想像到她正在偷笑了。
許婉也算有點手段,起碼演技這一塊兒,層次感很足。
第一次見面那種演過了頭顯得浮誇的姿態,讓此刻的她對比之下可信度飆升,要是不去想這也是演技的一種體現,可能真的會被許婉感動到。
她能故意演得浮誇,也能演出真正細節的表演,畢竟——她可是曾經那麼紅的電影明星啊。
虞幸猜到千結掌控了方宵大部分思維,把方宵當成一個傀儡後,對於方府僅剩下來的又自由又有地位的許婉也有諸多猜測。
千結是不會允許一個不受控制的人擔任方家重要角色的,所以,許婉很可能也被千結操控著,兩人之所以看上去有一些競爭性,還是因為他們本人的神智沒有完全被替代。
他們都做著他們認為自己想去做的事,其實,卻在千結的認知扭曲下朝著同一個方向努力,各司其職地做好自己傀儡的工作。
許婉對千結來說很重要,這點母庸自疑。
虞幸還記得他在美杜莎記憶中聽到的,那個王老闆的老婆曾在以為美杜莎已經毫無意識的時候說過,「她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大明星呢……」
這種話,顯然來自於許婉的潛意識。
她正是在紅極一時的時候受了腰傷,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演藝事業,嫁給方德明得知真相後一定極為不甘,會懷念當明星的那個時候。
所以小千結的意識一定和許婉有很深的聯繫,順便,它也得通過許婉腦子裡對於演戲的經驗,去組織起如今這場龐大的電影。
虞幸在許婉面前抬高方宵,許婉本人的意識雖然可能並不高興,但她腦中的千結意識肯定已經高興壞了,都說只有在別人面前評價一個人,才是最真實的,千結對於虞幸和方宵的兄弟情一定會產生更高的評價。
——沒錯,虞幸展現出來的所有情緒,也都是裝的。
許婉想演戲,虞幸陪她一起演罷了。
「總之,今天是個好開端對嗎?」許婉又問。
虞幸抬眼,勉強應了聲:「算是吧,東西我收下了,但還是希望你之後見到我別表現的有多熱絡,我不適應。」
「真好……」許婉把手捧在胸口處,眼珠一轉,「或許你是對我的這副外貌不夠適應?會不會覺得我不像媽媽,像個陌生人呢?」
「原來你心裡清楚啊。」虞幸瞥她,「看起來比我還小,要我對著這副皮囊喊媽,我可做不到,不像方宵,呵,我真想不到他是怎麼喊你喊得那麼順口的。」
[我想起我那一大家子遠方親戚,過年的時候我得喊一個八歲小女孩姑媽……]
[我還要喊一個十歲小屁孩二舅呢!]
[噗,我也喊不出口,雖然也不能說是丟臉吧,就是怪怪的。]
「這也是個問題呢……」許婉苦惱地想了想,「我生下你們的那副軀體已經死了,現在我只有記憶是原來的……你哥是因為親眼看著我活過來,所以對我身份的認知一直很清晰,但是你出去了那麼久,一回來就讓你接受一個陌生女人,確實很難。」
她說著說著,眸光一顫:「或許我們可以試試看別的關係?」
[?細說]
[事情開始向著我想像的方向發現了嗎……]
虞幸用一個警惕又不解的表情回應了她。
「方德明已經動都動不了了,你哥有你嫂子陪著,這樣一看,我們兩個在家裡其實有一點尷尬呢。」許婉一副臨時起意的模樣,睜大眼睛,「我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
虞幸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麼了,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什麼辦法?」
「我們現在其實沒有母子關係呢。」許婉彎唇,甜甜地一笑,在原地轉了個圈,「你瞧,這具身體很年輕,而且比我以前更加好看,在南水鎮,再也不會有比我更美的女人了。」
虞幸:「……」其實就在幾牆之隔,美杜莎就比許婉更美。
但他就是這麼一吐槽,沒打算把美杜莎扯進來,顯得他好像對美杜莎有什麼企圖似的,就硬是沒吭聲。
許婉把他的沉默當成了漫不經心,頂著那張甜美的臉做出一個靈動又自然的撒嬌表情:「哎呀~你好好瞧瞧我!」
她上前一步,仗著虞幸坐著比她低,從上至下的俯視他,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虞幸的手放到了自己臉上。
[!
!
]
[這是做什麼??]
[她好怪啊,我感覺不是簡單的起死回生變年輕的事了,這就是整個人的思維都變了吧!]
[美女貼貼,讓姐姐也摸摸臉——]
[沒記錯的話,許婉是用很多你口中的美女的身體碎塊拼湊起來的,你是真不挑啊lsp基金會的姐姐(°ー°〃)]
[放肆!san的手比許婉的臉更賞心悅目,她不配啊啊啊快拿開快拿開!]
許婉的皮膚保養得特別好,幾乎連毛孔都看不到,虞幸手一碰到她,她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臉頰緋紅。
溫熱的溫度從細膩的面龐傳遞向虞幸指尖,虞幸內心毫無波動,臉上卻閃過一抹驚慌,立刻將手往回抽。
「別動。」許婉卻按住了虞幸的手不讓他退,虞幸注意到許婉的力氣也很大,起碼不像個普通人類,因為他裝出來的正常成年男人的力氣完全無法掙脫許婉。
「你再感受感受?」許婉的小手覆在虞幸手背上,帶動著他捏了捏,這張臉膠原蛋白從無,很有彈性,和四十歲的許婉大約是天壤之別。
虞幸大驚,整個人像個炸毛的貓一樣弓起身:「喂,你到底想幹什麼!」
「小幸,你這麼怕我做什麼?」許婉輕哼一聲,就連有點「不滿」的神色,都是鬧彆扭一樣的嬌嗔。她用另一隻手輕拍虞幸胳膊,「別急著牴觸,聽我說。」
「你瞧,上一個我嫁給了方德明,可現在的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蓋棺定論的關係了。」白裙的女人看起來那樣清純可人,說起這種事,卻隱隱讓人心寒。
蓋棺定論的關係……
不忘居舊事中,提到後來出現的跟隨方德明的那個女人,都撐其身份神秘,方德明從不對別人承認她是第二任妻子,因此她的存在總是讓人非議。
然而,聽過了故事裡方德明對許婉的態度,又見到今日景象,虞幸有了一個猜測。
不是方德明不想對外宣布,而是許婉找了藉口不讓方德明說。反正以方德明對她的喜歡,她只要說「我不想覆蓋掉人們對原來那個我的記憶」、「就讓妻子這個稱呼作為上一個我的獨家愛稱吧」等類似的話,就能穩住方德明。
然後,她就能像今天這樣,明目張胆地說,自己現在和方德明沒有任何關係。
這不得不讓虞幸猜疑,她是不是早就和方宵串通好,要讓方德明坐上輪椅,成為等待宰割的羔羊。
她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在虞幸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象,捧起虞幸的手,眼神亮晶晶的:「我現在很年輕,你很難把我和上一個我的身份對應上,這層身份橫在我們之間,既尷尬,又讓人難過。」
「那如果,我們乾脆在一起呢?你不會再孤單,我也能擁有新的生活——」她又一次緊挨著虞幸坐下,看到虞幸無論是臉還是身體都僵著,輕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做很不對?」
虞幸在這個問題下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艱難道:「你難道覺得,這樣做……對?」
「如果我還是原來的我,肯定不會提出這種建議的。」許婉攥緊了虞幸的手,竟然顯得一派真誠,「但是我們的情況不一樣啊,你對我,難道真的不會產生半點衝動嗎?那好像都違背了天性呢。」
[原來女人追男生要這麼追的嗎?我好像知道我為什麼沒男朋友了……]
[荔枝,不是這樣的!要荔枝啊姐妹]
[偶買噶,怎會如此,一進方府,我隱約覺得不對勁,許婉絕對別有用心!]
[忽然感覺幸很適合被動,啊,主動也行,算了,只要是和我在一起怎麼都行!]
[哈哈我好希望幸能像美杜莎會長一樣,時常獎勵優秀員工,那破鏡我一定要去!]
和亂七八糟說什麼都有的彈幕相比,虞幸的表情就無語多了。
他真沒想到千結真就對他這麼感興趣。
剛矇混過關一個,又來一個,它的心思是不是太明顯了?
忽然想到方德明和方宵都是結婚以後性格變化最快,難道千結是想利用他們夜裡大腦最混沌不受控的時候,趁機加深認知扭曲的影響嗎?
而現在千結急著把他變成新傀儡,想加快進度,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也頻繁的大腦放空。
越想越有道理,虞幸簡直想給那條蛇鼓個掌。
真是天才啊,他以後去陰陽城,怎麼也得先防著點千結這個老六。
不過明珠那邊可以合作,許婉這邊卻完全不行,他只能拒絕,還得拒絕得符合人設,不能讓千結起疑心。
虞幸絞盡腦汁,回想著合適的應對詞,他深吸一口氣,依舊在試圖把手從許婉的控制下抽回來:「就算你這麼說……」
「我也接受不了。」
「沒試過怎麼知道嘛。」許婉竟然真的在試圖跟他講道理,「你想,我們轉變關係,你以後見到我,第一個想到的就不會是小時候那些難過的事了吧?」
「而且你……你對我有怨氣,又不會對女孩子動手,所以你肯定不會直接打我,這樣怨氣就發泄不出來。我們轉變關係,你就有了一個發泄怨氣的新途徑,我不介意的,這都是我應得的報應呢!」
[這到底是她的報應還是幸的報應(不是)]
[麻了,他是不是中了什麼桃花詛咒,不會是美杜莎在背後整他的吧哈哈哈哈]
[樓上好過分,美杜莎整他幹嘛啊笑死了]
[你們怎麼都在笑,難道真就沒人覺得許婉的目的很有問題?]
確實很有問題。
虞幸實在忍不了了,額角青筋一跳,迅速把手往回一抽。
許婉大概沒想到他這麼堅定,一時沒注意,真讓他脫離了禁錮。
虞幸拿了張放在小几上的抽紙,木著臉把手指擦了一遍,像是對許婉抓著他手的這種接觸都很不適。
從千結到許婉,想得倒都挺美。
是,他知道有些人說什麼「在一起」就是如此隨便,也承認有很多人的生活就是糜爛,玩得特別花。
可看重感情,不會隨便接受他人的也不在少數。
虞幸自己就是,他已經是怪物了,從人格到經歷都在不可控時變得一片漆黑,但是起碼,他能讓他的感情清清白白。
——可能等他某天真的能放鬆下來,也會去正視自己的感情,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會胡鬧得很瘋。
但絕不是許婉這樣,三言兩語就試圖將他堅守的東西貶低為欲望、發泄。
他不允許自己就這麼辜負未來的人,更覺得許婉這種仿佛聽不懂拒絕,一而再再而三自以為是的引誘行為著實令人厭煩。
「抱歉了,你說的這些,我真的做不到。」虞幸扭頭,許婉近在遲尺。
他挪向另一邊,分開了距離。
「你也看到了,我對你真的沒興趣,至於要和我在一起這種事,也請你斷了念頭。」虞幸冷澹至極的表情就是對他這番拒絕的最強力的證明。
許婉有點不甘心。
她甚至在疑惑:「怎麼會呢,我哪裡不吸引你?除了你我之間的矛盾……可是單純對我的身體,你也能沒有興趣?」
「男人不都是不會拒絕的嗎?」
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許婉有一種魅力被否定了的焦躁,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確認自己沒有變老變醜。
虞幸沒有再說什麼,他看到許婉這個表情就知道,她為了給自身的魅力挽尊,能自己給自己找出很多理由。
「我懂了,小幸和別人不一樣,很有原則。這說明我的小幸是個真正的好男人呢!」許婉果然給自己想到了藉口,然後伸手將鬢邊的碎發別到耳後,「是我唐突了,小幸是不是那種想要把第一次留給妻子的人?真是太替兒媳婦高興了——」
「沒。」虞幸涼涼地說,「只是不喜歡你而已,不管是性格還是長相,你做過明星,應該知道,就算有一萬個人會被你迷住,也總有幾個人就是對你沒有感覺。」
許婉乾笑:「是哦,但小幸的眼光應該會非常挑剔吧,媽媽還——」
虞幸:「我剛跟明珠睡過。」
許婉:「……」
許婉:「?」
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茫然地盯著他,然後反應過來,卻像是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啊?你剛和誰?」
虞幸澹然:「明珠。」
許婉:「和明珠幹什麼?」
虞幸:「睡過。」
許婉:「誰和明珠睡過??」
「……」
虞幸深吸一口氣:「我,剛才,和明珠,睡過。」
許婉眼神一下子變得極為呆滯,不過也就幾秒時間,她回過神來,眼睛都瞪大了:「你怎麼敢動你哥的女人,而且,你是怎麼瞞過他的?」
「是方宵主動讓我這麼做的。」虞幸看了她一眼,「我說了,他和我之間,跟你完全不一樣。他會和我分享一切,因為我是他弟弟,我才是對他最重要的人。而且嫂子也很願意,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帥吧。」
「……你,你們……他!」許婉忽然咬牙切齒,「難怪他暗戳戳地阻止我靠近你,原來是早就想好了讓明珠來!」
「明珠哪裡有我漂亮,你們兄弟兩個的審美還真是一模一樣,到底是隨了誰啊?」
她震驚到站了起來,在原地來回踱步:「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你哥早就知道你要來我這裡,所以才提前把明珠送給了你,來截我的胡!」
虞幸:「……你剛說了截胡對吧。」
許婉一頓,慢半拍看向他。
「截胡。」虞幸品味了一下這個詞的意義,「也就是說,你對我說的這些是蓄謀已久,而非臨時起意,這樣才會有截胡一說。」
許婉:「不,我其實……」
虞幸沒理會她,而是眸色愈發深沉,摁了摁額角:「而且,這麼做對你們都有『好處』,所以你和方宵才會爭搶這個機會。」
他若有所思:「你們難道……又在利用我?」
「不不,我對你是真心的!」許婉急忙表明立場,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時卻成了破綻,眼中瞬間的躲閃也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她說完才想起「你們」指的是誰,又添了一句:「你哥對你也是真心的!他真的很想你啊!」
虞幸眼中浮現冰冷,像是開了個懷疑的頭後就一發不可收拾,越想越陰暗:「你不是因為愧疚才對我好,他也沒有多在乎我,而是我回來了才能讓你們得到些什麼,你們合起伙來……」
「哎呀!」許婉冷汗都要流出來了,她勾引他沒問題,憑本事嘛,方宵也不能說什麼,只能使些手段和她爭。
可是要是方宵知道她一時失言,導致他好不容易給弟弟種下的信任種子還沒發芽就死掉了,那她會很慘!
本來嘛,方幸剛回家,無論怎麼灌輸思想,怎麼扭曲認知,都還很容易被顛覆,他的意識就像小船,左搖右擺,在觀念變得根深蒂固之前,小船很容易翻。
以後他們一定會告訴方幸實情,到那時就算知道他們留他是為了維護南水鎮的存在,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因為方幸也會一心為南水鎮好的。
現在卻不行。
要是讓方幸意識到這一點……
「真的不是這樣的!」許婉見虞幸已經緊張到站起來,默默往門口移動,她眼珠瘋狂轉動,一把抓住了虞幸的手臂,「你聽我說……」
她可能並不知道,每次她一開始快速思考,眼珠子就會不受控制地轉來轉去。
或許是曾經沒人告訴過她——南水鎮活人本來就少,她能見到的就更少了,所以她一直沒發現眼珠的異樣。
此時,那兩顆亂轉的眼珠子已經失去了規律,變得只有毛豆大小,在大大的眼眶中四處亂竄。
美麗的面容瞬間變得可怕又詭異,還帶著無與倫比的噁心感,虞幸直面了這個畫面,直播間的觀眾也錯不及防。
[我敲!鬼!]
[啊啊啊我的美女姐姐怎麼這樣了啊嘔我就知道……]
[我錯了,剛才我不應該說我對她忍不住,現在我已經是一屆正人君子了。]
[更喜歡了捏!]
[逆天]
虞幸倒是不會被這種畫面嚇到,他面色不變,繼續維持發難的情緒:「放手,我最恨別人騙我——」
「我確實對你早有預謀!」許婉大聲道。
她的眼珠子悄然歸位,恢復了正常,這也意味著她已經想到辦法解釋:「其實,我……在方德明老了以後,我就發現我還是喜歡年輕帥氣的人,而且,方家的基因真的很對我胃口。」
她泫然欲泣,像是為這段撕去遮掩的想法被發現而感到羞恥:「我,我就想,既然我的身體已經換了,那和方德明的兒子結婚也沒關係吧?我試過誘惑你哥哥,他,他卻喜歡上了明珠……」
「有了明珠,你哥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忍了很久了,就想等你回家,和你在一起。」
虞幸適時做出態度鬆動的表情,嗓子依舊低沉,怒意難辨:「然後呢?」
「然後,你回來了,我沒想到你比你哥還要帥,我原本想循序漸進,慢慢讓你接受我,但你一站在我面前,我就忍不住了。」
女人抹了把眼淚:「我的心思方宵知道,可他都有明珠了,我以為他會成全我,沒想到他偏偏讓明珠截我的胡,我不知道是不是明珠故意的,為什麼!為什麼要和我搶!」
說著說著,她蹲下來捂著臉嚎啕大哭:「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放下尊嚴想得到你,可是明珠輕輕鬆鬆就把你搶走了,她搶走了所有我在乎的人!」
「嗚嗚嗚……現在連你也瞞不過去,我再也沒有機會了吧……糟糕的一面都讓你看到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哭得這麼慘,看起來特別的真情實感。
虞幸隱晦地勾唇,而後收斂笑意,遲疑地低頭盯著她:「你隱瞞的,就是這個?」
許婉只哭,耳朵羞得通紅,一副沒臉見他的樣子。
「……好了,我知道了。」虞幸渾身的冰冷悄然散去,僵硬地按了按許婉的肩膀,「別哭了,沒那麼丟人,我也不會嘲笑你看不起你。」
「如果只是這種事,我並不在意,只要我跟你說清楚,我不可能和你做什麼就好。」
許婉一點點抬起頭,淚眼婆娑:「你不覺得我壞嗎,早就對你產生了想法,還瞞著你。」
「……對你的道德,我一向沒有什麼期望。」虞幸抿起嘴,「但是你也不用哭成這樣,搞得像我欺負你了一樣。」
「你對我的道德沒有期望……」許婉臉色一白,哭聲止都止不住,「哪有你這樣、安慰人的……我只是想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然後我就被方德明騙了,我也是被騙的那一個啊!嗚嗚嗚……」
虞幸明白,她顯然是發現哭很有用,他好像看不得女孩哭,所以刻意用哭聲轉移他的注意力,直到他忘記剛才的不信任的想法。
「別哭了。」虞幸眉頭又皺了起來,「我小時候你怎麼沒這麼容易哭,總是發怒打我?」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
「起來,這事沒你想得那麼丟臉,反正哥哥和嫂子也沒顧什麼道德,都做過那些事了。」虞幸閉了閉眼,「我真的很不喜歡女孩子哭……行了,大不了我給你畫幅畫當賠禮。」
許婉哭聲一止。
她通紅的眼睛抬起來,鼻音很重:「給我畫畫?」
帶著那麼一絲演出來的希冀——畢竟她剛剛才說自己喜歡年輕帥氣的方幸,自然不能穿幫。
「是肖像畫嗎?畫我?」
虞幸深深地嘆了口氣:「對,這樣行了嗎?」
「好……」許婉破涕為笑,有些悵然,「得不到你的喜歡,能得到你親手給我畫的一幅畫,也值了。」
這麼說,總是會讓男人更加心疼。
虞幸可不心疼,他對這麼輕易就上鉤的獵物連興趣都欠奉。
之所以在和許婉拉扯了一會兒後突然發難,當然是早有預謀。
從他進屋看出許婉對他的意思,再到用明珠為藉口拒絕她,將她惹急,然後抓住了一個根本算不上是什麼漏洞的詞一通「陰謀論」,虞幸一步步地帶動著許婉的情緒,也掌控著他們交流的節奏。
他就是要讓許婉哭。
根據他的分析,在遇到目的可能會被拆穿的情況時,許婉這種擅長利用自身表情和語言去表達情緒的人,一定會選擇以更誇張的情緒掩蓋事實。
這其中最合適也最能快速起效的就是哭泣了。
果不其然,許婉選擇了裝作嚎啕大哭的樣子,這樣一來,虞幸做了這麼多反應和誘導,也就快成功了。
他只要露出一副「你哭了我就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去面對許婉,許婉勢必會以為抓住了他性格中的一個小軟肋,趁勢追擊,利用哭來讓他憐惜。
最不濟也能使他打消一部分疑慮,轉移他的注意力,好不再深思,這樣才能保留一部分方宵好不容易才給他建立起來的信任感。
如果情況更好一點,許婉甚至會藉此繼續進行引誘他的行為,比如用不哭來換虞幸鬆口答應她。
這時候,虞幸再提出給她畫一幅畫來賠禮,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許婉只會覺得這是自己急中生智,加上演技精湛而得來的意外之喜,絕不會想到,她那個並不喜歡她,對她充滿怨氣和恨意的兒子,居然原本就打算給她畫肖像畫。
——而這,恰好就是虞幸的目的。
誰讓系統給他發布了一個這麼坑的支線任務呢?
他想給許婉畫畫,如果直接提出來許婉是絕對不會拒絕的,可是這麼做的話,就不符合他的人設了。
他憑什麼要給許婉畫畫?他給明珠畫都不會給許婉畫的,在這個誰都心思敏感的階段,他主動崩人設,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支線任務可以選擇一個來做就好,虞幸暫時沒打算去選方宵的那個任務,而明珠的任務又要靠後,方德明的任務做了必然產生麻煩,權衡之下,只有許婉的人物有轉圜餘地。
給許婉畫一幅畫,再毀掉她的臉,一句話的任務可以分成兩個階段來看。
他今天先把畫給畫了,之後想毀她的臉,絕對比殺死方德明更簡單,因為「死」這個概念,有時候真的很難打破。
他自己就是個例子。
於是,從方宵那裡出門,到走進許婉房間,在這條並不算長的路上,虞幸已經將計劃做好,並且從進門的第一眼就已經開始實施。
比較意外的是,許婉居然會送給他一箱繪畫顏料和工具,這就不用他去明珠那裡取他刻意留下的畫筒了。
看到那些顏料的時候他愣了一下,主要就是在想,沒見過這麼巧趕著送死的。
總之,計劃的終點和目的,就是現在這樣。
虞幸頗有些不情不願的打開了那個箱子,又找許婉要了張普通的畫紙,頂著一副「我明明很討厭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表情,完美掩飾意圖。
許婉眼睛還紅紅的,撒嬌著說:「你不許反悔,你都說了要給我畫了。」
虞幸沉默兩秒,才艱難道:「……不會反悔。」
他可真是一個被迫才要給許婉畫畫的可憐人啊,千結,你看到了嗎?你不覺得這樣的方幸,很好拿捏嗎?
他讓許婉擺好姿勢,下筆構圖,心想——來,方幸這麼好拿捏,蛇蛇可以放輕鬆了呢。
畫畫的時間過得很快。
畢竟不用再面對肢體上的騷擾,而許婉一看他開始畫,就自覺保持了自己覺得最好看的動作,說話的頻率也不高。
讓自己時刻保持美貌,留下來的影像和畫面也要是最美的,這種操作幾乎已經烙印在了許婉的dna中。
虞幸得以在很安靜的條件下輕鬆作畫。
直到他畫了快一半,那些可以扯來扯去扯到任何地方的彈幕才反應了過來。
[等等,他是在做任務吧??]
[這個畫面忽然就讓我意識到,我和許婉一樣被幸牽著鼻子走了。]
[啊?]
[很喜歡直播間裡的觀眾們的一句話:啊?]